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临走的时候,冷眼看她,终于还是开口:“其实顾枫臣出事的时候我试图找过你的,可惜没能成功。即便今天,他也仍不准任何人来干扰你的生活,阿利和六哥他们把他当神来膜拜,他说什么,再不情愿,他们都听,可是我不。B市X拘留所,我觉得你该去看看。”
第一零四回
林朗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到B市,从机场,一路过来,坐在这间小小的房间,四面都是墙,压迫感如影随形,几乎令人窒息,而铁窗,冰冷而坚硬,刺痛了她的眼。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心跳,狂乱不已。
门推开了,先进来的,是身穿制服的狱警,而后,他的身影便撞入了她的视线。
和记忆中一样深刻的轮廓,和记忆中一样冷颓的气息,漫不经心的眼神里,暗藏着致命的凌厉。
原以为自己已经尘封得很好,却就这么短暂的一瞥之中,所有的伤痛愧疚,所有的苦涩难言,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
聂湛看见她,眼里的异样只是一瞬,他闲适的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在意的笑笑:“阿利他们是越来越没用了,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狱警关门离开了,她看着他,并没有穿囚服,身上,也没有多了手铐或者其他枷锁,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极强的存在感抹杀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神色自如,姿态闲适,一贯的漫不经心和冷颓,似乎和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四周的铁窗森然,而他,在这里。
林朗难受的闭上了眼,轻轻开口:“为什么?”
聂湛的眼光转深,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还是那样开口:“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
他忽然一笑:“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林朗痛苦的摇头,久久难以成言。
他看着她,渐渐敛了笑,淡淡开口道:“你放心,以老头子的本事,即便证据充足,我也没那么容易出事,更何况现在。”
他四下看了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有着与身俱来的高傲和不屑:“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地方困得住我,不过是不想老头子太难做,在这里等几天罢了。”
林朗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看他的样子,并不像。
可是即便这样,此刻,他人在这里,对于他这样高傲的心性来说,该是怎样的耻辱而不甘。
越发的难受,避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而他的声音,淡淡带笑:“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无论同情怜悯,或者害怕恐惧,都不是你会有的情绪,也不是我要的。现在也依然是这样。所以,收起你的那些愧疚,要你同情我,不如让我死了更利落。”
林朗抬眼,他子夜一样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她困难的开口:“我……”
话未完,被狱警的敲门声打断,那人进来,神情里竟然带了几分恭敬,面色为难:“探访的时间到了。”
聂湛不在意的笑笑,微微点了下头,却并没有起身,那人虽为难,却也不敢多说,重新带上门出去了。
他对着她笑笑:“回去吧。”
林朗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看着他。
于是他自己站起来,转身往那扇门走去。
她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开口,话语郁结在喉间,百转千回,只化为低低的一唤:“聂湛……”
那样的伤痛,那样的无奈而绝望。
他定住身形,然后缓缓转身,看着她,良久,终是一笑:“答应我一件事情,一直以来,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着他,而他还是那样可有可无的笑着,淡淡开口:“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在那一刻,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聂湛定定的看着她,一直成拳收于身侧的双手终于松开,不再压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遵从心底的意念。
他大步上前,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的双臂,已经紧紧的困住了她,然后,他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覆了下来。
他吻得很深,炙热的气息,强硬的力道,根本不容她拒绝。
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之间扩散,而他,依旧不肯放手,执意的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被夺走。
“但是,”他紊乱的气息和话语在她耳畔低低响起:“记得这痛,记得我。”
蓦然松手,放开怀中的温暖。
她的身体本就无力,突然之间矢了他的依持,跌坐在地上。
而他,却不再回望,也不再停顿片刻,毅然决然的转身,开了那扇铁门,重回那方阴暗的天地。
只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一张明亮温暖的笑颜。
月色下,女孩子笑容无邪,籍着夜风,送来一架纸飞机。
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拨动琴弦,一个一个寂寥的音符,如水一样,从她的指间,流进他的心底。
她帮他包扎伤口,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细致,颈项间,有柔和优美的弧度。
她喊他,聂教官,聂湛……成为他这一生,无法也不愿摆脱的魔咒,沉沦得心甘情愿。
是爱吗?或许。
黑暗中,这么贫瘠的东西,他竟然能有,想想,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那么,我会一直爱你,很多很多年,直到我忘记你,我还爱你。
第一零五回
浑浑噩噩的回到K市,没有回家,一个人去了墓园,枫臣在那里。
照片上的男孩子,黑曜石一样的眼依旧静静的看着她。
她伸手抚上照片上,他冰凉的面颊,没有眼泪,笑得荒凉而绝望。
她说,枫臣,枫臣,那天你为什么要来?该死的那个,一直是我。
沉郁的云层渐渐压了下来,天空开始飘起了雨丝,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最终变为滂滂沱沱。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并不疼,也感觉不到冷。
她闭上眼睛,听见聂湛的声音,他说,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睁开眼,看见枫臣优美的容貌,黑曜石一样的眼,明亮纯粹。
风雨声中,不断变幻的,一直是两张面容,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溢她全部的世界。
聂湛说,我想做的,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枫臣微微一笑,成为她这一生,永铭于心的,血色烙印。
他的吻炙烈而绝望,他说,记得这痛,记得我。
男孩子伸手,温柔的覆住她的眼睛,声音里有着黑水晶一样的质地,他告诉她,我就住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
光亮一点一点的褪去,她的世界陷入无限黑暗。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刺目的白。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褥,还有林射苍白憔悴的脸。
她的左手上挂着点滴,右手握在他手里。
他的眼底,有极力压抑的惊痛神色,对她微笑,语气温柔。
他问:“睡得好吗,朗儿。”
她想要坐起来,却根本浑身乏力动弹不得,淡淡的将视线移到窗外,丽日蓝天,这个世界还在继续,还在继续,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林射心底疼痛,握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抖,依旧柔和微笑着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让小如做了你喜欢的包河藕粥,一会就送来。”
她还是没有说话,脸色苍白得让人心惊。
林射终于闭眼,语气疼痛,他喊她:“朗儿……”
却是只叫得出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里有太多暗沉的痛,林朗终于转眼,看着他,笑得浅淡飘忽:“我很好,我不会哭的,不会的。”
这个样子的林朗,落雪无声一般的沉静,静得几乎没了存在感,苍白得仿佛只要眨眼的功夫,她就会消失不在,让他的心,莫名的恐惧。
他手上加重了力道,握着她瘦削的双肩,强迫她看自己:“朗儿,你看着我,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爸爸和阿姨呢?我呢?你真的舍得?真的忍心?”
