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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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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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莫莫的收拾了一会,带着同来的一个娘姨、两个大姐,辞别了邱八和八少奶奶便要出门。八少奶奶索性做个好人,早叫人替他雇了一乘轿子,一直送他到轮船码头。黛玉此时就是鲸鱼脱网,彩凤开笼,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门去,忙忙登舆而去。
这里邱八见黛玉出门,心中不免有些恋恋,但一则已经答应,反悔不来;二则明知黛玉不是真心,留他无益,乐得听了他夫人的说话做个好人;三则自己把他关锁多时,不肯折着志气,反去留他。有此三层事理,所以邱八勉强放他出去,虽是心中不舍,也是无可如何。可笑那林黛玉骗了邱八二万余金替他还债,自以为是得计的了,不料偏偏遇着了这样的一个惫赖人物,非但吓诈不倒,反吃了一场大亏,几乎白送了一条性命,这也是林黛玉平时丧尽良心的报应。邱八这边按下不提且说黛玉出门之后,一直径到轮船码头,发下衣箱行李,写了一间上海房舱,不消一日工夫,早到上海。暂时落了客寓,不多几日,便看中了惠福里的一家房子,三楼三底,甚是宽大,当下付了房租,立时搬了过去,置备了些中西器具,登时铺设得焕然一新。他从前骗了邱八的二万银子,还债赎当止用得一万多些,其余的都暗地托人存在庄上。此番到了上海,犹如死里逃生的一般,觉得喜出望外,便自己到钱庄上去了一趟,把他那些存项取了一半回来,任情挥霍。依旧的珠围翠绕,罗绮辉煌,时常坐着马车到张园兜个圈子,回来的时候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出出风头,却暂时不敢再做生意。听着那邱八的风声,只把惠福里的房子当作住家。早不知不觉的过了两节,打听得邱八已到过两趟上海,却把林黛玉的事绝口不提,就是那一班朋友也恐他要恼羞成怒,不便去追问于他。黛玉打听得实,放下了心,方才打算要再做生意,挂起牌子来。、接十天已黛玉坐着马车正要到张园去,刚刚马车跑到泥城桥方缺油之中遇着了章秋谷的马车、黛玉见秋谷坐在车中,气宇轩昂,衣裳倜傥,长眉秀目,光彩照人,不觉芳心微动。便横波凝睇以目送情。无奈两下的马车都跑得风卷云驰,倾刻之间那眼前就如电光一闪,两下早已跑开。黛玉直待马车跑过之后,方才猛然想起好像章秋谷的神情,姑且冒叫一声看他答应不答应,便立起来高叫一声。听得秋谷在前答应,方知真个是他。黛玉心中大喜,连忙叫马夫转过马车,跟着秋谷直到一品香来。当下把一年的境遇向秋谷细细说明,说到邱八把他关锁在房一节,黛玉不免还有些谈虎色变,毫发悚然。
当下二人促膝密坐谈了一回,秋谷便问黛玉究竟作何行止,黛玉道:“倪也无拨啥一定格主意,晏歇点耐阿好到倪搭来一埭,大家商量商量。”秋谷摇头道:“我今天有自己的事情,连几处台面都不能应酬,料想没有空儿。我看还是明天罢!”
黛玉点头答应,又告诉了他住处的门牌。不一时吃完大菜,已是掌灯,黛玉自回惠福里去,秋谷便一直到吉升栈来。
到了栈内,在自己房内略坐一刻,便走到双林房内来。双林早已回来,凝妆悄坐,低问秋谷为何此刻回来。秋谷把遇见黛玉之后,在大菜间谈了一点余钟,所以回来晚了。双林又问他今天可要出去。秋谷不答,只把头点了一点。双林睄了秋谷一眼,便不作声。秋谷心中暗笑,假作不知,略谈几句便起身出栈,径到新清和张书玉院中来。
书玉恰好在家,迎门相候,满面堆欢的叫了一声:“二少!”秋谷含笑招呼,跨进房来。书玉亲手替他宽了马褂,又叫他脱去长衫。秋谷因五月中旬天气已经燥热,便略略点头。书玉一并替他宽了下来,把一件罗纺长衫、单纱马褂交与旁边的娘姨,朝他使个眼色。那娘姨会意,便把两件衣服折叠起夺,开了衣橱,把秋谷的衣服放在橱内,取过一把锁来轻轻的锁好。秋谷见了,明知书玉的意思,并不开言,只是对着书玉微微而笑。书玉此时心花大放,乐不可支,极力的应酬秋谷。秋谷心上虽言不甚情愿,却已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得不随和起来。
夜分之后,书玉扫榻熏香,殷勤留宿。秋谷料想推辞不得,只得应承。
这一夜,章秋谷的神情,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洛浦之波;除却云英,不是蓝桥之路。在张书玉是当时相见,已销情女之魂;今日重逢,留得宓妃之枕。凤女之颠狂如许,赵后回风;擅奴之华彩非常,何郎无恙。
