渐将这件事给忘了,现在看来,杜杼是铁了心要和阮姝在一起了。明明孟子依打过电话给他告知行程,他却还故意这样。
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好。
“姐夫。”阮姝嗫嚅着开口,脸上染上一层愧疚,“谢谢你替我们保密,对不起。”
杜青伟却笑笑,上前摸了摸阮姝的头,“不用对不起,我看你们挺配的。”
“死老头子!你说什么鬼话!”孟子依一把拽住杜青伟的胳膊,脸上一片凶神恶煞的表情,她从来没这么激动过,毕竟年轻时候也是文青,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像街边大妈的一天。
“我说的是实话,既然阿杼有意让我们知道,这事情你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杜青伟将手背在身后,弯着腰说道。杜杼性格执拗,再加上现在他翅膀也硬了,孟子依就算死活不同意,他也可以依旧我行我素。
孟子依立刻怔住,将视线转移到杜杼身上,他仍然紧握着阮姝的手,绷着一张脸,黑如点漆的眼眸中满是坚决。
她往后退了两步,神情呆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她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不过是通知我们,并不是在征求同意,可是我还是要说,如果你打算和她在一起,就不用再叫我妈了,这个家,以后也容不下你。”
言罢,剩下三人的表情都遽变,杜青伟捏紧她的胳膊,声音铿锵有力:“你胡说什么!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孟子依却不管不顾:“我话放在这儿了,要怎么决定随便你。”
阮姝嘴唇跟着苍白了几分,果然,一旦碰上这种问题就跟电视剧里演的是一模一样,她无奈地扯动着嘴角,望向杜杼,“你还要再继续错下去吗?”
杜杼默然不语。
“该纠正了。”
她缓缓抽出她的手,这一次,杜杼没有拒绝。阮姝退后了几步,仰面望着他,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很少了呢,会再也不见吗?真想多看几眼。
然而就在她终于转身的那一瞬间,杜杼却跟上了她的步伐,她面露惊讶:“你做什么?”
“以前从没被赶出过家门,现在也算是一种人生经历?”杜杼戏谑着开口出声,然后重新牵上她的手,回头望着孟子依和杜青伟。
“爸,好好照顾妈,我过两天再回来。”
“你不用回来了!”孟子依伸出手指骂骂咧咧,整个身体不停颤抖着,显然气得很严重,杜杼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但转身的动作却依旧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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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任性了!”
“任性又怎样?我很久没任性过了。”
“你这样只会气着你妈,她身体要是出什么状况你负责?”
“如果她真被我气得住院,我会负责。”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向她认错。”
“我不回去。”
“你知道吗?我们真的没……”
“你他妈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吗?!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我求你不要放弃,这样都不可以吗?!”
杜杼终于大声吼出来,吓得出租车司机手一抖,差点撞上不远处的那棵梧桐树,阮姝望着梗起脖子的男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真是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真的急眼,他也不会说出这番示弱的话来。
阮姝缓缓闭上眼睛,心里的天平不由得又开始倾斜,她从一开始就不够端正态度,总是一时犹疑一时坚定,他却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动摇过,在这点上,她真的败给了他。
“我累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阮姝揉揉太阳穴,满脸的疲色,下一刻,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她抬眼望着身旁男人的侧脸,他依旧保持着坚毅的神情,眼睛紧盯前方深远绵长的道路尽头,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指,他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便握得更紧。
阮姝的公寓离杜家并不近,好一会儿他们才到达目的地,谁知道早已有人在那边候着了。
“妈。”
阮姝望着站在门口的阮晓黎,沉沉开口。阮晓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打电话也不接,你们倒真的是能耐了?”
阮姝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杜杼却将她护在身后,“外婆,都是我的错,我求你答应我们。”
“答应什么?”阮晓黎铁青着脸反问,“刚才你妈给我打电话过来,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没让你外公知道么?现在给我回家去!还有你,跟我走。”
阮晓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阮姝,那种恨铁不成钢而失望的眼神,让阮姝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负罪感,阮晓黎的处境,她一直很清楚。她让她为难了。
“怎么着?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妈了?”
见阮姝不说话,阮晓黎气得脸色煞白,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阮姝看着面前这个两鬓染上斑白的老人,一直沉默着。
“外婆……”杜杼无力地开口,正准备说话,一直被他紧握着的手却忽然将他挣脱,他讶异地回过头去,正见阮姝冷淡的表情,她呐呐说道:“你回家吧。”
杜杼不解地皱紧眉头,阮姝却已经站到了阮晓黎旁边,垂脸并不看他:“马上回家,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这话说得太刻薄太绝对,杜杼的脸色忽然就变得晦暗不明,他用手撑着墙壁,高大的身子在狭小逼仄的楼道间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阮姝仍旧不肯看他一眼,强忍住快要落下的热泪,紧咬牙关逼着自己不能哭。
“哦,我知道了。”
半晌,杜杼轻声开口,语气十分飘忽,眼里也没了任何光彩,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往楼下走去,阮姝再也忍不住,抬脚想要去追他,可是刚迈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阮晓黎看着她终于夺眶而出的眼泪,长长地叹了口气。
“妈,我爱他。”阮姝垂眼望着地面,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你们不合适,跟妈回家好吗?”比起刚才,阮晓黎此时的语气软化许多,阮姝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她再熟悉不过,从自闭抑郁到现在的自信漂亮,她熬过了很多次苦难,可却偏偏喜欢上了杜杼,他们的爱情,注定要被牺牲。
阮姝面无表情地任由阮晓黎拉着回孟家,孟之成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被阮晓黎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然后就将她带回房间,让其他人不要去打扰她。
阮姝坐在书桌前,视线上移,又看到了那本原版《炼金术士》,上次杜杼来孟家,他还为她仍旧留着这本书而洋洋自得,想到那时他的表情和笑容,她也忍不住扯动嘴角。
正想着,敲门声适时响了起来,她望向紧闭的房门,良久,终于站了起来。
“姐。”孟伶担忧地望着面前的阮姝,她脸上的妆全花了,一双眼睛也红肿不已,她敢说,她从未见过这么失态的阮姝。
阮姝没答话,转身往房间里走去,又坐到了书桌前,孟伶赶紧进来,将房门给关上。
“姐,妈都告诉我了,她还为我帮你瞒着她的事情生我的气,但她也心疼你,让我来劝劝你。”
孟伶坐到了阮姝旁边,温声细语地说着,却换来阮姝一句“哦”。
“姐,你不能这样消沉,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么?”
