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坛上,确实会出现超新星爆发的奇迹。一九八三年大体改那一阵子,一个农业技术员一夜之间,就可以当上县长。有一个高中的副校长,是大学本科生,被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找白头小麻雀一样,从干部档案的册子里翻出来了,异常惊喜,连夜报市委组织部,在这个副校长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第三天就被小车接走,当上了另一个县的副书记。
周志茹也是这样被突然提起来的,因为干部配备要求,每一个县的政府领导都要配一个非党副职。按照要求,必须在正科级干部上选拔,可偏偏丰阳县的几百名正科级干部中,没有一个非党的。而且副科级干部中,只找到了周志茹一个女同志。因为非党,又因为是年轻女干部,破格提拔,周志茹天上掉馅饼一样,摇身一变,副科变成了副处,而且在换届改选时,全票通过。
事后,关于周志茹的突然发迹,说法有多种版本。其中有人传说,周志茹的一个亲戚在京城里做大官,在选拔干部时,曾经对市委方书记特别关照过。一些没有升上这个职务的女同胞,嗤之以鼻地挖苦说,呸,什么非党副职,是这个骚货脱裤子脱出来的。于是就谣传周志茹是“脱”党干部。
不管如何攻击和瞧不起人家,周志茹这副县长确实是当上了。在项明春的记忆里,周志茹确实有一些过人之处,她到黄公庙乡的第一次视察,曾经让项明春看到过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鲜镜头。三一天后半夜,项明春从来不敢关闭的手机响了起来,项明春以为又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激灵灵地醒来,接了电话。
电话是县政府值班室打来的,对方说:“当书记的,能够超脱,这么早就睡了。不好意思啊,打扰项书记休息了。”
项明春打着哈哈说:“哪里,哪里,领导们还没有休息,下官怎敢休息?请问,有什么指示?”
对方告诉他,县里领导分包乡镇重新进行了分工,周县长分管你们黄公庙乡。刚刚开完会议,要求分包乡镇的领导抓紧下去,传达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的会议精神。郗县长明确要求,政府办连夜把这个精神通知到乡镇主要领导那里,要高度重视这次全面安排,明天早上把通知的情况向他直接汇报。
项明春合上手机,心里骂道,这不是扯淡嘛,下去就下去呗,又不是中央、省、市领导下来视察,何必搞得雷动风响、神经兮兮的?各级领导亲民的时候,往往也有扰民的一面。你小小的县级领导就大可不必这么做了,不说扰民,至少算扰我这个小官了。又一想,总算不是突发事件,小题大做,不会煞风景。立即放宽心来,呼呼地睡了一觉。
毕竟是新任副县长视察,项明春不敢怠慢。第二天早上醒来,给孙秀娟掖了掖被子,草草地洗涮了一下,又到女儿的卧室###了一下女儿,开上破桑塔纳,就往街上赶。本来是想找个饭点,吃一点小吃,天气太早,竟然没有一个开业的。项明春只得继续赶路,到了乡里,已经九点多钟了,来不及吃饭,让通信员沏了一碗鸡蛋茶,对付了过去。
要是其他领导来,项明春也许不这么慌张,就是因为来的是周志茹,反而不敢怠慢。因为新上来的领导一般比较敏感,更何况是一个女的、非党的、刚刚当上大官的,这敏感恐怕就与时俱进,甚之又甚了。所以,项明春反复要求冯乡长和其他同志,要特别尊重这位新领导,不能让人家挑出接待礼仪上的毛病。
隐形官阶 第八章(5)
冯乡长说:“一个毬###女孩子,当上副县长有什么了不起的?犯不着这么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项明春说:“我就怕你这个心态,才反复强调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千万别以为人家是黄毛丫头了,现在是我们的顶头上司。稍不尊重,会让她心理不平衡的。”
冯乡长哈哈大笑说:“好啊,就按项书记的指示办,上级领导摆臭架子的毛病,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下级捧出来的嘛。”
因此,黄公庙乡机关院里,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儿,干部、职工们还泼了不少净水,把飞扬的尘土压了下去。
等到周志茹来了以后,非常随和,煞有介事地听了项明春和冯乡长的工作汇报,认真记了笔记。随行的秘书说:“周县长,你不用记的,我记全了,回去整理整理送给你就行了。”
周志茹略显尴尬,很快消退了脸上的红颜色说:“还是自己记记,心里踏实些。”再往下记时就漫不经心了。然后,把笔记本翻到前两页,艮巴巴地、原原本本地把曹书记、郗县长的工作要求,向项明春和冯乡长作了传达。
正常程序进行完后,漂亮的女县长如释重负地说:“老大哥,公事太累人,咱们放松一下。这样办,你让冯乡长忙去,你带我到一些地方转转看看。”
冯乡长也如释重负,笑笑说:“还是县长大老奶体贴下情,就让项书记陪你到咱们黄公庙乡的景区游玩一番吧。”
周志茹一点也没有介意冯乡长说话中的讽刺意味,就和项明春坐上她的2000型桑塔纳出了机关大院。
出了大院,项明春对周志茹说:“黄公庙乡穷乡僻壤的,别听冯乡长瞎说,哪有什么风景区?你说吧,是到好一点的村去看,还是到差一点的村去看?”
