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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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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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压住了那本任风翻动的书。

  韩绮梅楞楞地不信任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东西,神情木木,好一阵错愕,没能抬头看看这物件的主人,直到罗萧田将她唤醒。

  “出来一下,韩老师。”

  韩绮梅跟着罗萧田来到过道。

  握过手,罗萧田感觉那手不是正常的体温。

  良久,韩绮梅才迟缓地问,“罗老师你怎么来啦,近来可好?”

  罗萧田沉吟半晌,关切地问:“你呢?好不好?”

  韩绮梅事不关己随意地答:“很好。”

  “要好好爱惜自己。有什么不适,要看医生。”

  韩绮梅:“谢谢!我很好。”

  罗萧田低声道,如果你愿意,给你换一个环境。韩绮梅的回答是,就这样了,不用。

  罗萧田开始不厌其烦地跑凌波中学,为韩绮梅联系工作。

  韩绮梅却突然办了调动,去了松城。谁也不知道她何时联系的松城中学。她给采薇园的理由是,松城那边福利好。母亲形容萧瑟,默默流泪,并未阻拦。你觉得怎样好,你就怎样过吧。母亲说,并取下她手上的翡翠镯子要女儿戴上。

  罗萧田像是可在这个世间随心所欲的人,在韩绮梅到松城中学上班的下一个月,他也到了松城中学。韩绮梅教高一年级的语文兼职一个班的班主任。罗萧田做了一名美术教师,行政职务是校长助理。

  韩绮梅与罗萧田同在一个文科办公室。罗萧田有一间单独的行政办公室,却喜欢呆在文科办公室办公。

  罗萧田问教务处要了韩绮梅的课表。

  韩绮梅下课,桌上会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罗萧田随即会过来,问课堂里学生的表现如何,一堂课的计划有没有完成,然后漫不经心地告诉韩绮梅,这是茉莉花茶,茶为食物,无异米盐,多喝可以悦志。

  韩绮梅随口说今天还得用小黑板,待她要去上课,擦得铮亮的小黑板就会靠在她的办公桌边。

  罗萧田画了一幅《梅花图》送韩绮梅。画中梅傲雪迎春,有点孤芳自赏,亦不屈不挠,铁骨冰心。她把它挂在宿舍,梅花的后面总是君末,“教育需要拯救”,担当不起君未的理想,总可以为学生多做些事,教学上不能像你一样推陈出新,尽可能像你一样去思考去行动,这样多少能将功补过。想不想你,已不再由我控制了。为你,经受煎熬的苦况,为学生,又波澜不惊的回归平静。没谁知道我有多苦。君未,我想你。骄傲、勇敢的样子,让人颓废沉迷,难以自拔。存在的方式,各有他途,祝你幸福。想你,迷茫,无望。

  罗萧田的体贴关心,是润物无声,随风入夜的。韩绮梅经过一场冬眠慢慢苏醒。她与君未,则像一首十四行诗,不可能短,也不可能再长了,那时的风,那时的雨,那时的伤口,却生动如初。君未的形象,刻在时间的瞳仁,时时能见,上课的时候,甚至能见他在学生最后一排的后面,对她微笑。半夜惊醒,总是因为梦中有他。而君未的一缕和煦的气息总在她的体内萦绕不散。

  韩绮梅到松城中学,第一时间将调动一事告诉了钟澄羽,钟澄羽隔三差五就到松城中学看看,田君未却未出现。个把月后钟澄羽将君未20万字的残稿交给了韩绮梅,说是田君未计划续篇已没时间写了,暂交韩绮梅保存。田君未已离开松城,带谢惠敏去了南方。钟澄羽也将到南方发展。

  在松城中学,韩绮梅起帆顺利。毕竟人意拗不过天意。

  不到两个月,韩绮梅的班级即出了件大事。

  松城中学的寄宿生在每晚六点三十分到九点三十分的晚自修之后还有九点五十分到十点五十分的夜自修,早上五点三十分早起,五点四十五分至六点为早操时间。为分数所累又求上进的学生,往往连十五分钟的早操时间都舍不得放弃,学校只能安排一个教师专门在早操时间查教室,看是不是有人躲教室里不去做操。韩绮梅的班级在四楼,是唯一居四楼的高一班级。四楼后墙大窗户下离窗口一米处有块半米宽的檐,人们不知道那方檐有什么用,不想做操又不想被老师发现的学生正好可猫在那里看书。事件就是这样造成的。一个叫何建斌的学生猫在那里躲过了老师的检查,待同学们进教室,他洋洋得意越窗进教室的当口失足摔了下去,掉在底楼窗外的乱石堆里,脑浆迸出,当场死亡。这家伙掉下去时,居然没人听到他的叫声。韩绮梅的问题是,三楼、二楼、底楼的人都发现有人掉下去了,领导到四楼韩绮梅的班级,韩绮梅还在与一学生热烈地探讨文艺心理学上“入”与“出”的问题。

