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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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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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阵仗,马地保不免加了三分敬畏之心,咳嗽一声,待吴大澄转脸来望时,随即请了个安。

见了马地保,他倒不摆架子了,慌忙拱手还礼,“不敢当,不敢当!”他问:“贵姓是马?”

“是。我姓马。想来你老就是吴老爷?”

“敝姓吴。”吴大澄问道:“张司事跟你谈过了?”

“是。谈过。”

“好,好!请坐下来谈。”

说着,吴大澄使个眼色,潘家听差便将纸媒燃着了,连水烟袋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请坐,请坐!不必客气。”

等吴大澄先坐了下来,马地保方始斜签着身子,坐了板凳一角,双手放在膝上,静等吴大澄发话。

“洪状元是我同乡至好,乡试会试,两番同年,无话不谈的。昨天他从保定派人带口信给我,说烟台有人带来几样送他的礼,托我代收。”

“有的。等我去取了来。”

“不忙,不忙!”吴大澄伸手按一按他的肩,“不知道这几样礼,是什么人送的?”

这话让马地保生了疑问,既然洪钧跟他“无话不谈”,何以不知道这几样礼是何人所送?于是,他先反问一句:“吴老爷莫非不知道洪老爷在烟台的事?”

“呃,”吴大澄假意想了一下,“是说他在烟台结识了一位李姑娘,如今自称‘状元娘子’的那回事吗?”

“是!不过,‘状元娘子’倒不是李姑娘自称,是大家这么叫她。”

“大家又为什么叫她呢?”

“两番报喜,锣声敲得满街响,谁不知道?洪老爷中了状元,连新任的道台都来道喜。真的风光。”

“喔,”吴大澄问道:“她自己怎么说呢?”

“吴老爷是说李姑娘?”马地保想了好一会,记起来了,“我只听李姑娘说过一句话。她说‘原来我倒并不指望会当什么’状元娘子‘;事到如今,想不当也不行了’!”

“想不当也不行了!”吴大澄默念着这句话,心又往下沉了。

——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十五是第三夜了!从马地保回烟台那天开始,蔼如夜夜独对孤灯,一直发愣到天亮。

一直有句话盘旋在脑中,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写信没有功夫;将马地保唤到保定,无论深夜、清晨,抽片刻跟他见个面,难道也没有功夫。就不为人家,为他自己,烟台是何情形,不也是先闻为快吗?她在想,如果自己是洪钧,听马地保一到而无法见面问个清楚,只怕晚上觉都睡不着。

想来想去,终于想到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及她与他之间的一切,在洪钧看来,至少不会比作直隶总督上宾这件事来得重要。

于是蔼如恍然大悟,原来洪钧将功名富贵看得高于一切。这使得她对他的评价打了一个折扣。可是,她旋即想到,她不应该鄙薄他,既成夫妇,便当体谅。这一念之转,使她的想法改变了。作为一个男子汉,求功名、取富贵,不正是有出息吗?何况功名富贵,与己相关;如果他不是状元,自己又何来“状元娘子”的美称?她在想,功名富贵之外,他总还要些别的东西,自己在他心目中,依然占着极大的分量。倘或要求他将她看得比功名富贵还重要,那不太过份了些?何谓相夫?何谓内助?岂非就是要助夫取得功名富贵?然则自己如有那种想法,不恰恰与贤妻之所以为贤,背道而驰?

三天来的焦虑苦思,万般凄楚,就这片刻间,一扫而空;心境豁然,依旧觉得万物有情,生意盎然。于是,她想到母亲,应该赶紧将这些想法去告诉她,让老人家也宽宽心。

“阿弥陀佛!你总算想通了。”李婆婆说,“男人家都是这样子的,一离了家就想不起家。从前你父亲出门四年,别说捎家用回来,连封信都没有。一到回来了,你知道怎么着?”

“怎么着?”蔼如极感兴味地问。

“带回来四口箱子,倒有三口箱子装的是替我买的东西,穿的、用的、吃的,样样俱全。说句不怕人笑的话,连裹脚布都买到了。”

“那时候,娘,你怎么样?不骂爹了?”

“骂还是骂他。”李婆婆说,“心里可又是一种想法。”

“怎么想?”