周志茹沉吟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明春哥,我听说你们这里的祖师庙挺灵的,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吧。”
项明春想,到了车上,“老大哥”就变成“明春哥”了,显得特别亲切,就愉快地附和说:“好,这是我们乡最好的风景区了。”
祖师庙在离乡政府十几里外的一个小山包上,虽然只是一些破破烂烂的砖瓦房,香火还很旺盛。里边的塑像都是本地的一些土匠人自己搞的,除了祖师爷,还有财神、南海观音等不少神仙,都是用麻泥、铁丝胡乱做起来的,远看还是个神,近看就是四不像。除了那些画匠不给他们磕头,群众初一、十五都要来顶礼膜拜。
今天不是这初一、十五,来的人相对少了一些。项明春他们到来时,老道士和两个老尼姑正在打瞌睡,听到汽车响声,立刻精神抖擞。一见项书记来了,纷纷上前迎接。项明春不便介绍周志茹的身份,就吩咐说,你们忙吧,我陪客人转转看看。
周志茹、项明春和秘书三个人,转了前院转后院。周志茹不仅买了檀香和黄表纸烧,还在每一个捐款的箱子里,投放了一百元功德钱。更让项明春感到诧异的是,到了祖师爷的大殿里,周志茹烧香、烧纸后,另投进一千元。项明春想,周志茹投入的功德钱,恐怕远远超过乡干部的工资了。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周志茹“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咚咚”地一连串磕了十几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大意是谢谢各路神仙保佑,弟子前来还愿。
项明春奇怪地想,一个县级干部,怎么这么不自重,对着一个泥巴神胎磕头?忽然又一转念,就释然了,人家毕竟是一个非党干部,没有党纪的约束和无神论的理念,对着神仙磕头是无可非议的。忽然想起了周志茹说,“这里的神仙非常灵”的含义,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日,周志茹曾经来到过这里,许过愿。也许她当时的理想不过是不再当工会主席,能够弄一个副局长干干,或者顶多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位到正科级上,估计恐怕连正职都不敢想。她能够当上副县长,肯定是喜出望外,神仙显灵了。
出得庙门,项明春说:“周县长,你这么心诚,将来还有进步的可能!”