  对何建斌这件事,学校出面解决,家长没对韩绮梅怎么样,学校也只说韩绮梅身为班主任学生的工作还应该做细一点。实在,学生出事,在学校也不稀奇,死亡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因性格怪异离奇失踪的,精神突遇故障大白天在宿舍里*洗澡的,上体育课休克死亡的,上课回答问题时猝然跌倒再醒不过来的,因考试失误故意剃光了头骑了车撞墙的,什么事都有。罗萧田搜罗了网上所能看到的校园不幸之事来淡化何建斌一事,韩绮梅还是沉在这件事的阴影出不来,隔三差五地往何建斌的墓地跑,采些野花放在何建斌的墓上。

  这期间,李强国回来了,到松城中学找过一次韩绮梅,人们没听见他们说什么,韩绮梅却雪上加霜,情绪更见低落。

  她日复一日地穿黑色衣服,独来独往,教学研讨中也听不到她的意见,与同事的交往,止于一声礼貌的问候。越来越恋家,有时周六天色晚了,她也不顾路途之远,一定要回采薇园。回了采薇园,又无话,干些家务,或去凌波河边,梦游般的徘徊不定。

  她的倦怠、消沉、心不在焉,使罗萧田深感不安。连那班学生似乎也被沉闷压抑,各自守着一方课桌做自己的事,脸上隐着深深浅浅的忧伤。他多想给她更多的温暖更大的力量,每当心绪沸腾的一刻,他会自言自语一句“我是她的老师”,这是一个体积庞大而乏味的观念,使他的心以一种冷漠的态度安顿下来,而那热情的余剩总是通过萨克斯管得以渲泄。

  韩绮梅的情绪平稳下来。

  罗萧田还是常见她眼神里无法掩饰的疲惫和隐痛。她的眼角开始出现皱纹,青丝中隐隐跳出几根白发。她的脸色已不是水气盈盈的白,那白是浮在秋草上的,瑟瑟的,凉凉的,在淡蓝色的灯光下呈现青苍的颜色。这个女子,真是花一样的在他眼里日渐凋零。

  学期结束,学校对韩绮梅的教学和班级管理还算满意。

  2003年的暑期来临,李强国回了家。他不提离婚的事,却带韩绮梅去了深圳。这一次,李强国提出带韩绮梅去深圳,她随口就答应了。

  从深圳回来,韩绮梅即有点失常,语无伦次,经常为写不出《十四行诗》焦躁不已。

  她写了一堆杂乱无章的诗句,反复数:“一、二、三、四、五……”

  数来数去,诗行不是少了就是多了。

  上课时,她会突然失控,问学生:这篇课文,是不是十四行?

  校长提出让韩绮梅病休,罗萧田坚持要学校看看情况再说。

  罗萧田要送韩绮梅回采薇园休养,韩绮梅表情凶狠:又没病,为什么要回去?

  松城中学的教师日渐对她了解,开始议论,结婚十年,还没孩子,会不会是石女。

  韩绮梅以最大的努力在备、教、批、辅时保持清醒,对罗萧田更加细致的关心,开始小心翼翼地躲避。

  10月份,李强国到松城中学,向韩绮梅发了最后通牒,韩绮梅仍是避开离婚的问题,只关注母亲的健康状况。李强国说,不要逼我出下策。韩绮梅才凛然答,离就离,结婚的时候就盼着离婚了。在嘉名县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手续时,韩绮梅吞吞吐吐要签证人替她保密,说父母还没通知。两人办好手续,韩绮梅提了一个条件:离婚后一个月内不得将离婚的事告诉家人。李强国表示同意。