只说秋谷在书玉院内住了一宵,明日起来,照例开销了二十块钱下脚,书玉一定不肯。推了多时,见秋谷面上已经微含怒意,方才叫娘姨收了。秋谷便要起身,书玉千叮万嘱的叫他晚上一定要来。秋谷道:“这却不能一定。没有事情,自然来的;倘或有了正事,这却要耽搁一天的了。”书玉无奈,一直送下楼梯,走到屏门边方才立住,望着秋谷出了院中,一步懒一步的回上楼去。正是:斋
窥中堂之韩令,贾午留香;感汉浦之郑郎,洛妃解珮。
未知秋谷再到何处,请听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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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说瘟生平心论嫁娶 评嫖客谈笑骂官商
却说章秋谷在张书玉院中住了一夜,将近午刻方才出来,走出新清和弄内,穿进迎春坊,径到金小宝院中来。
上了扶梯,走进房内,只见金小宝坐在当窗一张桌上,正在那里对镜梳头,鬟凤低垂,新妆未竟,地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越觉得丰神绝世,妩媚天然。身上穿一件半新的湖色熟罗短袄,衬着粉红席法布紧身,胸前的钮扣一齐解散,微微的露出酥胸;内着湖色春纱兜肚;下身穿一条品蓝实地纱裤子;脚下拖着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双翘瘦削,就如玉笋一般,不盈四寸。手中正在那里调和花露,一阵阵的脂粉之香中人肺腑。眉弯秋月,颊晕朝霞,真是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秋谷见了小宝这般风格,不由不暗暗称扬。又见贡春树坐在小宝旁边呆呆的看着,一言不发。
秋谷悄步进来。走到小宝背后。春树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全不觉得有人走进。
小宝本是对窗坐着,秋谷轻轻的掩至后边,连那同小宝梳头的娘姨都一毫不觉。金小宝正在对着镜子,细匀铅黄,忽然看见镜子中间添了一个朱唇粉面的美少年立在自家背后,笑容可掬的像要和他说话一般。金小宝出其不意,大吃一惊,吓得他满身香汗,直立起来,叫得一声“阿呀”,回头一看,见是章秋谷立在身后,方才定了心神,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娇喘微微。重新坐下,向秋谷笑道:“耐末总是实梗,走进来响也勿响,人也拨耐吓煞快。人吓人,要吓杀人格嗫!”春树被小宝叫了一声“阿呀”,直头起来,也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秋谷,急忙离座相迎,拱手称谢他昨日替小宝解围的好意。
秋谷笑道:“你为什么预先躲避,有心不到张园?你还没有看见昨日的势头,若不是我来解劝,恐怕小宝定要吃亏。从前我原曾向你说过几次,张书玉的性情十分惫赖,不是好说话的人。你住的一夜,又没有什么口角,无缘无故的忽然不去,冷淡起来,偏又被他晓得风声,你成日成夜钻在这里,差不多竟是和他断了交情,怪不得书玉吃起醋来,闹出这场笑话。幸而昨日遇着了我,小宝没有吃亏;万一我不到张园,无人解劝,小宝必定被他揪扭,吃了一场现亏。在千人百众的地方叫他受气坍台,你怎的对他得起?”一席话说得春树闭口无言,面上狠觉有些惭愧。小宝又在旁插口道:“二少格闲话倒的刮嗫,昨日仔勿是二少刚正跑来,拿格张书玉拉仔进去,是倪直头一塌糊涂格哉。”说着,便拉着秋谷的手,笑道:“谢谢耐替倪拉开仔格张书玉,总算倪朆坍台,倪也呒啥补报耐,只好屁股吃人参──后补格哉。”说着,小宝先格格的笑了。秋谷道:“你们真好良心,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人来。”说到此处,小宝脸一红,把秋谷肩上打了一下。
秋谷又道:“昨天的事情,原是因你二人而起,我来是个旁人,不干我事。好意前来解劝,恐怕你要吃亏。那知你们二人一样心肠,把自己的事情都卸到旁人身上。一个预先不肯出来,一连忙走了回去,只叫我替你们顶缸,今天还要开我的玩笑,你们自己想想,可有良心么?”春树道:“我昨日实是有事进城,并不是有心躲避,直至晚上一点钟时候方才回到此间。不信,你问小宝便知真假。”秋谷道:“你们两人这样的开心,却苦着我这旁人调停劝解,费了我无数功夫。你自己不听我的言语,惹出事来你倒像没事的一般,可不是笑话么?”春树听了,果然回心一想有些过意不去的地方,连忙向他谢罪,秋谷也一笑无言。
金小宝坐在旁边听他说话,却不住的一双俊眼看着秋谷的脸儿,目不转睛的浑身上下只顾打量。秋谷回头看见,不觉笑道:“诧异得狠,你为着何事,看得这样认真?”小宝不答,又细细的看了一回,方向秋谷笑道:“耐一面孔格勿尴尬,定规是昨日勒浪张书玉搭出来啘。”秋谷被他一口道着,不觉微笑点头。小家又笑道:“耐前日仔末,叫倪‘土地奶奶’寻倪格开心,故歇倪也要叫耐‘金刚老爷’哉!”
