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涩地回想
这世上终究有些人
不被了解
等他消了身影
才会唤起一份
不落尘埃的无瑕的怀念
那个晚上,月轮皎皎,枝痕满墙,校园里吉它声咽,歌声渺渺。
韩绮梅旅途疲劳,脸上感觉有点麻痹,又触绪添愁,听着田君未的歌声,又心思繁乱,不觉和衣倒在床上,在歌声中沉沉睡去。梦中依稀有怜惜的眼神,缱绻相守的幸福,半夜醒来仍是彻彻底底的孤独。想着君未眼角的青紫,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有那句硬生生横在心里的话——“我不赞赏安娜为爱去卧铁轨,却欣赏她为爱放弃神圣的婚姻”,不觉湿了眼睛,躲进被窝寂寂地流泪到天亮。
注释①,安娜,指俄罗斯作家列夫&;#8226;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8226;卡列宁娜》中的主人公安娜。。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十五、飓风捏碎一个童话
天气越来越凉,校园韶华损尽。几片败叶仅存一息,在枯枝上单薄地晃动。
风里已透着点冬寒气息了。
凌波中学接到了一张颇让人意外的通知。
通知是镇里下达的。嘉名县总工会举行大型文艺演出,希凌波中学认真组织,公正选拔,届时派四名青年教师参加交谊舞演出,将有市级以上高层领导前往观摩云云。
李校长接到通知,把任务下达到四个人的头上:高伟田、韩绮梅、吴珊珊、田君未。
韩绮梅说,不会跳舞,母亲也不会同意,再三推托。李校长打算换人。钟澄羽说,韩绮梅是怕她母亲骂不务正业是真,在师院的时候可是舞场高手。李校长兴师动众,打电话给镇里说这项政治任务完不成,请镇里派领导做思想工作。杨大春带了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采薇园,前来做韩母的思想工作。母亲严厉是实,韩绮梅不会跳舞及对演出的没兴趣也是真,为避免他们无休无止地做思想工作,她把整个的责任交给了母亲。母亲的坚持自然是不容否决。有杨大春的参与,母亲的态度更加坚定。大家七嘴八舌,杨大春好话说尽,母亲终是不答应。
杨大春回到镇里,被胡镇长斥责一通,这点小事完不成,我给你家里多划几亩田,你回去种地好了。
杨大春单独上采薇园求情。韩父说:“多栽花,少种刺,留着人情好办事,你当初捡了人家的两根柱子,要能给人家还上了,我就同意梅梅去参加什么交谊舞演出。”
杨大春为了政治任务只能舍出两根大立柱,劳师动众将两根大立柱送回了凌波河。杨大春将柱子弄回去时悄无声息,将柱子放回凌波河时一点剩水也溅起水柱几丈高。
韩父高兴得合不拢嘴。母亲说:“君子之志可大可小,丈夫之身能屈能伸,那两根柱子要过来又有什么用了?等这事过去了,他不照样可把柱子扛回去?还抵上梅梅去抛头露面!”
韩父说:“柱子没用,放水里搁着,我看着高兴。梅梅是成了家的人了,你还事事管着她干么呢?你能管她一辈子?”
母亲说:“不管她在哪,总还是姓韩,总还是你韩家的女儿。”
如此,韩绮梅便上了参加演出的名单。
李校长对镇里分配的事,毫不马虎,特意腾空一间教室,给韩绮梅他们四个晚上练习舞蹈。
田君未劲头十足,挥毫书写了“轻舞飞扬”四字贴于门上。李校长过来看,笑评,臭小子,几个毛笔字还不错。
韩绮梅练习开始总踩田君未的脚,田君未自是极尽耐心,一步一口令,把她的舞姿调教得有模有样。
演出在灵均电影院进行。舞台布置色彩斑斓,华丽眩目。左右各贴一条幅,曰:处一世无奇唯真唯恕,治一方有道克俭克勤。横幅: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秋收工作。
田君未看了,不管身边人来人往,又出奇语:“这领导来了,只要一热烈,就没法做到克俭克勤,没法做到克俭克勤,又要标榜克俭克勤,这叫挂羊头卖狗肉。这对联不如改成,处一世无奇唯忠唯谄,治一方有道克逢克迎。这样一来,至少是做到‘唯真’了。”
带队的杨大春听见,立即呵斥:“注意场合,多说点好话。”
高伟田笑说:“最好叫他别说话,他只会批评,不会歌颂。”
韩绮梅接言:“他是疯子尼采的弟子。”
吴珊珊:“尼采?很有名吗?我就知道我们凌波镇的桂疯子、三疯子,没听说过尼疯子。”
田君未笑:“这尼疯子确是我的老师,他喜欢背着铁锤,到处敲敲打打。”
吴珊珊不知所以然。
韩绮梅解释:“尼采是个破坏偶像的人,他破坏的方式很特别,其他人跪拜偶像的时候,他就恶作剧,举起铁锤敲打偶像,幸灾乐祸地听这偶像发出空洞的声音。他把这叫做‘探听偶像的底细’。”
吴珊珊茫然地:“啊,这尼疯子还有点意思……”
吴珊珊随声附和。
高伟田敲敲吴珊珊的头:“探听探听你的底细吧。”
从做头发到化妆到换服装,演员们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一台晚会十四个节目,交谊舞只是其中的三分钟而已。
这三分钟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观众席上有一人表情奇异,她咬着嘴唇,灯光映出她可爱的两颗门牙。
演出结束到了后台。吴珊珊说,趁还穿着舞裙,到四楼跳舞去。韩绮梅坚持要早点回去。高伟田说,服装是总工会从摄影楼高价租用的,一个晚上五十元,就穿五分钟太不合算。
吴珊珊说又没花你的钱,你心痛?