“我在想:罢了!这四年的苦,吃得也还值。”

四年的苦!蔼如心想,自己才吃了四个月的苦,算不了什么?

“闲话少说,我心里一直在盘算;说出来,你看使得使不得?”李婆婆说,“与其彼此心挂两头,又多一份开销,倒不如干脆上京去。我在想,三爷大概也有这么一个想法,只是说不出口。”

“怎么呢?”

“这点你都想不明白。譬如你是三爷,说要接我们娘儿俩进京,莫非就是那么一句话,不要寄盘缠来?”

“啊!我懂了!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写信来的缘故了!”蔼如欢欣地嚷着;突然发觉自己忘形可笑,伸一伸舌头,低声说道:“三爷中了状元,花费很不少,在京里一定借了债,再没法子替我们凑钱,所以索性连信也懒得写了。”

“这也是有的。”李婆婆又问:“你看我想得对不对?”

“娘,你早就该告诉我了。”蔼如站起身说,“我收拾行李去。”

盘缠尚无着落,行期更未决定,说收拾行李,岂非可笑。可是,李婆婆不忍扫她的兴,所以没有拦她。而蔼如却真的立即动手,检点箱笼,什么是该带走的;什么是可以送人的;什么是不妨变卖的,就此大忙而特忙了!

李婆婆默默地看在眼里,也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派阿翠将小王妈去请了来,从容谈起,说马地保进京,虽不曾见着洪钧,但洪钧多时没有信的原因却找出来了,是由于洪钧负了债,不能寄盘缠来接她们母女,“男人家好面子,自己觉得空口说白话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有信。”李婆婆用非常世故的语气说,“话到该说的时候,一定要说;不管多么为难的事,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也就说出来了!如果不敢说,不肯说,错过了那个时候,越想越觉得说不出口,那就永远没有说的时候了!”

小王妈听在耳中,心里却有将信将疑的感觉——马地保一回来,她就跟他见过面了;听他所谈前后经过,似乎不大对劲。她虽然不能找出自己的这种感觉的由来,但决非如李婆婆所想的那样简单,是她确信不疑的。

当然,自己的想法只好深藏于心,在表面上还不能不作附和,“对了!”她说,“如果不是这个缘故,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在想,这样僵着也不是一回事。”李婆婆的语气越发从容有条理了,“在我这里,一个家开门七件事,样样要钱;平时又是用惯的,要省也省不下多少。在他那里,一个人住在会馆里,起居饮食,样样不便;做官当差,又是那样的身份,听差、车亻夫一个不能省,这份开销也不小。加以单身人,应酬一定很多;三天两头上饭馆,光是——”

“光是”什么?李婆婆觉得碍口,没有说下去。小王妈自能意会得到,上饭馆少不得“叫条子”,这笔“局账”积少成多,到三节结账之时,亦很可观。而且也不能总是叫局,少不得也要到“胡同”里去“开”个“盘子”,“做”个“花头”,那一来必定闹一身亏空。倘或迷上了哪一个,得新忘旧,更是件不得了的事!“这样一想,便不待李婆婆开口,她也想到了,她们母女应该上京去跟洪钧相会。只是这一笔盘缠,并非小数,且莫贸然开口,先听听李婆婆是何主意,再作道理。

李婆婆也很注意她的表情,看出自己前面的一段话,已为她听了进去,觉得下面的话,便容易说了,“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亲人看待,如今有件事,先要跟你商量。”她说,“总要你不反对,我们母女才能放手去做。”

“婆婆,自己人有话好说。你老人家是怎么个意思?不管做得成,做不成,说来商量着!”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做得成,做不成,大家商量。”李婆婆指着已经收拾好了的一部份箱笼说,“我跟蔼如的意思,打算先到了京里再说。”

因为自己原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小王妈对她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必她作进一步的说明,只问:“洪三爷知道不知道你老人家的意思?”

“还不知道。”

“要不要先写信问一问他?”

“只要写信告诉他就是。”李婆婆说:“他如今在保定,是直隶总督李大人邀了去作客,说不定还没有回京。写信一来一往,要好些日子。天快冷了,我想起旱走,不趁八九月里赶路,一到冬天,冰天雪地的路上不好走。说实话,我也吃不起这个辛苦。”

小王妈想了想说:“既然决定上京,早走也好,这里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李婆婆问:“是暂且留着这房子呢?还是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一去不回头?”

