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巷中的尸体被移送到一个集中的地方,城口支起一台大锅,熬着浓浓的药汤,弥漫的药香味道,驱散了空气中的腐烂味和疾病味。
叶念尘和御天涯并肩走在街上,偶尔有几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子,扑进她们的怀里。躺着的人、卧着的人、坐着的人……投来一双双和蔼尊敬的目光,相比三天前那种极不信任和抗拒,明显有了很大的收获。只因为自她们进城之后,三天里,不曾有一个人死亡。
叶念尘,是巫荒城的希望。
“你知道么,”御天涯揉着一个扑过来的小孩子的脑袋,“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医术,是用来杀人的。”
“那你知道么,”叶念尘笑着喂一个小孩子吃糖,“在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医术,原来还可以杀人,”小孩子完全没听到,专心嚼着他咬不动的糖,“但是我从来都不会用医杀人,因为我许下过一个承诺,我行医的手,只能用于救人。”
御天涯挑眉道:“不要告诉我百里赫连死于意外。”
叶念尘惊奇道:“丝蕊没有和你说明白么?人是她杀的,哦,也不算,”她仔细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形,“确切地讲,应该算是自杀。”
御天涯淡淡道:“我不太苛求过程,一般只看结果,但之前的那些人你不会也告诉我是自杀罢。”
“哦,”叶念尘挠挠头,“你没听清楚么?我说的是行医的手”
御天涯瞧了她两只手半晌:“难道你还有备用的一双手?”
叶念尘举起苍白冰冷的小手,正解道:“行医的时候是行医的手,杀人的时候是杀人的手,不一样的!”
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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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堂里的老先生端不动药碗,叶念尘捧着碗,持着汤匙,喂他喝下。小孩子们打闹在一边,恢复了些生气。御天涯端着药炉走进来,搁置在火架上,抬眼见了叶念尘,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不由她分说。
手中空空,她瞧一眼天涯,弯了两个月牙,躲懒到一旁,逗弄去了小孩子。张牙舞爪的年纪,几双粘着泥土的小爪子抓着她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叫着姐姐。
“姐姐!”她掏出帕子擦干邋遢孩子的鼻水,“你和那个姐姐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啊?”
孩子的问题都很天真,但很真实!叶念尘摸摸他的头:“因为……”她思考一下,“姐姐救过很多人啊,而且很聪明,心肠好又聪明的人长得就漂亮!”
老先生呛了一口药,却是天涯的手不慎歪了一下。
“那,姐姐!”一个小女孩挤到她前面,“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白啊?”
转一瞬,她的弯度僵下,又盈着笑意:“因为姐姐漂亮呀,漂亮的人脸都很白的!”
小孩子们指着天涯,唧喳道:“那个姐姐就没有那么白啊!”
“因为……”叶念尘斜眼瞧着御天涯,转而正色道:“因为她没有姐姐漂亮啊!”
老先生又呛了一大口药,神情哀怨又惊悚地盯着被御天涯捏碎的汤匙!
和乐而温馨,若没得这一场瘟疫,倒真以为是巫荒城的天伦之乐。然,远郊废宅中罗列着的一排排尸体,总不令人乐观。
叶念尘噙着笑,眸中却不见几分欢愉,胸口闷得厉害,额间发了冷汗,孩子们围着的欢笑吵闹,此时听来却是这般惹人心烦,她瞧一眼贤淑煮药的天涯,揽过身边的娃娃,道:“你们知道那个姐姐是做什么的么?”
眼睛亮亮的,带着好奇:“做什么的?”
运转着一颗谎话无敌的大脑,叶念尘很认真道:“飞上天采云朵制仙丹的!”
御天涯刚将一口试尝的药汁送入口中,闻言一口喷了出来!
对着一堂的鸦雀无声,叶念尘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幕,继续扯道:“她飞天的技术可好了,”这边一挥袖,“来无影!”那边一挥袖,“去无踪!”,叉着腰,毫无愧疚感地接受一群矮矮的、亮晶晶的、无比激动的仰视目光!“你们想不想学啊?”
蘑菇一般地冒出来,一只只举着小爪子上蹿下跳,“想!”
“那还不赶紧去求求她!”