说得一房间内的娘姨多笑起来。秋谷更狂笑道:“我倒不是什么金刚老爷。”拍着春树道:“你们这位贡大少爷,倒是个实缺的金刚奶奶。”春树笑道:“你们大家取笑,却无缘无故的把我带上,可和我什么相干呢?”大家说笑一回,随意坐下。
秋谷忽问小宝道:“你可晓得林黛玉如今又到了上海么?”小宝道:“倪是老早就晓得格哉。张园里向也看见歇俚几转。俚耐上年仔嫁仔邱八,一淘转去格,勿晓得俚为啥咿要出来?”秋谷就把黛玉嫁了邱八之后这些肐瘩事情,一段一节的对着小宝细讲,原原本本的直讲了一点余钟。恰好贡春树见秋谷到来,料想他没有吃饭,就到聚丰园叫几样菜,两壶京庄,一同摆了上来。上宝过来斟了一杯酒,便请秋谷上坐。贡春树坐在横头。小宝因秋谷是极熟的客人,便也不拘俗套,随意相陪。
秋谷一面饮酒,一面演说林黛玉嫁人复出的事情,把个金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春树在旁听着,也嗟叹不已。
小宝道:“格是林黛玉自家勿好,朆看得清客人,马马虎虎格跟仔别人就走,自然弄勿好哉啘。”春树道:“妓女嫁人,嫁着了邱八这样人家,也算手中选一的了;为什么黛玉还要闹着出来?可见得堂子里头的人,果然一个个丧尽良心,怪不得邱八要这般着恼。幸而邱八毕竟是个好人,还肯开笼放鸟。若是我做了邱八,真把他要关禁终身,那里有这样便宜,好好的放他出去!”
金小宝听了春树这样活风,瞪了他一个白眼,冷笑道:“倪堂子里向倌人,生来阿有啥良心,就是客人到倪搭来末,也是客人笃自家情愿,勿见得客人勿来,倪去拉仔进来格。耐下转当心点,倪堂子里向才是坏人,耐勿要上仔倪格当。”说着,眉尖微竖,俊眼含瞋,薄有几分怒意。春树道:“我不过一句话儿,又不是有心说你,为什么要你这样留心,无端生气?”小宝道:“耐说倪堂子里向才是丧尽良心,还说勿是有心骂倪,阿要叫仔倪金小宝格名字,多骂两声?”春树见小宝一定说骂的是他,无从分辨,只得任他说了几声,含笑不语。
秋谷向春树道:“你刚才的话虽然不错,未免也太过了些,不可一概而论。据我看来,青楼妓女自然大半都是些无耻丧心之辈,然而替他们设身处地细细想来,却也怪他不得。为什么呢?你想,堂子里的倌人做的本来是迎新送旧的生涯,若不说着假话哄骗客人,那里有什么生意?没有生意岂不要倒贴开销,你叫他的良心如何好法?大凡一个好好的良家女子,无可奈何做到了这行生意,已是可怜,做客人的应当可怜他,爱惜他,不要扳他的错处,把他们当作个暂时消遣的名花好鸟一般,才是做客人的道理。所以花街柳巷,俗说叫做顽耍的地方,你想既是顽耍之地,原不过趁着一时高兴,博那片刻的风情。倌人相待殷勤固然最好,就是倌人看承不好,也没有什么希奇。上海的地方甚大,堂子极多,除了一处,还有别人,你就随意跳槽,他也不能禁止,更何苦去争风吃醋,处处认真,实做那‘瘟生’二字。总而言之,倌人看待客人,纯是一个‘假’字,客人看待倌人,也纯用一个‘假’字去应他,切不可把他当作真心,自寻烦恼。若要在酒阵歌场之内处处认真起来,就要如邱八一般,三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若不得要闹出一场笑话。你们以为何如?”金小宝听了,连连点头。
春树又道:“话虽如此,但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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