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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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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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就生出了青草,各种结种子的蔬菜,和各种结果子的树木,果子内都含有种子。天主看了认为好。 

  过了晚上,过了早晨,这是第三天。

  ……

  学生对这些简短浅显的句子很好奇,像在听一个语言平乏的人讲一个并不神奇的神话,不仅好奇还好笑好玩,加上平时对课本的厌烦厌倦厌恶,所以读《旧约书》比读课文还要来劲来精神。何志涛读一句,学生跟一句,课堂成了教堂。

  李申正知道此事,喝令何志涛写检查,教师会上宣读,何志涛把一班学生带到家里,教学生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用佛教的招式上了一堂完整肃穆的圣经课,然后把学生送回学校,自己却不来了。

  彭丽仁老师没能等到二十一世纪的曙光。

  老人多年寡居,久病在床,是凌波中学的老师轮流看护。

  她在弥留的一刻把其他人赶出了房,独留韩绮梅一人在她床边。

  彭老师的居室阴冷鬼诡,牛皮纸蒙窗,关上门,室内的通光完全依靠屋顶上的两片亮瓦。所谓亮瓦,是嵌在青瓦中的两片玻璃,一尺见方,可透进有限的光亮。天国的风光就从这亮瓦直射在老人的身上。彭老师为了节俭,从不用电,她在床头置一盏煤油灯,多年以来,就是这盏孤灯燃着老人的残梦。老人伸出病骨,在床角摸出一大叠信,交给韩绮梅。

  她说:我不能把这事带土里去,是你的东西,还是给你……

  老人眼中的亮点颤抖了几下,熄灭。风中的烛光一般。几片枯叶遮盖了亮瓦。天国的风光与这间屋子告别前照亮了油灯边的佛典。

  彭老师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藏她的信,韩绮梅也不想问。彭老师藏信,一定是受了母亲的委托。彭老师藏信,却没把信转交给母亲,则可能得幸于她坚持“是你的东西,还是给你”的原则。

  彭老师很用心,每封信的信封上都标好了信到凌波中学的日期。田君未在甘肃的那段时间,不是没给韩绮梅写信,而是写了数十封,有时是一天三封,有时是一天五封。

  那些同一日期的信,并非一天写成,而是不同的时间写,同一时间发。

  有了这些信,韩绮梅的心,整个人,整个的感官,大部分时间高蹈于云端,这云端里只有她,只有君未,及君未的信。

  韩绮梅世纪末的沉迷,就是按时序一封接一封地读信:

  ……

  23日与你在凌波镇车站相遇,每天的睡眠时间至少减少了3个小时。24日与你别后,又是一宿未眠,原来总觉自己最不能缺的是睡眠,现在像中了魔,有时维持不了3个小时的睡眠,白天还精神振奋。看来,因你失眠并不悖离健康原则。现在,你好不好?……

  ……

  学校放假。校园很是冷清。没别的地方去,黄昏时坐在一个小土堆上,看着辽阔无边的暮色,脑子里尽是你的影像。贫瘠的土地好像更适合思念漫延,思念可以畅通无阻。想着每一个细枝末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言语,我都不能轻易放过。回忆的美好激励我的热情,更有计划的过好在这里的每一天。

  ……

  今晚看了一本闲书,书中描写李清照与赵明诚斗茗评论古来伉俪的故事,赵明诚论连理之情,“都生难遂,死要偿,噙住了一点真情,历尽千磨障,纵到九地轮回也不忘,博得个终随唱,尽占断人间天上。”此可谓古时高士的爱情理想。可叹今人多叹其死抱痴情,谓之不开化,实则是因自身浮于声色,少了份真情。生于浮世,幸得绮梅,何其有幸!……

  ……

  写这封信,边写边笑。

  得承认,我是个天性胆怯的人,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确实是这样。

  让我自觉胆怯的,是大田坳高坡上的采薇园,它对我而言,高不可攀,神秘莫测。

  不敢去采薇园看你,更不敢一个人去。所以邀请了谢惠敏。不,是我强行把她拉过来的。正为要不要去采薇园看你拿不定主意,她出现在车站,跟她一说,她扭身就走,磨破了嘴皮求她,她才同意带我到采薇园。