她强压下胸口用上的血,面不改色地哄一群小孩儿去天涯那里闹腾。御天涯按着额头,愁着眉头,无奈一群呼啦呼啦涌上来的小崽子,正想出声训斥那个没脸没皮的,心下一颤,却见她捂着胸口,秀眉微微蹙起,苍白的脸上似流着几行冷汗,趁着哄闹,朝堂外移去步子。
嘴角抿出一条直线,沉下的脸色一瞬间又不见了,依着自己表演的天赋,和蔼可亲地应对前来学飞天的小祖宗们……
因着御天涯冷清的性子,不喜和吵闹的小孩接触。怕生年纪的小孩,自然躲着少见笑容的御天涯,而亲切黏着总喜欢摸头、发糖、逗他们开心的叶念尘。此时为了他们崇高的飞天梦,依着天真的性子,挨着个凑近前有问不完的话题。滴溜溜的大眼盯着她温和儒雅的浅笑,不大的小脑袋突然发觉,原来这个漂亮姐姐,也蛮讨人喜欢的!
身后的嬉闹声越来越远,叶念尘扶着墙走出庭院,疼痛似乎越发得难忍。嘴角渗出了血迹,她咬着唇支撑到一片背阴处,涌上心口的血如决堤之水,猛然喷出。眼前冒了金光,耳朵响起嗡嗡的鸣声,双脚似没了主人一般,不知如何站立,踉跄中幸有一双手扶住了她。
然而,她昏沉中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感谢,也不是顺势坐下歇息,而是,甩开那个人搀扶的双手……她依靠着墙,许久,醒转过来。
“有时候,你的坚强,令我感到害怕。”
醉人的嗓音带着低低的怒意,叶念尘喘着大气,安抚住一颗失去知觉的心脏,听这声音便晓得了那个人。
“若是我还保留着七分清醒的话,”她弯着笑,让那双含着微微怒气的桃花眼眯起来,“一定会承了你这份好心。”
花月影揽她入怀,语气中含着不满:“你是个叼着倔强出生的丫头!”
叶念尘扬扬下巴:“你刚还夸我是坚强!”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下巴,眸色带了些无奈:“也就你这脑子的能想成我是在夸你!”
叶念尘张嘴,刚想反驳一句:她的脑子很好!,却一个“我”字半凝在口中,剩下的,华丽丽地被打断。
“小……尘……呃。”
御天涯费了不少口舌,告诉小混球们:飞上天的都是漂亮姐姐,他们太小,而且多半是男孩,飞不了,要等长大了,那些漂亮的小姑娘就可以飞上天去采蘑菇了!娃儿们一半失落,一半期待。她松了口气,好容易打发了小崽子,急着赶来瞧瞧叶念尘,却撞到了两个人似乎躲在墙角调qing的一幕……
她抚了抚轻跳的眼角,僵了个笑:“我打扰到你们了么?”
叶念尘瞧瞧深情脉脉的花月影,再瞧瞧冷面热心的御天涯……果断道:“没!是他……”
花月影捂住叶念尘一张令人不悦的小嘴,盯着很识相的御天涯,半晌,诚实地点点头!再次愉快御天涯转身的背影,低头认真对眉毛都写满不悦的叶念尘道:“如果她是个男的,我都会认为你爱上她了!”
叶念尘挑挑眉,扯开他的手:“为什么是个女的我就不能爱了?”
花月影笑得令她心里发虚,他按着额角,声音微颤:“你可以试试看……”
不远几步,御天涯正发愁还要对付那些小崽子,半截打了个喷嚏,疑惑地回头瞧瞧,怎么应该专心ai昧的时候,叶念尘想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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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蓝渊的风景美,纵就是奄奄的巫荒,也凝着凄美,化进心坎儿里。就好像眼前的人,苍白俏脸的朱唇上还挂着几滴血,亦尽诠释了,美的真正含义。花月影抬手,指腹轻按在樱红的唇瓣上,细细抹掉她嘴角的血痕,如拿捏初生的花瓣,柔软,又浸着芬香。
叶念尘没有闪躲,因为根本无从闪躲,身子被他一只手臂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怎么好像不论我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似的?”
