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只有一个人晓得内情。”心照不宣,秋慕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月华仍皱着眉头,秋慕客晓得他在忧虑些什么:“我不会将这件事与仙宫说的,也不会去询问谁,这件事,就让它这样石沉大海罢。”月圆的那一晚,仙宫的精力,应都放在了另两个人的身上罢。
他们长久不再有这样的默契,月华倚着墙壁,默然不语。
“我大略也晓得你当年只是无心之举,”手轻轻抚上了眼睛,“不过你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留在仙宫。”
月华轻笑着:“被你们赶了出来之时,赌着一口气进了魔殿,也是太年轻气盛。”
秋慕客看着他,淡道:“几十岁的人也算年轻气盛?”心情舒爽地看着他憋一口气,又道,“现在大约也有百十来岁了罢?”
月华咬牙瞪着他:“你年轻?”
秋慕客轻笑出声,他们有很久,不曾这样吵过嘴了,缘生池旁,他看到了叶念尘与御天涯,恍然,那一种久违的友谊,就好像当年的他和月华。
月华轻哼一声,想起了几桑给他的那个词:“反正不管是你还是我,对上她,”指指门里面那一位,“都算老牛嫩草!”他吹吹眼前的发丝,“不过我自认还是一个俊俏潇洒的老牛!”
秋慕客此时除了无耻这个词,真的再想不出来别的字眼来形容他……
月华理着额前的发丝,想着再说些什么气一气秋慕客,却听得由远及近沉重的脚步声:“那个小鬼回来了,”又细一听,“不过那个小丫头怎么没跟回来?”
秋慕客心中一惊,却道自己或许太过多虑,直到看着沈川沉得发青的脸色,暗道了一声不妙,池寂,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很难逾越的一道鸿沟,但,也只有这样的逼上绝境,才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
沈川未曾多言,指甲钳进了肉里,眼睛似乎哭红过,见了这幅模样,任何人,也都能猜出个源头结尾罢。
绍芜,唯一一个仙宫长座的孩子。
月华低咳一声,留了一句你们慢聊,转身又进了房间。他不太会劝慰人,也不太想劝慰。
沈川没有哭出来,也没有说些什么,只向秋慕客道了句安,便把自己关在一间房里不出来。他不晓得自己对绍芜是什么样的感情,直到现在也不晓得,只晓得的是,绍芜没有了,他很难过,非常难过,那一种难过,比听到御天涯的死讯还要心痛。绍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罢。
夜沉了,夜又走了。叶念尘死而复生,五行令箭也都集齐了,秋慕客早早回了仙宫,他想在那里等她。
月华摇着扇子靠在窗前看她,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韵味。
叶念尘如往日坐在窗台上,绍芜的事情她已经听月华讲过了,那样的女孩……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犹记得那一天晚上,单纯的姑娘扭捏地问她要不要和她做朋友,却被自己一口回绝。绍芜这一生……都不曾得到过自己想要的。
自己比起她,似乎幸运不少,叶念尘有梦想、有朋友、有爱的人……她早也该知足了,就如她那一天对天涯说的话:爱过、恨过、哭过、笑过、快乐过、悲伤过,衰颓半生,繁华半生,总只有十六七年的年华,也不枉此生。
绍芜,在她死的那一刻,可也有自己的执着?
“花花,”她轻轻念着,做了一个决定,“你帮我从我的包中找一件碧绿色的衣裳罢,我不想再穿丧服了。”
月华怔了一怔,笑道:“好。”
她的乾坤袋一直被自己保管,从也不曾动过,此刻他一边找,一边听着叶念尘的低喃:“天涯,她也没有了……”他的动作一顿,柳明月饮毒自尽的消息传遍了离忧,纵使他不曾告诉过叶念尘,也无法阻绝插着翅膀的流言,“天涯没有了,”她低低呢喃着,轻笑一声,似乎只是在说今天的好天气,“我不想再行医了。”
月华拿着衣服的手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叶念尘轻轻重复一遍:“我不想再行医了,”不及月华开口,她摘下腰间的铃铛,“十年前,我十六岁,在蓝渊的沉望城,望着那满城的尸骨,我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她细细回忆着,不肯落下一个细节,“你知道么,当时,我也染上了瘟疫,”这一句话,打在了月华的心上,“隐约之间,我听到有一个人问我,你是要自己活,还是要这一城的人活,”她笑得苍白,手抚上心口,“我答:我要自己活!”