孟伶的问题犹如惊雷般将阮姝给唤醒,她转头望着她,“都已经到现在的地步,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坚持,你以为坚持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么?”
“至少有人还在坚持。”孟伶变了脸色,拿出自己的手机放到阮姝手中,屏幕上寥寥一行字,却让阮姝眼眶又开始泛酸。
“告诉她不要哭,都交给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等我。”
阮姝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孟伶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别提有多心疼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有我们呢。”
从前你把我当自己的命,现在该我来还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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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黎对阮姝简直是紧迫盯人式的,不要她出门,也不要她和外界有联系,她虽然心疼这个女儿,但她心里很清楚,只有对她狠一点,她才能更快地认清现实,阮姝没有反抗。
在孟之成和孟辛齐面前,她仍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阮姝,只有孟伶和阮晓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孟诗落则隐隐猜测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对阮姝的态度也小心翼翼了许多。
杜杼知道全家上下一定会反对,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然不会贸然让孟子依知道,可是他没有料到的是,阮姝竟然会摇摆不定。
如果他们坚持要在一起,如果他们摆脱家庭的束缚独立,那几位长辈能拗到多久呢?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他相信他们能过了这一关。
可是阮姝太过在乎阮晓黎的感受,在这件事上,她偏偏听了阮晓黎的话,他感到很挫败,孟子依那边也仍旧攻克不了,她甚至开始整天为他安排相亲对象,恨不得他马上就和另外的女孩领结婚证,断了他的念想。
这一天,孟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姐,外面有个叫郁和的要找你,你认识她吗?”
阮姝眉头微皱,望向站在她面前的孟伶,轻轻颔首。
她出了房门,看到郁和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双眼睛正四处打量着,看到朝她走过的阮姝后,立刻扬起嘴唇,那是一个胜利而又骄傲的笑容。
阮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脚步也没顿一下,坐到了郁和对面。
此时家里只有阮晓黎、孟伶和阮姝,孟辛齐陪孟之成去医院体检,而孟诗落则上学去了。
孟伶和阮晓黎盯着面对面坐下的两人,能够感觉到她们之间异样的气氛,两人绝不是朋友,看郁和瞧阮姝的眼神就能明白。
“妈,小伶,你们能不能先回避一下?”阮姝忽然开口,抬眼望着站在一旁的两人。
阮晓黎不解地眨了眨眼,却被孟伶拉着往厨房走去,“那个,你们慢慢聊。”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阮姝才终于不紧不慢地望向对面的女人:“说吧,你来找我,有事么?”
“当然,我不会拐弯抹角,就直说了,你和杜杼已经这样了,你觉得你们还有可能么?他现在成天被他妈拖着去见相亲对象,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结婚,我今天来,是想通知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会去见他妈妈,我会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儿子,我要你放弃杜杼,成全我们。”郁和理所当然地说着,眼神凌厉了几分,奇怪的是,阮姝感受着这样的目光,心里竟然没有一丝起伏。
虽然她理直气壮,但她却也光明正大。这样的女人,和杜杼也很配呢。阮姝扯动嘴角笑笑,许多画面一一掠过脑海,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的女人,薄唇微启:“好,如你所愿,我成全你们。”
郁和听了她的话,似乎十分惊讶,她原以为她会十分气愤,会怒不可遏,可是她这样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你……说真的?”
阮姝笑着点头,“当然,所以你可以走出我家了么?”
郁和提着自己的包站了起来,还是觉得很不真实,明明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可是这场仗还没开始,就莫名其妙地旗开得胜,让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郁和的身影消失了,阮姝望着门口,脸上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
彼时杜杼正被孟子依押着去见相亲对象,他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偏偏孟子依喊打喊杀,一哭二闹,他正准备和相亲对象表明早已心有所属的时候,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孟伶发来的短信,他兴奋地打开界面。
然而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不见。
“杜先生?杜先生?”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好奇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根本不答话,渐渐地,她脸上愈发不耐烦,她使出重力地敲打着桌面,却换来杜杼一声暴吼,她被吓了一大跳,捂脸跑出了餐厅。
窗外开始下雨,滴滴答答,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杜杼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好像一尊石塑的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