  她答应做好配角,到了采薇园,她烂泥一样往我身上贴。你母亲好威严,像审视罪犯一样地看着我们,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说“梅梅不在家,采薇园今天没时间待客”,态度生硬地把我们赶出。

  没见过这么令人畏惧的老太太,我到现在还在为她老人家的眼神胆战心惊。可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威严的老太太有一天会喜欢我。

  她一定把我当成了花花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有勇气走进采薇园,却被谢惠敏搅黄了。

  对谢惠敏,不知你怎么想,她与我,真的没有什么。我想,有心的相通,是不会有误解产生的,如果感情需要反复的解释和说明,那还叫什么真情呢。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婆婆妈妈一点,跟你讲个故事。

  这是希腊神话中一个有趣的故事。

  塞浦路斯王皮格马里翁精于雕刻,常以雕刻消磨寂寥的时光。一天,皮格马里翁完成了一尊象牙少女塑像。这个塑像使他第一次体验到美的存在,青春与女性的强大诱惑力使得手里还拿着槌子的塞浦路斯王惊呆了。

  在宰牛供祭的祭坛前,皮格马里翁迫不及待地祈求维纳斯赐给他一个和象牙少女一模一样的姑娘,让她与他结为夫妻。维纳斯来到象牙少女面前,向她献上了天人花。象牙少女在神力驱动下生命开始萌动。

  皮格马里翁回到家里,发现象牙少女已获得了生命,心愿已经实现,他跪在地上与少女共庆快乐。当象牙少女把维纳斯交给她的鲜花献给皮格马里翁时,皮格马里翁大吃一惊,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女已不是他心中所想,她是充满欲望的女人,端庄美丽,骨子里却是冷漠。他的梦一经实现,梦的本身就消失了。

  在大年夜讲这个故事,是要告诉你,这世上女人很多,而你却是可让梦持续的一个。

  你,已是生命的一部分…… 

  ……

  这次,真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击。“你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直到此刻这句话还搁在心尖,灼得心痛。

  那天是要到采薇园去找你的,可不敢进采薇园,采薇园就像传闻中恐怖的古堡,担心进去的代价就是使那个被囚禁的公主遭受酷刑。你母亲最大的忌讳,就是有男生到采薇园去,你母亲的终极忌讳,就是有男生单独到采薇园去。所以不敢去。我曾在你家院后的那棵老樟树里呆了一个下午(那棵老樟树真大,靠近树根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可放得进八仙桌的大洞,我猜测,那是雷劈的),也没能走进采薇园。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胆怯和笨拙。我呆在那棵老樟树的大洞里,等待你的出现。有三次你在楼上的窗口出现,我低声喊,只是空气的颤动。你似乎看见了我,却视而不见,似乎听到了我,却听而未闻。过年前斗胆邀请谢惠敏陪同去采薇园找你,除夕夜斗胆给你打电话,不是不遇,就是造成更大的错误。

  你知道,那天我是多么激动,在蟠龙街碰到你,这是上天的恩赐。这样,就用不着再躲树洞,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谈论我们的问题,可我没能做到,你不给机会让我去做。

  眼下,你的表现,有关你的传闻,却把它变得不真实,变得使我难于启齿这感情的真相。在感情世界,女人应该矜持、含蓄,而我,除了把盔甲除尽,把灵魂交出,别无选择,我不希望我们的缘分再一次擦肩而过。我有话要跟你说,要让你明白一些感情的真相,要让你明白我对你的一份日久弥深的深情。

  慌乱不安。不能给你没把握的承诺,我没有条件说——我才能给你幸福。爱情需要崇高的激情,要恒久,是需要一些实际的东西作附丽的。我们的文坛旗手鲁迅都这样说。而这些附丽,我没有,他李强国有。

  绮梅,在这荒坡上,无处可找你的踪迹,无处可寻你的身影,也无处可得你的只字片言。从来没有过的怅惘,一脚踩空找不着落脚点的感觉,这些全因了你那天的疏远冷淡。你从不给我回信,我可以猜测是邮递员的错漏,可你彻彻底底的疏远,你毫不含糊的冷淡,我能作什么猜想?过去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现在总算可以稍稍平静了心记载我的心境。夜阑人静,一人孤守,常是辗转反侧,把过去了的,拿来细细地回味,细细地分析,然后总会悟出一些道理,总会有一些令我嗟叹又令我欣喜的发现。冷静往往使我发现自己的一意孤行及许多地方的不旷达,也更深刻地领略你离去的合理。可,爱在心中,永远是秀挺的奇葩,她诱惑着我,不会随你的离去而离开。所以,我经受孤寂的悲,也经受期待的焦灼。绮梅,这痛苦,将伴我多久?我不能回答,你又岂能给我一个答案?