月华凝着她,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愧悔,
“你当时……也不过是个女孩罢了……”
“是啊,小女孩,”她笑出了声,“任何人都可以以自己是个孩子为由犯下错误么?”铜铃被紧紧攥在手心里,“当我醒来之后,身侧有一株凋零的花藤和这个铃铛,还有,”她的眼睛穿过时空,到达十年前的沉望,“那一城的尸骨。”
她咽下一口气,墨色的眸中闪着决然:“可我不后悔,绝不后悔!我为着那一城的亡灵守了十年的丧、吃了十年的苦、救了十年的人,我已经……很累了。”
追逐梦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这个梦,是被迫赋予的。
月华凝着那个曾坚强过的姑娘,手上的衣裳被紧紧攥着,她寻梦的脚步,停滞在一个月前的巫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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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茶馆中说书的人说的火热,叶念尘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底下的人手舞足蹈。她也不晓得自己对于重生一次是什么样的心情,若是庆幸,却没有多少分的喜悦;若是无所谓,却又有一种说不明的情愫。总归,上天让她活,她便活了;上天让她死,她便死了。她不是一个由天信命的人,但这样的事,她也奈何不得。
堂下拍了醒木,惊得众人提起了神。
“哪里的宵小,竟敢找上医仙念尘的茬子!几十个蒙面大汉将客栈团团围住,以那客栈中人的性命,威逼医仙大人喝下毒酒!”
一片哗然。
“医仙念尘哪里肯屈服,却存着天大的善心……酒杯刚沾了唇边,就见一道银光闪过,刺穿了杯子!众客官抬眼望去,四四方方的白轿子立在门口,上面还挂着白色的冥灯,一个白衣姑娘戴着银色面具翩然而至!”醒木再拍下,“好一个,风华绝代,御天涯!”
众人拍手叫好。
她的神思,却不在了这里,天涯,那样的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对罢?
一定,不会有事的……
“御姑娘不会死的。”
耳畔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闻声看去,却是沈川。
“御姑娘那样的人,会同你一样,绝处逢生的!”
叶念尘未曾多言,拎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他的神情很是颓唐,绍芜的死,似乎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
台下讲得很是火热,按照惯例,颇添油加醋几分。但御天涯那样的姑娘,是怎样的言辞都无法形容的。沈川坐在她的对面,他忆起自己初时见到御天涯的景象,大概那时候,他就被那如月一般的气质,吸引了罢。
“我大约看得出来,”叶念尘捏着小杯,凝着那其中的茶水,“阿芜,是喜欢你的。”
沈川苦笑一声:“竟只有我一个,做糊涂人么?”
她曾对绍芜说过,人是不可以用来比较的,但是……绍芜和天涯,怎样看,都会选后者罢。
“你对天涯,我也隐约看得明白,但她,不会是你的良人。”她了解御天涯,明白御天涯,她并不是那么完美,甚至有很多的瑕疵,但只有一块有瑕疵的玉,才是令人值得珍惜的,因为那样的,才是独一无二。
天涯毒舌腹黑自恋无比。
天涯时不时脑子抽筋又很无辜。
天涯在睡醒之后自动降低自己的智商让她来嘲笑。
……
这样的御天涯,上天,怎么忍心让她死呢?