田君未不等意见统一,拉着韩绮梅就往楼上跑,晚会负责人发现,大叫,别走,演出结束要一起合影。
田君未对韩绮梅笑,一幅正中下怀的样子。他脚步不停,把韩绮梅的手握得更紧。
高伟田对负责人说,现在离结束还早,站这又冷,我们在楼上跳跳舞,一会就来。
负责人关照别弄坏了服装,同意了请求。
韩绮梅去了趟卫生间,去掉浓妆。
她进舞厅时,华尔兹舞曲正灼人心窝。舞池中央只有一对人在跳,一个是田君未,舞步轻盈,帅气。仔细看另一个,竟是谢惠敏。两人贴得很近,步子飘飞,跳得热烈。谢惠敏着一件白色大翻领短装,一条潮湿感颇重的墨绿色长裙。上装太短,谢惠敏一抬手就露出了雪白的腰肢和腹部。韩绮梅第一次发现,有了身孕的女人还有如此姣好的身材,还可以这样子跳舞。谢惠敏凌波渡水,长裙飘飘。此时,此地,她就是绝色舞姬。再看谢惠敏的眼,眸光流转,有两团燃烧的艳阳,艳阳之下,还有无边无际的一江秋水,这江秋水波光潋滟,是要把整个舞厅的光芒吸进去的。那伴舞的,闲闲雅雅的笑着,饶有兴趣地把移动和旋转收放到游刃有余。他们跳得热烈,也跳得细腻而完美,他们受了上帝之手的牵引,风华盖世。全场爆出热烈的掌声。
韩绮梅裹紧外衣,退出,站在门外。
舞曲终,谢惠敏跑了出来,撞上了靠门站着的韩绮梅,当韩绮梅不存在似的,她头也不回,急步而去,灯火暗处翻起墨绿色裙袂的一片,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韩绮梅看着走廊尽处,心绪找不到出口。因五个小时的等待遭母亲责罚的地方,痛觉苏醒,如汤泉沸泻,火辣到要失去知觉。舞厅响起奇异的舞曲,介乎呻吟与嘶喊,潮湿阴暗,尘雾迷漫,有幽隐的尖叫,又像蝶翅在火中焚烧。音乐是创作者的精神负载,是精神的顶尖和深邃的部分,听到的人总是被动地接受它的隐喻,如同宗教控制,丧失思考能力盲目地跟随。韩绮梅脱下外套,面无表情地进入层层叠叠又相互融合的陆离光影。
向门口张望的田君未自然第一个看到了韩绮梅。
舞厅其他人正被音乐掌控,沉迷于抽筋动骨,沉迷于埋伏、试探、猎捕、逃离的游戏。平日中规中矩的身体在此享受集体沦陷。
离开了演出的紧张忙碌,这时候的田君未才发现,绮梅不是绮梅,是日常绮梅的一个反叛。恍惚间,又像是一个提升。
她的发型是经过精心整理的。一瀑简单、朴素的直发绾成一个圆髻,鬓边垂着蛇型的发穗,额前一缕黑发弯曲成似要飘飞的浪舌,又静如戛然而止的休止,带着几分活泼自得的悠然搁浅。一双雾气很重的眼睛,眼光不知落在何方。五光十色的光晕在她身上飞掠。白色的蓬裙来自于异域,隔山望海的华丽与风情,在一个单薄的黑眼睛黑头发的女子身上洁净到惊心。置身地中海的阳光,肌肤还披着东方的月色。就像一个闯入西欧中古史的外族,在混乱和危险中茫然前行。田君未对眼前的绮梅有些捉摸不定。他陷入一场眼花缭乱,想把眼前人看清,又力不从心。热浪铺天盖地,将他席卷。翻飞的长发,波动的裙袂,旋转的彩灯,扭动的腰肢,颓废感伤的音乐,还有那些似在深井上下起伏的黑色的红色的影子,都在喷射狂暴的带着强烈粘附性的物质。他怔怔地看着向他飘来的绮梅,微微颤动的由远而近的发穗在他眼里缠绕。那个叫绮梅的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手底的沙发有些浮动,脚下是一片流沙,是湖泊,是海洋。他想走近她,整个人却在下陷。离他越来越远的绮梅恰在这时越来越近。这危险逼使他无以控制,激动不已,他目光炯炯,坐立不安,没等韩绮梅在他面前站定,忽地立起,一只手颤抖着伸向她。田君未的表现,让韩绮梅暗吃一惊。那逐渐迫近的不是血肉的载体,他神经质地抖动,被排空倒海的力量充溢。