桃花眼眯着醉意,垂头抵住她的额头:“你说呢?”知道她的行踪本来就不难,更何况巫荒闹了瘟疫,依着她的性子,定然是出了墨川就要来这里的,自己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三天,幸好,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叶念尘闷咳两声,后背被贴心地拍拍,她吸吸鼻子,道:“你看我像不像骨头?”
花月影似有不解。
叶念尘捧着他俊俏的脸,认真道:“狗总能寻着味儿,找到骨头的。”
嘴唇抿出一条直线,一双迷人的桃花眼透着无力,花月影按着额头:“我错了,真是愚蠢到家了,”墨玉中立刻透出赞同的目光,“和你搞什么浓情蜜意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因为你天生缺这个心眼,”他叹一口气,“再美好的情调因为多了你这根骨头,也会煞了所有风景。”
叶念尘念着他刚说的那一句“缺心眼”,正准备回击去,又见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叹道:“‘红颜祸水’这个词,终究是与你无缘啊。”
墨玉透着不解:“为什么?”
花月影挑眉道:“你见过谁家的没心肺的漂亮石头,可以酿成一锅水的?”
叶念尘思酌半刻,概括道:“你骂我是缺心眼的石头?”
花月影深吸口气,闭上眼安抚下来自己的小心脏,边开解自己边道:
“你也就这个脑子了……”
不及她反驳什么,整个人被打横抱起,双臂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刚开了口,却听他道:“和你们一路那个叫绍芜的小姑娘,昨天夜里进城了,”见她皱了眉头,继续道,“你要去看看她么?”
叶念尘抿抿嘴,思索下:“还是去罢,到时候要是染上了什么病,更麻烦!”她攀紧了些,“还有,”墨玉的眼眸闪着不悦,“我不喜欢被人抱着,不然……你背着我罢?”
花月影迟疑片刻:“好!”
…
御天涯被一群吵着要姐姐的猴崽子们围着,头痛得没有办法,此时的境地,倒比在飛衡城,被一群半死不活的儡围着还要难受许多!她一面担心着叶念尘的身子,一面咬牙切齿她在外风花雪月那么久也不知道回来替自己解围!
过路的人似乎被这茶堂里的吵闹声吸引,举步而进,待看到被小孩子围困的人时,怔了一怔,讶然道:“柳……呃,御天涯?”
嬉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几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这个面生的姐姐,好奇这近来的漂亮姐姐,怎么一个一个的往他们城里冒?不过眼前这个没有前两个漂亮就是了!
“绍姑娘,”眼底抹过一丝惊讶,看她这身行头,御天涯有了个猜测,“姑娘不会撇下沈公子,只身一人而来罢。”
“我,”绍芜摸摸头,尴尬地吐吐舌头,“我和他走散了,又不知道去凡赛的路,正巧巫荒更近一些,就想先来看看情形。倒是御姑娘怎么在这里?不是回墨川了么?”
不及御天涯回答,一群不明真相的小孩子叽喳道:“御姐姐和叶姐姐来这里救人的!才不回什么墨川!”
绍芜闻言一愣:“叶姐姐?”恍然一个激灵,“叶念尘?她也来这里了?”
话音未落,花月影背着人踏过门槛,叶念尘将她的话听得入耳,淡淡出声道:“不巧,比你早到三天。”从他的背上溜下来,就被护在怀里,远离一群围攻上来的娃娃们。
三天,绍芜算着日子,差不多是他们分开后,叶念尘就启程向了这里。一个恍然,原来当时她是故意将自己和沈川气走支开,仅只身一人到这巫荒行医!
明白了这些,绍芜一双杏眼中不禁含了愧色,口上却仍道:“你要来也不与我们正经说一声,害得我们白白冤枉了你。”
小三层的茶楼,住了几百号患病的男女老少,城口的大锅药炉在这里也安了一架,叶念尘走近前闻闻草药的度量:“冤枉?”扇扇将要熄灭的火,“我怎么没觉得?”
绍芜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们骂了你,你不生气?”
叶念尘放下扇子,摇着头走到她跟前,“生气是小孩子的游戏,”抬起她的手腕诊脉,“我已经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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