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它在这个人的历史上举足轻重。
教学比武在嘉名拉开序幕。这次比赛,不择参赛者年龄,学科定在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国庆之前,有大批教育行家要到凌波中学听课。
冯天琦特意找到韩绮梅,问了教学进度,对比武时可能上到的课文进行了分析,并祝韩绮梅能获得好成绩。
李申正召集全体教师会议,认真应对这场轰轰烈烈的教学比武。
会议由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冯天琦主持。
田君未夹着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进了会场。
冯天琦:“今天召开一个短会。主题是,集中精神,团结协作,高水平参加这次教学比武,向全县乃至岩霞地区推出我校高水平的教师,借以促进我校教育教学质量的提高。现在,请李校长就这一项工作提几点要求。”
李申正:“这次大比武,是给我们一次锻炼能力、增强实力、开发潜力的机会。外面发达地区都在搞‘名师工程’,想方设法帮助骨干教师在大范围内获得知名度,成为高一级的、有影响的名师,我们也要把握好机会,认真地对待,在比武结束之前,我们要把比武放在教育教学工作的首位。每位有可能参加大比武的教师,要潜心备好比武课,每一堂要参加比武的课,至少在大比武前试讲三遍。现在,分学科进行讨论,每个学科先推选两名参赛的老师,明天就得公布参赛老师的名单。”
第二天,参赛名单公布。韩绮梅在其列。
韩绮梅跑到冯天琦那里,说田君未的语文课上得比她好,这种大规模的比武,让他上比较合适。
冯天琦问,你听过他的课?
没有。
没听过他的课,怎么可以下结论?
他的课应该比我的好。
我听过他的课了,有个性,有内容,可他完全不以课本为依据,也没章法可言,这在基础教育里行不通。我已找他谈过两次话了,这家伙还不以为然。其他校领导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情况。上周去听了他的课,正讲宋词豪放派,哪是语文课啊?变着法子唱岳飞的《满江红》,他跟学生唱得肝胆俱裂的样子。这段时间也不知他的课上得怎么样。
韩绮梅沉吟:“是这样?”
冯天琦:“比赛的事,别犹豫了,我们对你有信心。”
整个凌波中学一时沉浸在迎接教学比武的繁忙,参赛人一次一次地上课,一次一次的听意见。韩绮梅担心这样影响正常教学进度,提出她的试讲课在晚上进行。李校长说,晚上听你的课,谁来付加班费。在场的几位语文老师说,听小韩的课,我们乐意,不要加班费。
韩绮梅试讲的是高尔基的《海燕》。
六个语文老师都到了初二(3)班。李申正、冯天琦也到了。
韩绮梅的试讲在晚上八点三十分结束。
然后是讨论。
陈根华说,韩老师的课,思路清晰,语言优美流畅,教态自然大方。
范美英提出意见,韩绮梅上课的优点大家有目共睹,我就不说了。我提个小问题,上课一开始,就问学生知不知道高尔基的三部曲,我觉得不太合乎学生实际,有可能出现一上课就冷场的局面。
韩绮梅点点头。
范秋毓道,关于意境和精神方面的内容讲得太多,对初中生而言,字、句、段的分析是相当重要的。另外,文章的布局谋篇也没有涉及到,比如分段,概括段意,前后呼应等,都没提到。
讨论近一小时,大家的情绪还很热烈。李申正问韩绮梅听了大家的意见有何打算。韩绮梅说,综合一下各位老师的意见,改进后再上一堂课。李申正说,好,今晚就到这里。
老师们都回去了,韩绮梅还留在办公室。
韩绮梅整理好意见,熄灯,锁门,突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背对她。
门已锁好,一时不能推门进去,韩绮梅吓出一身冷汗:“是人是鬼?”
“你说是人就是人,你当是鬼就是鬼”,那人说完便笑,“田君未是也。”
黑暗中的韩绮梅横眉怒目,带着哭腔:“你神经病啊!”
田君未:“你第一次在青湖边骂我,问我是不是神经有问题;这一次骂我,肯定我是神经病;下一次要骂我,是问也懒得问,说也懒得说,直接送我去医院了。”
韩绮梅不理他,往住处走。
田君未:我想跟你谈谈《海燕》。
韩绮梅:刚才大家都在讨论的时候为何不谈?