  慎重地记下它,寄给你,等待你的裁决。

  ……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给一点回音,如果你正忙于与你的至爱挥霍你们的爱情,也应给一个答复。

  好想与你热情相拥,你曾经离我那么近,现在总是对我拒绝了又拒绝,不相信故事就此草草了结。

  当理智消失,完全被情感控制的时候,这个人就委身为情感的奴隶了。我知道你已上班,已到了凌波中学,我在甘肃写的信你收不到,难道我在灵均镇发的信你也收不到?到现在你都不肯给一点音讯,是避而不答,是有别的事没到凌波中学,还是根本就漠不关心?我宁愿相信最后的猜测是对的,这好叫我彻底死了这份心!

  这次是真的完了!

  怎么回事呢?你真没到凌波中学,还是由于别的原因收不到我的信?也许能想到办法揭晓这个谜题,却没有勇气,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我居然处事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

  还有三个月,才能回来。

  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

  邮递员来了,没有你的信。

  一个男人,也许不应该这样。

  你在实行一个“手腕”,执行一项“阴谋”,这“阴谋”里,你只需保持沉默,也许你正在长江边上,悠然自得地笑看我,这个在黄河边上的人,如何的受伤,如何舔平伤口,你更大的兴趣,也许在观望我如何将盔甲卸尽,观望我日渐暴露的内心。

  ……

  没余力对你生气。

  最近有点感冒,有点热度,昨晚坐在床上,握着笔不想放,直握得笔跟手一样的热了,直握得笔跟手一样的凉了,还是没能给你写几个字。当时,只是想告诉你,思念已在身体里泛滥,想你,没止境地想,你是不是有一丁点感应?

  这黄土地上除了我的思念,还是思念。想你的眼睛,想你的头发,想你看着诗稿在雨水中化作尘泥的伤感背影……我把你的每一句话重温了一遍,虚空中满怀向往地感受你留下的温和的气息,我深陷在甜蜜的忧愁里不能自已……只想有机会好好的疼惜你。世上的男人生得孔武有力不只为了推动犁耙,更是为了有力量牵牢另一双手,为了她免陷泥淖免遭创伤。我为牵到你的手才到这世上。那么,你呢?

  ……

  从甘肃回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你已与李强国结婚。

  像一架在黑暗中摸索找不到航道的飞机,以为离地面至少还有几千米,于是快速地降落,结果在极短的时间内“嘭”地一声坠毁地面,原因是,不知道离结局那么近。

  “嘭”的一声,对,就是“嘭”的一声,有爆炸的声音,只是感觉不到疼痛,这“嘭”的一声,发自体内,绮梅,我已筋脉尽断,血肉模糊。

  激情释放之后的寂寞使激情显得幼稚而荒唐,那段充满期待的日子,就如弥留者的回光返照,使不再年轻的心朝气蓬勃,然后以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迅疾的速度,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悲哀的心情,衰老。

  ……

  还是如此如此地想你,在每一个静待自己的间隙,不,在呼吸的每分每秒,你都带着一种深远的微笑站在我的身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你*起我要抓牢你的愿望,又对我的欲望一笑置之,我被搁置在燃烧的沼泽地里,在情感的荒原中,无法平静……

  ……

  又梦见你。有宁静的宽阔的湖,稀薄如烟的婉蜒的小道,隐约可见的阔叶树。月光下清晰的容颜。有意无意的微笑,就在我的指尖,如此贴近。还是清淡,一朵偏寒的早梅。终夜不眠,妄想好梦重来,不想是彻夜等待。是谁将神奇的魔盒藏于枕下,在完美的境地走来翩然伴侣。是谁施于通灵,又施于一场迷惘的苏醒。醒来的路途繁复而昏暗。似乎遇见相同的音型,行走节奏相同的变化。而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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