林朗转开眼睛,不去看他。
但他不许,她转开,他又强迫她转回来,反反复复,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林朗挣扎不开,只能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死死的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的心神乱了,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无力,什么都再顾不得了,蓦然俯身,吻住她冰冷的唇,辗转着去撬开她紧咬的贝齿,她的抗拒他并不理。
“你们在做什么?!”惊怒而不敢置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朗看着病房门外父母惊痛难当的神情,原本哀寂麻木的心,顿时无措而慌乱起来,他们眼底的震怒和失望,让她那样害怕和难受。
林射的神情,一瞬间的变幻之后,反倒沉淀为镇定和毅然决然。
他上前一步,像小时候每次犯错时一样,护在林朗前面,直视父亲的眼睛,平静的开口:“爸爸,阿姨,对不起,但是我没有办法,我爱她,我爱朗儿。”
林起铭惊痛交加,怒叱道:“你这个畜生,你说什么?”
林射依旧神色平静,一字一句开口道:“我爱她,本想用兄妹情宠她一辈子,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根本不可能。我爱她,就像您爱阿姨一样,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还是爱她。”
“你这个畜生!畜生!她是你妹妹!”林起铭气得浑身颤抖,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拐杖。
“我知道,”林射的语气苍凉:“可是我没有办法。”
林起铭死死的瞪着他,而林射,依旧那样淡而坚持的开口:“我唯一做错的,是当时放开她的手,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林起铭的拐杖已经狠狠的落到了他的身上,一下,两下,雨点一样。
林射并不躲避,也不说话,沉默的坚持。
雅筑死命的上前拦着林起铭,而林朗也无措而焦虑的想要起身,却因为浑身乏力,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手上的力道一带,输液瓶碎在了地上,玻璃划破她苍白的肌肤。
“朗儿!”林射慌忙过来抱起她。
她在他怀中,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浓浓的害怕,那样无措的看着父亲,她张了张口,有些害怕的喊:“爸爸……”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林射面色平静而坚持,而朗儿眼底的脆弱无措那样让他心疼。
对着林射,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骂,自小都是这样,他始终相信,男孩子不磨练是不会成材的。
可是对着这个自己自小宝贝着,娇宠着,公主一样呵疼着的女儿,他从来都是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
拐杖挥舞在空中,颤抖着,颤抖着,迟迟打不下手。
“起铭!”
“爸爸!”
在妻子和儿女惊痛的喊声中,他重重的倒地,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一零六回
半年后
“爸爸,感觉怎么样?出院手续宋轲已经办好了,车子在下面等着,我帮你拿包。”
林起铭看着眼前的儿子,英俊的脸,淡漠的眼,一举一动依然优雅从容,除了越发的沉默,行事手段也越发的强硬冷厉,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不一样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起铭还记得自己在病重之际,睁眼,看到女儿憔悴苍白的容颜,怎么可能不心疼,可是,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拉住女儿的手,颤抖而困难的开口:“朗儿……你答应爸爸……答应爸爸……”
要她答应什么,当时的他,在神智和气力都不济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说清,即便到了今天,回想起来,依然是那样的痛彻心扉,却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
要她答应什么呢?
不再见林射,还是不再爱林射?
他忆起女儿紧紧握着他的手,拼命点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要她答应的是什么,可是她点头,只片刻的停顿,然后点头,没有掉眼泪,只是不停的,不停的点头。
站在一旁的林射原本沉默着,见状一把拽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开口:“我不答应。”
女儿眼底的脆弱崩溃和儿子眸中的沉痛让他在那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钻心噬骨的疼,他急痛上心,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从妻子恍惚而痛楚的语句中,知道了朗儿连夜飞回了意大利,罗马。
她甚至以自残的手法,逼得林射不再跟去。
而自那日之后见到林射,他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淡漠而强硬,在商场上,杀伐决断,那样的果决而几近冷血,他用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扩充和巩固着他的王国,几乎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
车子一路开回了家,林射送雅筑和林起铭回房休息后,一个人来到书房,拨通了耀扬的电话。
他还没有说话,耀扬的叹息已经传来:“林射,你真的决定了?”
“我当初给她和我自己的时间,只是等到爸爸安然出院,即便全世界都反对,我也不会再放手。”他的声音淡而坚持。
耀扬沉默了一会,问:“几点的飞机?”
“下午四点。”他顿了顿:“耀扬,林氏,还有我爸爸和阿姨,你多费心。”
“和我还说这样的话。”耀扬勉强笑笑:“你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布置得很好,我再不济,守上个三五年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只要给我个盼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