田君未:想单独谈。
韩绮梅:可我不想。
田君未:真知灼见,听不听由你。
韩绮梅:真有意见,到我办公室谈。
两人重回办公室,隔着韩绮梅那张特大号的办公桌而坐。
韩绮梅拿出记录本:请讲。
田君未:你把那玩意收起来,看了就犯晕,还怎么讲?
韩绮梅收起记录本。
田君未:《海燕》是篇散文。
韩绮梅:我知道。
田君未:范老师的意见你不能听,散文无所谓结构,重在神韵,散文结构讲得太多,离散文的特点就越远,散文重在情感、思想和艺术,不是能条分缕析的文体,你按你原来的讲法,没错。
韩绮梅的眼睛亮了亮:我也这么想,可那是范老师的意见。
田君未:范老师的意见又怎么样?她是真理,还是权威?就是真理,还有错误的时候,就是权威,也有威风扫地的时候。
韩绮梅:可人家是语文教研组的组长。
田君未:是不是还因为她是校长夫人?
韩绮梅:我尊重她的意见完全因为她是凌波中学的老教师。
田君未站起来,情绪激动:这样想也错了,教学是中心,课堂是中心,做一个教师,关注的应该是教育教学的本质,而不是老教师的意见或什么教研组长的意见,离开教学艺术本身的需要谈其它,本末倒置!
韩绮梅看他激动的样子,想起田君未在毕业典礼上留给她的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我拒绝鼓掌,将来济教育大业沧海的是我,不是他。
韩绮梅忍不住想笑。
田君未摘下眼镜,边在袖子上擦拭眼镜,边弯腰瞅着韩绮梅,笑什么呢?你不觉得我说的才接近真理?
灯光从田君未头顶泻下,头部的阴影覆盖在韩绮梅搁在桌面的一双手上。本是互叠的双手如经风吹的百合般颤颤地舒展开来,似乎有叹息的一声轻落于阴影。田君未并未留意一双手的情怀难抑,更不知十指连心的脆弱巴望,他问完话一落身又回了原处,那阴影随即游离,十指往前有一寸的寻索,终未抓住,瞬息的花明月暗,被一个姿态的改变无情终止,一双手成流水之落花,苍白无力地依附在千年古木之上。
往事对景难排,韩绮梅依旧神情淡然,千般感慨递进层深,唇齿间也只溢出一句轻描淡写的赞美,看你这样子,真有济教育大业的气魄。
这久远的一句,你还记得。田君未心里一声浩叹,他不相信,忙戴好眼镜,认真地问,你还记得有这一句?
韩绮梅低声,记得。
田君未沉默,一阵曲曲折折反反复复的忖度之后,不再有激情,她记得,也许像记得青湖边的芦苇一样的记得。他兴味索然地起身,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离去,似乎忘了所为何来。
第二天,两人在破败不堪的楼道不期而遇。
正当上课时间,整个校园出奇的静,这安静非常特别,这安静落在他们中间,透明,洁净,他们清晰地看到了彼此,甚至内心。田君未的眼光咄咄逼人。韩绮梅觉得这样的安静很美又很危险,一时又不知如何打破这种安静,只能侧身逃走。田君未一步抵她两步,站到了她的前面:
“要不要到我房间坐坐?说说《海燕》。”
韩绮梅犹豫良久,有点吃力地说:“到我房间吧。”
田君未进门,环视,落座。
“一张照片都没有?”
韩绮梅:“照片都在影集里。”
田君未:“新婚的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幸福情状广而告之,床头挂一张婚纱照是天经地义的事。”
韩绮梅递上一杯茶:“幸福留在心里就好。”
田君未漫不经心地笑:“我结婚的时候,会做一张特大号的婚纱照,贴满整堵墙。”
韩绮梅生涩地:“是啊,害怕全世界不知道的幸福,广告要做得大一点,再大一点,再大一点,最好贴到天上去,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
韩绮梅说完,取过书案上一叠作文专心来批,就当没有田君未。
田君未嘴角提了提,冷冷地笑。
他喝一口水:“要不要谈《海燕》?”