  当天,韩绮梅回了采薇园,打了一盆热腾腾的水,坚持要给母亲泡泡脚。韩绮梅给母亲脱袜、泡脚、按摩、修趾甲、穿袜。母亲笑说,还是养女儿的好。

  韩绮梅几次想说离婚的事,眼见母亲瘦小的、肌肉松弛的脚,嘴唇牵动,出来的全是无关要紧的话。

  母亲说,一年又快过三季,三十出头的人了,还不生育,等到什么时候。

  绮梅不语。

  母亲说,是不是要再等等?再等,等到强国把你休了。

  绮梅笑笑,休了最好,休了多点时间给您泡脚。

  母亲抽回脚,蹲着的韩绮梅没防备,跌坐在地。

  母亲负气地穿好袜子,言词激烈,小莉比你后结婚,她与前夫生的孩子都可以买酱油了,现在又离婚两年正找对象,等他与第二个男人的孩子生下来,估计你都没动静,强华都做了几年的爸爸了,李家对你早有想法,人家采缘在背后说得更是不堪入耳,我都没脸见亲家了。

  唉!妈妈!韩绮梅只觉心尖锐的痛。回家时碰见秀芹姑,秀芹姑说梅梅你有空多回来几趟你去了松城你妈妈眼睛都快哭瞎了。自从她去了松城,大田坳人跟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韩绮梅晚饭也没吃,说学校有事,要紧回校。离开采薇园,她又悄悄折回,在老樟树的树洞呆到天黑。

  然后,去了凌波河。凌波河曾给人们多少快乐,人们从她那里获取厚赠,人们回赠她以枯竭。枯竭是一切的终结吗?韩绮梅听到了内心对两岸哽咽的的质问,那质问不过回荡在她自己的心中,就像一个溺水昏迷的人对这条河流的最后告别,而让她痛苦昏迷的却不是这条河的生命之流,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枯竭与荒凉。这里的五月也是要划龙舟的,雄风,云霓,艾叶,粽子,龙舟,船歌。竞渡的恢宏正气,抛糯米粽的古韵欢腾,两岸的奇观逸响,似乎本就只存于纷沓词章。渔父早收取了舟楫,遁入沧桑轮回。草木零落。水浑了。水浅了。水干了。凌波河载不动一叶竹筏了。鱼死尽了。采金船上,几缕黑烟,在凌波镇与大田坳之间,枯涩地画一张现世的魔幻。韩绮梅在无水的凌波河边呼吸困难,不,凌波河很深,她就在凌波河的深处。凌波河向她垂落星空下憔悴的面容,对她平静的耳语,来吧,没人像你这样爱我,没人像你这样灵魂饥渴,没人像你这样需要我,我的消失只有你在痛苦,你就是我。是的,我就是你。韩绮梅离开凌波河时,觉得生命的实质就是一条渐渐干涸的河流。她的岁月此刻与凌波河到了结合点。

  当夜,韩绮梅坐最后一班列车回了松城中学,严重晕车,下车吐了个翻天覆地。

  她在罗萧田的窗外伫立良久,终究没去打扰。现在唯一的,倍觉温暖倍感信赖的背影,她与他道别。有人注定只能遥望。就是濒临死亡的威胁也是不能向这个人呼救的。秋夜风凉,有点冷,她郁郁地去了舞厅,动作夸张怪异地狂舞,要把全身的骨骼舞散了。实在舞不动了,要了红酒,直着脖子喝,以前没沾过酒,又是空腹,几杯下肚,醉得人事不省。

  同事杨烯发现了她,把她带回家。早上要上班,韩绮梅还没醒来。杨烯见她面色苍白,不像醉酒昏睡,慌慌张张跑到学校找罗萧田。

  待罗萧田赶到杨烯家,韩绮梅已不见。

  直觉把罗萧田带到了何建斌的墓地。何建斌的墓前有一大束金色的野*。韩绮梅坐在他的墓前。

  坟地秋雾笼罩。

  煞气横陈。秋雾中轻扬的荻花好像全堵在罗萧田的喉咙,没法呼吸。

  从罗萧田出现,韩绮梅没改变漠然的神情。

  她瞬息惊愕后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嘴唇轻启继而紧闭。想让她高兴,让自己轻松,只有快点离开——这里,罗萧田,十足是个多余的人。

  罗萧田眼神狠狠的——她竟用这种生死与人无关的姿态来践踏他。在一个学生的墓前。

  如此生硬的冷漠!

  韩绮梅把头缓缓地偏向一边。

  短暂的犹疑,罗萧田气恼地说了声该上班了,转身大步离去,见韩绮梅没动,又跑回来,丢下一句: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活人不能当作死人来活。

  这天上午,韩绮梅上了一堂语文课,批了36本作文,参加了语文教研组的活动。

  午餐时,罗萧田远远看见韩绮梅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

  食堂里很是热闹。

  被教学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们,有两个地方是他们放松心情的好处所,一是食堂,一是厕所。走下讲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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