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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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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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亲手中接过绳索。他轻松地把船引到码头另一边,然后把绳子抛回船上。“你自由了!”他对船喊道。父亲和母亲都说没看到船上有人,但是船却慢慢滑开回到海上——像一片下沉的琉璃亮着黄光。于是穿白礼服的男人对父亲说:“多谢帮忙。你是新来的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8)
“是的,我们俩都是。”父亲说。那人完美的衣着一点也没受航海影响。才入夏,他的皮肤已经晒成古铜色了。那人掏出一个漂亮的黑匣子递向父亲和母亲,但他们都不抽烟。“我还以为赶得上最后一支舞,”男人说,“乐队走了吗?”
  “是的。”母亲说。活了十九年,我的父母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人。“他看上去自信满满。”母亲对我们说。
  “他有钱。”父亲说。
  “弗洛伊德跟熊来了吗?”那人又问。
  “来了,”父亲说,“还有摩托车。”穿白礼服的男人不失优雅地猛抽烟,望着黑暗中的旅馆,没几个房间还点着灯。不过沿路串起的吊灯照亮了小径、树篱和码头,在浮动的夜海留下倒影,也映上那人黝黑的脸庞,令他眯起眼。“你们晓得,弗洛伊德是犹太人,”那人说,“幸好他离开得早,你们晓得,欧洲快容不下犹太人了,经纪人告诉我的。”
  这严肃的消息一定令父亲印象深刻。他满心想进入哈佛——还有这个世界——根本没考虑会有一场战争来扰乱他的计划。白衣人的话使父亲当晚第二次去握母亲的手,母亲也再次回以相等的力气;两人就这样礼貌地等着,看那人是要抽完他的烟道别,还是继续说下去。
  但那人只再说了一句话:“然后,这世界也就容不下熊了!”他笑起来牙齿跟那身礼服一样白。由于风的缘故,父亲和母亲都没听见烟头扔进海里的嘶声——也没注意到帆船再次驶近岸边。直到那人忽然往梯子走去,矫健地往下攀,玛丽·贝兹和温·贝里这才发觉白色帆船已经滑进码头,那人正好跳上甲板,甚至连绳子都没用。未起帆的船在另一种力量推动下缓缓发出轧轧声,不畏夜深地朝西南方而去(返回波士顿或纽约)——穿白礼服的男人对他们喊的最后一句话,便失落在引擎声、拍击船身的海浪声,以及用万钧之力戏弄鸥群(像别了羽毛的休闲帽,被醉客抛在水里载浮载沉)的风里。终其一生,父亲一直遗憾没有听见那人说些什么。
  弗洛伊德告诉父亲,他遇见的是亚布纳旅馆的主人。
  “Ja(德文的“对”),就是他,没错。”弗洛伊德说,“他都是这么来的,一年只在夏天来个一两次。有回他跟这里的一个女孩跳舞——最后一支舞,然后就没人见到她了。过了一礼拜,才有人来把她的东西拿走。”
  “他叫什么名字?”父亲问。
  “大概就叫亚布纳吧!我想,”弗洛伊德说,“有人说他是荷兰人,但我从没听过他的名字。他对欧洲很清楚倒是真的——这点我确定!”父亲很想追问犹太人的事,但母亲用手肘顶了顶他。他们刚下班,正坐在果岭上——翠绿的草地在月光下转为湛蓝,旗杆上的红旗随风飘动。叫缅因州的熊已经除下面罩,正靠着细细的旗杆想搔痒。
  “过来,笨熊!”弗洛伊德对熊说,熊不理他。
  “你家人还在维也纳吗?”母亲问弗洛伊德。
  “家里就只剩我姐了。”他答道,“打从去年三月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去年三月,”父亲说,“正是纳粹占领奥地利的时候。”
  “Ja,还用你说?”弗洛伊德说。旗杆一压就弯,缅因州搔痒不成,一气之下把它一巴掌拍出洞口,让旗杆在果岭上滚了个圈。
  “耶稣基督,”弗洛伊德说,“我们再不换地方,它恐怕要在球道上挖洞了。”父亲拾起无辜的十八洞旗杆插回洞里。母亲今晚不用当“招待”,身上还穿着打扫客房用的制服,这会儿连忙跑到熊面前喊它。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9)