隐形官阶 第八章(6)
周志茹意犹未尽地说:“借明春哥的吉言吧。不过,一下子升了好几个台阶,就像做梦一样,到了这个位置我也算到顶了。”
项明春说:“是啊,从工会主席到副县长,虽然是从副科升到副处,不仅仅是两个台阶哩。真是运气好了,天上掉馅饼。不是我这个老大哥要这么说你,你应该知足啦。”
周志茹说:“知足,知足,知足常乐呀。”
周志茹的心里当然是应该欢乐的,可项明春在乡里的糟心事儿太多,如同一团乱麻,让他乐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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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官阶 第九章(1)
冯乡长对赵半仙半信半疑,世界竟有这样的奇人,有机会也去悄悄地会会他。他意识到自己的名字不吉利,“司二”不行,必须“司一”。改名字当然来不及了,但转变命运还是完全有可能的,不仅要韬光养晦,还要积极进取。一不管是特殊原因造就特殊人物也罢,上边有人也罢,还是“脱”党干部也罢,像周志茹这样平步青云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一般人是不敢奢望的。但是,官场的事情你永远说不清楚,林林总总的干部中,浮沉涨落,升降拔贬,有时疾得如同炮捻儿点火,有时缓得如同老牛拉车,任何一个人的命运,都没有定数。这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能力和政绩,而是各种复杂因素构成的。你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干部,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没有水平、缺少政绩的。相反的是,大家都过高地估计自己的智慧,对别人历数起自己的工作成绩时,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即此可见,晋升得快慢,真的不是由干部自身的因素决定的,在仕途上,升职慢的人怨天尤人,进步快的人同样不会满足。有的人一生苦熬,缓慢推进;有的人上升到顶峰,因福得祸,很快跌落下来;也有的人迂回曲折,时升时降,忽隐忽现。像项明春的搭档冯乡长,倒是一个因祸得福的典型。
冯乡长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曾经立过二等功,在战场上还是一个小排长,离开战场了,不几年就成为团参谋助理。在百万大裁军时,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回到了老家丰阳县,由一个正营级干部降为科员使用,按照职级的比较法,科员不过是相当于连级干部。“辛辛苦苦上战场,营级降成科股长”,除了西藏的军队干部转业不降级外,其他各大军区、各大兵种的转业干部都是这样安排使用的。
冯乡长回到丰阳县工作以后,不仅人生地不熟,而且撸枪杆儿出身,业务也不懂行,只能在机关当政工干部,做一些行政事务工作,很不适应经济部门的工作环境。本来想争一下,当人秘股长,管理机关内部人事,领导上却不看重他,放给他的一直是闲差事。不能管人却受人管,让冯乡长非常憋气。于是,一心二心想跳到行政单位去。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和当时的吴国栋县长有驴尾巴吊棒槌的姻亲关系,就拐弯抹角地找上了吴县长,送礼再加上死缠活缠,县里就把他放任到春水镇当上了一名副镇长。
当上副镇长后,冯乡长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拿出部队工作那一套老作风,抓工作时,对下边村里的支部书记们,没鼻子没脸地狠熊,日亲道娘地臭骂,没有两个月,就把村支部书记们得罪苦了。
冯乡长当时根本不懂得,村干部同乡干部的差别,只不过是吃没有吃皇粮,他们虽然与乡镇干部是上下级关系,但一般对乡镇干部并不敬畏。特别是支部书记们,都在村里具有很高的威望和威风。在乡镇工作的干部们,必须同他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融通出一股与机关不一样的特殊感情,才能扎根立足。在开展工作时,村干部往往是公一半、私一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面子往往比其他行政手段起作用。你是上级,如果抬举了村干部,给了人家面子,他会为你认真工作。如果得罪了他们,他们在表面上也许会唯唯诺诺,但骨子里非常反感。这种恶感在平时显露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候,就会给你来真的。这个关键时候,就是在换届改选时。老百姓常说一句话,“你整我三年,我整你一天”,意思是在选举时不投你的票。村级换届改选是如此,乡镇换届改选也是如此。
当冯乡长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支部书记们就商量好了,不能让这家伙在这里干,牛×烘烘,架子太大,太欺负人了。一股潜流涌动,冯乡长浑然不觉。
果然,冯乡长到春水镇不足三个月,正好赶上三年一度的乡镇换届改选。其他副镇长在选举即将到来之际,纷纷放下身段,采取各种怀柔政策,陪酒赠烟,攀亲拉故,对人大代表们笑脸相迎,拉拢支持者,争取选票。
隐形官阶 第九章(2)
这些情况让冯乡长感到吃惊,马上醒悟过来,也赶紧做工作,可是为时已晚。村支部书记们不会买他的账,而且他们大多数是人大代表,其他人大代表又最听支部书记们的话。大家串通一气,在候选人的票上,几乎全部给他打了叉子,气宇轩昂的冯乡长马上像霜打了一样,提着行李,到公交车的临时停靠点上坐车,灰溜溜地离开了春水镇,闷头在家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