耳边的喧嚣渐渐消散,他听不到一切的声音,甚至听不到,自己哽咽的声音:“我也不晓得对御姑娘和阿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是,阿芜死的时候,我会很痛心很痛心,那一种痛,比听到御姑娘的死讯还要令人绝望。”
“阿芜,是一个好姑娘。”
这里的氛围很热闹,但叶念尘却不想再留在这里,她起身离了小桌。
她走过沈川的身边,听到他一句低声:“叶姑娘不想再行医了?”叶念尘顿住脚步,只应了一声嗯,又抬脚离开,耳边,似乎传来他的叹息。
…
叶念尘也不清楚以后要做些什么,她放弃了行医,但将来的路却始终没有个规划,或许,就这样也是挺好的,永远不晓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样的生活,是她想要的罢?
她暗自叹口气,总觉得心烦意乱,明明重生应该是一件让人很高兴的事。况且过不久就可以回仙宫见到师父,可心中总是觉得闷闷的。叶念尘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来了些什么,对了!她原去仙宫不是为了件重要的事情么!她懊恼地抱起头,近来的事情太多了太烦了,她竟都给忘记了!
一片瓜子皮弹到她的腿上,她怒着火气看向那个始作俑者,谁好死不死地偏偏这时候来招惹她!
“嘿、嘿嘿……”眉清目秀的青年捧着一把瓜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小姑娘,实在是抱歉,我请你吃瓜子好不好?”
“谁是小姑娘!”叶念尘打算把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这个人的头上,“看不出来我很老么!”
眉清目秀的青年张了张嘴,上下打量她一番,斟酌道:“大、大婶……?”
叶念尘直接上前拎起他的衣领:“你管谁叫大婶!”
青年愣眼瞪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片刻:“您想我怎么称呼?”保持着他应有的风度,“随您……”
叶念尘看着他这个样子自觉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别人家都是欺软怕硬,她却是欺硬怕软,看看自己抓着他衣领的手,悻悻放开,不悦道:“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都不生气?”
青年望天想了想:“大概……我就喜欢看别人撒泼的样子!”
叶念尘:“……”
竟然和她一个爱好!
叶念尘拍拍那人的肩,欣慰道:“志同道合,我也喜欢!”
青年见状有些激动,抱拳道:“既然是同道中人,来,我请你吃瓜子!”说着,请她做到面前的小垫上。
方才已经听过一段书,叶念尘原本打算就此打道回府,但见眼前这个人这么热情,也不好拒绝,况且她也觉得这个人很投缘。
叶念尘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敢问先生大名?”
“几桑,”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将手中的瓜子奉上,“请你吃。”
作为一个没有味觉,没有这种癖好的人,叶念尘刚想拒绝,但闻到新鲜瓜子飘来的香味,却伸手接了过去,眸底闪过一丝精光。
醒目拍下,转移了几桑的视线,叶念尘迅速将自己面前的一捧瓜子与他的对调一下。待他回神看来时,却见叶念尘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
说书人讲得慷慨激昂,几桑听得啧啧,余光处,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看着叶念尘嗑瓜子,心情倍好地也捡了一颗来吃,闲话道:“都说那医仙念尘厉害得很,我看却不见得。”
叶念尘倚着小桌,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先生:“怎么讲?”
“切!再怎样不过是一群名声传得响亮的混混罢了,”几桑吐出一片瓜子皮,弹得很远,“再厉害也没有我们家大人厉害!”
叶念尘拍打下手,掏出块帕子:“看不出来先生这样文质彬彬,还给旁的人做事啊。”
“没办法,”瓜子吃的口干,喝口茶,“我家大人厉害,但总不干正事,没事就跑出去学人家老牛吃嫩草,”叹口气,“放着的一堆杂七杂八的闲事,我不做谁做?”
叶念尘思量着要不要再在他的茶杯中下些药,但一想自己都放弃行医了,那些药罐子也就不能碰了,暗自神伤片刻,又兴高采烈道:“先生家的大人是哪位啊?能否说出他的大名让我敬仰敬仰?”
几桑默了片刻,支吾道:“我家大人一向低调,不喜与外人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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