那熊几乎不跑,只是蹒跚地走——而且绝不离摩托车太远。由于它常在车上擦来擦去,挡泥板的红漆亮得像铬钢一样,连侧座凸起的圆锥点也压凹了。缅因州经常给排气管烫到,因为它老在车子还没冷却时就靠上去擦,弄得管子上满是烧焦的熊毛——仿佛摩托车也曾是只毛茸茸的野兽。因此缅因州身上的黑毛缺了好几处,还有些地方烧得又焦又平——颜色活像晒干的海草。
  没有人晓得这只熊到底学了些什么——甚至弗洛伊德有时也莫名其妙。
  他们在午后露天宴会上的“表演”,与其说熊是主角,倒不如说是弗洛伊德和摩托车。弗洛伊德先驾车兜圈子,熊坐在侧座上,顶篷卸下——活像飞行员坐在开放式的机舱里,只差没有操纵杆。缅因州在公开场合通常都戴着口罩,那是个红皮口罩,让父亲想到曲棍球赛偶尔用到的护面。戴了口罩,熊看起来个子变小了,原本就有皱纹的脸挤得更皱,鼻子也扯长了些,简直就像只发胖的狗。
  他们一圈又一圈地绕,等观众看腻了打算转头继续聊天,弗洛伊德便停下车让引擎空转,走到侧座边用德文对熊大声吆喝。这下观众可乐了,主要是听人讲德文太好笑。弗洛伊德继续吆喝,直到熊慢吞吞地爬出侧座,跨上驾驶座,沉甸甸的熊掌放在车把上,它的腿太短,够不到刹车和底板。接着弗洛伊德坐进侧座,下令开车。
  毫无动静。弗洛伊德坐在侧座,对没反应的熊大声咆哮。熊默默攀着车把,在座垫上前后摇摆,两腿悬空晃个不停,仿佛在水中漫步。“缅因州!”有人喊道。有些害臊的熊郑重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动。弗洛伊德一边吼着大家爱听的德国话,一边爬出侧座,走到驾驶座旁。他打算教这只畜生骑摩托车。
  “换挡!”他抓起熊的一只巨掌,放在车把上离合器控制的位置。“加油!”他吼道,用另一只熊掌让引擎加速转动。弗洛伊德那辆三七印第安的排挡杆竖在油箱旁,驾驶要换挡,得惊险地暂时放开一只手不握车把。“启动!”弗洛伊德喊道,一把将车子推到前进挡。
  熊骑着摩托车越过草地,引擎发出稳定的低鸣,速度不增不减,只是直直地朝着体面的宾客冲去——那时,男人就算刚运动完也戴着帽子,亚布纳的男泳客甚至还穿连身带帽的泳装——虽然短泳裤在三十年代已经风行,缅因人却不时兴这么穿。不论男女,外套都有垫肩。男人穿又宽又大的法兰绒上衣,运动的妇女穿便鞋着短袜,正式打扮则是有腰身、泡泡袖的洋装。熊就朝这么一班人冲过去,弗洛伊德在后追赶,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色彩斑斓的骚动。
  “Nein!Nein(不对)!你这只大笨熊!”
  戴着口罩、表情成谜的缅因州,将肥嘟嘟的身子从车把上向前倾,继续往前冲,路线只稍微偏了点。
  “你这笨畜生!”弗洛伊德直嚷嚷。
  熊把车骑开——穿越宴会的帐篷时从不撞倒支架,也不会扯到餐桌和吧台上铺满酒食的白亚麻桌布。侍者在偌大的草坪上穷追不舍。打网球的人在球场上喝彩,可是一看熊靠近就弃拍而逃。
  不管熊晓不晓得它在干吗,它不会碰到围篱,速度不会太快,也从不骑到码头,爬上游艇或捕虾船。等观众差不多看腻了,弗洛伊德也一定赶上它了,抱着宽阔的熊背骑在后面,把熊和三七印第安带回宴会上。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0)
“它还有点小毛病!”弗洛伊德对观众喊道,“不过,就像你们说的,‘瑕不掩瑜’!别担心,它会学乖的!”
  这就是表演的全部内容,一成不变。弗洛伊德教给缅因州的只有这么多,他说缅因州只学得会这些。
  “它不是只聪明熊,”弗洛伊德告诉父亲,“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年纪已经大了。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它简直跟小熊一样听话。偏偏林场的人什么都没教它。横竖那班人啥也不懂,跟动物没两样。他们只晓得把它当宠物,喂饱了安分就成,可是却养得它成天打混、无所事事。跟他们一样。我猜它爱喝酒的毛病也是林场的人教出来的。它现在不喝了——我不让它喝——但它老是一副想喝的样子,懂吗?”