“一去不回头”这五个字,小王妈听来刺耳。想起平日的情份,一时倒有依恋不舍之意。因而毫不考虑地答道:“这房子赁得便宜,就闲关它一年半载,也花不了几个钱,不如留着。说不定婆婆在京里住得腻了,或者想念我们,要回烟台来看创,也方便!”

“你这么说,可真得留着了。”李婆婆十分欣慰,也有些感伤,“徐州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去;就回去,也都是陌生的了。烟台就是我们娘儿俩的老家,留着个根也好。”

“正是这话!”小王妈指着箱笼问:“这是收拾了要带去的?”

“不一定,”李婆婆说:“照蔼如的意思,是想料理清楚了走,有些东西要带去;有些衣服、动用家具,带不了的要送人,有几样比较值钱的东西,像客堂里的那套木器,还有那架云南大理石的红本屏风,打算托你找个买主,换几两银子凑盘缠。”

“喔!”小王妈心里在想,事到如今,她们母女的盘缠,无论如何是要着落在自己身上了。当然,洪钧将来会还,但眼前能够有所弥补,又何乐不为?因而接口说道:“既然房子要留着,木器跟屏风就不必卖;不过闲摆着不收拾,会坏。”

李婆婆一听就明白了,乐得顺水推舟地说:“这话不错,木器跟屏风,就寄放在你那里好了。”

“也好,原是望海阁搬了来的,仍旧搬回原处,照原样子摆好,一点心思都不用费。”小王妈很高兴地说:“若是有人问起,我告诉他:是‘状元娘子’家的东西!”

李婆婆听这一说,心里有些嘀咕,料知精如不会喜欢她那样的说法;不过,话已出口,不便翻悔,只好笑笑不响。

于是,小王妈问到最要紧的一句话:“婆婆,这笔盘缠不轻,不知道凑得怎么样了?”

“少不得还要靠你帮忙!”话一说了出来,李婆婆索性说得明白些,“而且要靠你帮大忙!”

小王妈很沉着地问道:“可曾算过,要多少?”

李婆婆犹在沉吟盘算之际,听得蔼如与阿翠的声音,便住口不言奇+書*網;向小王妈使个眼色,意思是彼此所谈的话,须当检点,有些是不必向蔼如提起的。

小王妈点一点头,表示领会。接着起身去掀开门帘,正看到蔼如一张仿佛生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春风面。受了这份喜气的感染,小王妈不由得笑道:“状元娘子回来了。”

“你也这么说!”蔼如嗔道,“到处都拿我取笑儿;倒是有完的时候没有?”

“别人想人取笑还不能够呢。”小王妈问道:“上街去了?”

“嗯。”蔼如回头吩咐阿翠,“你把网篮拿到我屋里;麻绳子就摆在走廊上。”

网篮、麻绳都是打点行装的用品,小王妈便趁势说道:“婆婆正跟我商量进京的事,小姐回来得正好。既然定了主意,就该早商量出一个起落来。”

听这一说,蔼如立刻又兴奋了。进屋挨着她母亲坐下,放出聚精会神的姿态,静听下文。

“小王妈的话很不错;该听她的。”李婆婆用这句话开头,暗示小王妈很帮忙,让女儿可以放心。接着,复述了保留寓所的决定,将打算变卖的木器和屏风,寄放在望海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要看女儿的反应。

“说什么寄存?”蔼如却真爽朗,“干脆送给小王妈算了。”

“那可不敢当。”

“你别客气。”蔼如抢着说道:“有办不通的事,少不得还是要找你。不过,你放心,不会自使你的银子;迟则一年,早则三、五个月,会加利还你。”

小王妈深知蔼如言出必行,得此承诺,不怕本利无归,所以宽心大放,但表面上却不能不做作,苦笑着说:“婆婆你看!小姐的话,真比刀子还厉害。我自觉嘴还不笨,就是遇见小姐,可没有辙了。”

有此一句话,李婆婆亦是宽心大放,知道借多少都可以,便笑着不响,只等女儿跟小王妈交涉。

蔼如也很得意,但不肯强人所难,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能给我们凑多少银子?”小王妈答说:“多了怕凑不齐,三、四百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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