韩绮梅起身出门:“下次吧。”又返回,从床头柜上取过玻璃杯,放桌上,说,“别忘带走你的杯子,谢谢。”
韩绮梅心里陡然起了一阵惆怅,已无心再听田君未谈什么《海燕》,心里难过得如同负荷了天地间所有的失落,脚步也显得零乱。
韩绮梅从办公室回到宿舍,桌上的台灯灯座压着一张纸,田君未的笔迹:
对《海燕》的几点想法:
一、对作者的介绍不宜过长,重点是课文;
二、为了让学生把握《海燕》的感情基调,作者写作此文的背景要适当提示;
三、“《海燕》一经发表,便在俄国大地上产生巨大反响,它被革命者用胶印和手抄等方式广为传播,一时间成为最受欢迎,最富有宣传性和号召力的诗传单。”这一句介绍应在学生已了解课文的主旨后再适时点明,这一句说得太早,学生不可能有“巨大反响”的共鸣。
四、《海燕》在当时的俄国,是“鼓舞人民革命的号角”。上课应持学者的头脑,演员的心态和行动,讲海燕,你差不多就是海燕,你要用激情感染学生!你就是革命者!
五、多余的话:祝你成功!
韩绮梅把这张纸看了又看,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缘分曲折转弯,何苦自我作践,把一段没来由的感情纠结到锥心刺骨。各有各的路向了,随他去吧。就是他把结婚照贴到了天上,也只有抬头观望的份了。
韩绮梅站在宿舍后门往田君未那边张望,那里阒无一人。她回到前面,田君未的声音从教学楼那边滔滔而来:
还有一个个正方的形状,美丽的单字,每个字的构成,都是一首诗;每个字的沿革,都是一部历史。飙是三条狗的风:在秋天草枯的旷野上,天上是一片青,地上是一片赭,中疾的猎犬风一般快地驰过,嗅着受伤之兽在草中滴下的血腥,顺了方向追去,听到枯草飒索地响,有如秋风卷过去一般……
初一的课本里没这篇课文,在讲什么呢?韩绮梅被他高扬的声音吸引。这声音不是拖沓的圣贤布道,也没有因为识力不够成熟带来的迟钝或急躁,这声音是华美舒徐的,它浸洇在语言的情境,将声音与文字合二为一。
君未在教学上应是个独树一帜的人。
突然,田君未的声音消失。传来激烈的吵声。
韩绮梅赶过去,田君未上课的班级门口围了五、六个教师,田君未在讲台前,李申正怒发冲冠,冯天琦正拉着李申正往外拖。
李申正手指田君未,你这样子,就得离开课堂!
田君未理直气壮,我是这个班的语文教师,这堂课是我的课,除了学生,没有谁有权力把我赶出课堂!
被推着往外走的李申正扭过头去训斥田君未,瞧你上的什么课?开学到现在没讲一个生字,没完整地讲过一篇课文,你做什么教师?你这个班级的语文成绩怎么办?家长交了钱是让孩子来学习的,不是来看小说读闲书的,你这样子对谁负责了?”
田君未看着无辜受惊吓的学生,朗声道,我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也对我自己负责!
李申正大叫,放你的狗屁!你这样子还能对学生负责?
冯天琦打圆场,有话好好讲,有话好好讲。
黄拔群在外面大喊,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一个是校长,一个堂堂的科班毕业生,吵来吵去成么子体统?
刘日华挤进教室,从地上拾起一本破损的书,放讲台上,对田君未轻言细语,小田老师,你这样做肯定是有你的想法,李校长请你到校长室去谈,你就去吗,平心静气的谈问题,总比这样吵来吵去的好吧?都是读书人,在学生面前眼红脖子粗的,多不好。
田君未拿起那本书,把封面摸了又摸。书很新,有齐整的线条和直角,封面有鲜亮的蜡质,但现在横遭暴行,连同封面被撕破数十页,向上翻起的一叠,边缘零零落落,牵牵连连的。那是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