  父亲不懂。他只觉得弗洛伊德很了不起,而三七印第安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机器。休假时,父亲会骑着它载母亲沿着海岸兜风,两人抱在一起,海风吹得一身清凉。但他们永远不落单,摩托车要开出亚布纳旅馆,缅因州非在侧座同行不可。要是不带它,缅因州会凶性大发:老熊只有这时才会跑,而熊跑起来可是快得吓人的。
  “你可以试着摆脱它看看,”弗洛伊德对父亲说,“最好先推着车走,到马路上再发动引擎。如果你真要试,第一次先别带小玛丽。穿厚一点,否则万一被它追上,你会被扁得很惨。它不会真的发飙——只会有点亢奋,尽管试吧!不过,如果你开了几里路,它还在后面跟的话,最好停下来带它回去,否则它可能会心脏病发作,或者迷路——它很蠢的。
  “它不会猎东西吃,要是你不喂它就完了。它是家畜,不是什么野生动物。它大概比德国牧羊犬聪明一倍,但还是不够在这世界生存,懂吗?”
  “这世界?”莉莉总是眨巴着眼睛问。但对父亲而言,1939年夏天的世界是新鲜而温馨的,有的是母亲羞怯的触感、三七印第安隆隆的吼声、熊浓烈的体味、缅因寒冷的夜晚,以及弗洛伊德的智慧。
  弗洛伊德的那条跛腿当然也是来自摩托车意外——腿没接好。“差别待遇。”他说。
  弗洛伊德短小精悍,灵敏得像只野兽,肤色很特别,像绿橄榄用慢火熬出的褐色。他的毛发又黑又亮,有一小丛软毛长在眼睛正下方的痣上。这颗带毛的痣比一般大,至少有铜板大小,比胎记更引人注目。但它生在弗洛伊德的脸上,就像笠贝附在缅因的岩石上一样自然。
  “都是我的脑子太大,”弗洛伊德对母亲和父亲说,“没留半点空间给头发,头发吃醋了,才长一丛在不该生的地方。”
  “那搞不好是熊毛。”弗兰克有一回这么说,但他说得太认真,吓得弗兰妮尖叫着抱住我的脖子,掐得我咬到了舌头。
  “弗兰克是怪胎!”她大叫,“给我看你的熊毛!弗兰克!”可怜的弗兰克那时已进入青春期,一向羞于承认自己早熟。不过,就连弗兰妮也无法分散弗洛伊德和熊的无比魅力。就像1939年的父母亲一样,我们完完全全给迷住了。
  父亲说,有时夜里他会陪母亲散步回宿舍,吻别道晚安。如果弗洛伊德睡了,他就把缅因州系在摩托车上的锁打开,解下面罩喂它吃东西,然后一起去钓鱼。为了不让缅因州淋到雨,摩托车上张着一块用木桩架起的防水布,像个低低的开放式帐篷,父亲一向把钓鱼用具裹在里边。
  他俩去的是焦点湾的码头。它排在一列旅馆船坞之后,塞满了捕虾船和小渔舟。父亲带缅因州坐在码头最前端,用他称为“汤匙”的假饵钓小鳕鱼,把上钩的鱼直接喂给缅因州吃。只有一晚他们起过争执。父亲通常可以钓到三四条鳕鱼——够他俩吃了——然后就回家。但是那晚没有鱼汛,等了一个钟头还没半点动静,父亲便从码头边起身,打算去拿缅因州的口罩和链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1 那头叫缅因州的熊(11)
“回去吧,”他说,“今天海里没鱼。”缅因州不肯走。
  “走啊!”父亲说。可是缅因州也不让父亲走。
  “呃!”熊咆哮道。于是父亲乖乖坐下来继续钓。“呃!”缅因州不高兴了。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抛竿、换饵,使尽浑身解数。假如他能到烂泥地里挖几条沙蚕来,也许还可以把钓钩垂到海底去钓比目鱼;但是父亲一有要离开的样子,缅因州就勃然变色。父亲考虑要不要跳下水从别处上岸,潜回宿舍找弗洛伊德,再从旅馆找些吃的把缅因州哄回去。但过了一会,他决定这晚是豁出去了:“好,你要定鱼了是吧?我就钓给你看,妈的!”
  接近破晓时分,有个捕虾人带着虾笼到码头来,准备出海捞昨天撒的笼子——很不幸地,他也带了饵,被缅因州闻个正着。
  “你最好给它。”父亲说。
  “呃!”缅因州哼道。捕虾人只好把当饵的鱼全给了熊。
  “我会付你钱,”父亲说,“绝不食言。”
  “说到‘食’言,我倒想做一件事,”捕虾人说,“我要把这只熊装到笼里当饵,看它被虾子吃光光!”
  “呃!”缅因州哼道。
  “你最好别惹它。”父亲说。捕虾人乖乖住嘴了。
  “Ja,它脑袋不怎么灵光,那只熊,”弗洛伊德告诉父亲,“我早该提醒你,它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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