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传奇作家亦舒力作: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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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传奇作家亦舒力作:流金岁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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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生同我们不一样,多少有点尊严面子,况且你要待五六年后才会出身,届时不平等现象一定有所改善。”
  “你有无欠日本人钱?”
  “有,一个月薪资。”
  “我替你赎身。”
  锁锁笑了。
  南孙说:“你没有再欠他什么吧?”
  锁锁光火:“你别以为我短短一百天就发了财,请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货,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银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来,会舍得不让你知道?”
  

流金岁月2(1)
骂完之后,双方都觉十分痛快。
  锁锁长叹口气:“有没有林文进的照片,给张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孙腼腆地递上一张合照。
  锁锁一看,嗤的一声笑出来。
  南孙不满地看着她,等待解释。
  “唇上蓄着的汗毛算是胡髭了?”
  南孙瞪她一眼:“说话好不粗俗。”
  锁锁点点头:“小朋友看小朋友,对上了。”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专门名词,一下子又朗朗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觉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致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时候,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星期,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偷,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享受无比。 。 想看书来

流金岁月2(2)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她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的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的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游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盆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有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儿。”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无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根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 想看书来

流金岁月2(3)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似无主孤魂似的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结。”
  “我们走吧。”
  “你看。”
  南孙随锁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盘隔邻已经封闭的一层旧楼乌黑的露台上摆着被弃置的花盆,密密麻麻开出硕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晚风正微微摇摆。
  “昙花!”南孙说。
  那特有幽香冲破黑暗撒得她们一头一脑,迷惑地钻入嗅觉。
  锁锁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又过一阵子,她才颓然说:“走吧。”
  真没想到她不择手段要离开要忘记的出生地,又胜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离弃她。
  两人上了车。
  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
  “去哪儿?”南孙讶异问。
  “去我家。”
  南孙默不作声。
  过一会儿她说:“锁锁,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锁锁笑不可抑:“是,你迈步向大学走过去,而我老不长进。”
  “你怎么说起蒙古话来。”
  锁锁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一个住宅区。
  南孙只得跟着她走。
  她用锁匙打开了门,小小精致的公寓全新装修,主色是一种特别的灰紫,非常好看。
  锁锁问:“好不好?专人设计的。”
  南孙浏览一下:“像杂志里的示范屋,的确舒服。”
  锁锁略觉安慰,倒在沙发中:“自己有个窝,回来浸个泡泡浴,好好松弛。”
  她到厨房取饮料。
  南孙看到案头有她们中学时期的数帧合照。
  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缸,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
  锁锁无疑是熬出头了。
  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迪奥,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
  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锁锁捧着咖啡出来。
  “像女明星的香闺。”南孙说。
  锁锁说:“搬这个家,真把人弄得一穷二白。”
  “听说租金涨得很厉害。”
  “我这是分期付款买的,比租还便宜。”
  南孙对锁锁已经五体投地,再也没有惊异的表情露出来。
  锁锁说:“现在你可以到我家来借宿了。”
  “随时会有那么一天。”
  “此话怎说?”
  “祖母逼害我。”
  “你夸张了,老人家十分慈祥。”
  “每次交生活费给我,都唉声叹气,大呼作孽,蒋氏绝后等等。”
  锁锁忍不住笑:“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越来越怨,指着我这株桑,骂的是我母亲那棵槐,真为妈难过,忍了这么久,人家说就是这样生癌的。”
  “这话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你不爱听,到我这里来住,我替你交学费。”
  南孙笑:“不见得为这个离家出走。”
  喝完咖啡,南孙告辞。
  锁锁坚不允她独身叫车返家,一直开车把她送到家门。
  过几日蒋太太进房同女儿说话。
  开门见山便问:“朱小姐最近好不好?”
  南孙自课本中抬起头来,看着母亲。
  蒋太太爽快地说:“你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同她来往,怕她把你带坏。”

流金岁月2(4)
南孙问:“她有什么不对?”
  蒋太太坐下来:“听说朱小姐在大都会做。”
  “大都会,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夜总会。”
  “你指锁锁做舞女?”
  蒋太太不回答。
  “爸爸怎么知道,他去跳舞,亲眼看见?”
  “他陪朋友去散心看到的。”
  “人有相似,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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