韩绮梅抗拒地闭了下眼睛,在心里低喊了一声“不”。
就在那只手落下的刹那,她身子一矮在旁边坐下。浑沌中的君未慌惑地展着失去目标的手。韩绮梅嘴角俏皮地向一侧挑起,露出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这是对敌手落井后的窃笑。选择这样子进来,无非是想给田君未最后的也是最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是什么呢?思考这些让她烦恼。
舞厅打出了绿光,舞着的人是一团起伏的鬼影。“谢惠敏怎么走了?她可是化骨绵掌,见过她的人都会*蚀骨!”韩绮梅仰头,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君未的手。一双俊雅的手,不见突出的指节,修长白皙,又有十足的阳刚气。那手曾跟她的梦境联系在一起。它所表达的思想和情感过于细腻,她只能体会那掌心的气息。气息也足以让她沉迷。她心里起了阵叹息,就是化一只蚕蛾卧在他手心也是愿意的,就是在他掌心融了碎了也是愿意的。这样想着,面上却是如凝寒霜,眼神凌厉,还有些鄙夷。田君未为那眼神打了个寒战,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愤怒,这愤怒摸不着边,却是清晨冲出海面的朝阳,让他头脑清醒,挣脱冥想。他的眼神无限怜惜地凝注在手上,然后,缓慢握拳,将一团虚空的光影握紧,戏谑地:“你可是降龙十八掌,轻舞飞扬间,可叫整个舞厅的男男女女灰飞烟灭!”
韩绮梅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无聊!”
一群乌鸦在韩绮梅的头顶盘旋。舞厅有几分邪气。田君未筋疲力尽。眼前的这个人,越是靠近,越是折磨,不管是清婉如水,还是偶然奢华,都让他莫名绝望。他想为她肆无忌惮地潇洒,最终是不着边际的寂寞。他想把她握在手心,她又水一样的从指缝漏掉了。他把自己丢在沙发,全身瘫痪了一般,抬头的力量也没有。
韩绮梅随即起身,似乎一刻也不愿在他的身边多呆,外衣也不拿,离开了舞厅。
田君未赶紧追了出去。
吴珊珊在后面喊:“田君未,怎么跑啦——”
韩绮梅站在离舞厅较远的阳台,夜风吹得她直打哆嗦。
田君未脱下身上的燕尾服披在韩绮梅的身上。她一耸肩,衣服滑落在地。
田君未拾起衣服拍了拍:“这是为什么呢?没有朋友的情谊,总有同事的情谊吧?”
韩绮梅对着夜空,声音低沉而尖锐:“离我远一点,你这样跟着出来算什么?”
田君未眼光灼灼:“算什么?你说算什么?有些愿望,我不能只把它放在心里!”
“你的愿望随便你放在哪里。”
“你真的不愿意听?”
韩绮梅沉默,然后直视田君未:“愿意听,怎么会不愿意听?你的言行,你的十四行诗,不只一次让我感动,可你自始至终只顾自己的演出,自始至终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你的那些爱情宣言,不过是你背诵出来的一段与你无关的口诀,可我却为它感动……为他感动……这说明什么?我的愚不可及?我的感情就像你的胃口一样,只要能够充饥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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