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不敢抓记者呀！记者虽然不是官，但是，是无冕之王啊，不是平头老百姓。我们老百姓是软泥巴，人家干部愿怎么捏就怎么捏……”
“其实，我不是记者。”
“你不是记者？”
“是呀，我也是老百姓，过路的……”
“哎呀，那你可更冤了，大哥，你跟我们沾包了，受牵连了！这……太对不起你了。”
“没什么 ，没什么……”
“你……你叫什么名字，大哥？”
“我……你就叫我泉哥吧。”
“泉哥？名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我叫……叶露，是喊泉村的团支书。”
李清泉和叶露还在交谈，他们这些被认为是上访骨干的十几个人，一嘟噜一串地被赶上了大卡车。紧跟着，七八个负责看押这些人的警察跳上了车厢，汽车启动了。不知是因为车子太旧，还是路况太差，汽车颠簸的非常厉害，车上的人无法站稳，浪头般涌来退去，东倒西歪。
李清泉发现，车上的“骨干分子”中，有徐壮，有胡大枫。大家都面无表情，默默无语。他的目光，偶尔和胡大枫相遇，胡大枫慌忙转过头去。李清泉发现，她的目光是那样冷漠，那样茫然。很显然，她没有认出李清泉。
汽车喘着粗气，吃力地爬着陡坡。李清泉瞅警察不注意，问叶露姑娘，他们这是把我们往哪里拉？下一步会怎么对待我们？
叶露姑娘贴近李清泉的耳朵，小声说：“别怕，泉哥，他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前几回，是把我们拉到县委党校办学习班，老一套，威逼利诱，连蒙带唬，玩不出什么新把戏，过不了几天，就会放我们回家。不过，要是赶上节日，赶上上面领导来视察，就要多关我们些日子的。人家领导怕我们影响市容，破坏了什么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也有把我们抓进拘留所的时候，让我们和犯人呆在一起，多遭些罪……咱们老百姓吃苦受难惯了，也没有什么……”
“你说的不对，叶露。这都什么年代了，咱们老百姓不该这么自卑，更不该当奴隶任人欺凌宰割，再大的官也没有这样的权力！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这可是党中央的要求……”
“唉，你的这些话中听不中用，山高皇帝远，上面再好的经，让下面的歪嘴和尚一念，能不偏吗？”
夜幕降临了，汽车开进了一个高高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里。进院时，李清泉注意到，围墙上面架设着铁丝网阴森森的。他还看见，大门口挂着“滴水县精神卫生中心”字样的牌子。精神卫生中心就是精神病院，李清泉心里一惊。能够看出来，始料不及的叶露姑娘也很紧张，一时间也心神不定。
第三章 意外的意外（5）
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灯火通明，早已做好迎接这批“特殊患者”的准备。
押送的警察给李清泉他们解下了手铐，协助医生把大家带进一间大病房。从大家惊异的眼神可以看出，谁也没有想到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我们没有精神病，我们是喊泉村上访的老百姓！”徐壮挣扎着，大声喊了起来。
医生冷冰冰地说：“别乍乍乎乎的，行为异常精神就有问题，就要按精神病来治。”
见徐壮不服，几个警察不由分说中，把徐壮按倒在病床上。把他的手脚绑在床腿上后，又把他的外衣往上撸，蒙到他的脑袋上。徐壮虽然拼命挣扎，可是手脚被捆绑住了，任有天大的本事也动弹不了。几个护士赶忙围了过来，熟练地强行给徐壮灌药、打针。很快，徐壮不动不叫了，身子也软了下来。
“都看到了吧？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到了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距，不许你们随着自己的性子闹事，更不许搞地下活动。这就是‘刺头’撑能耐的下场。这里不是你自己家的炕头，想说什么梦话随嘴瞎咧咧，信口开河。更不是卖山货的集市，想卖什么就随便吆喝。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看样子，你们这些人病都挺重，不下猛药病情缓解不了，更别想除根痊癒。如果不配合治疗，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我们这里的病人什么样的都有，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惹急了他们，挨打受伤是家常便饭。对，精神病院就是人间地狱，度日如年，水深火热。病情缓解了，签一份保证书永不再犯，以后再也不上访了，就有出头之日，兴许能早点回家搂老婆睡觉。否则，可就是无期了，十年八年也说不一定。我可不是吓唬你们，过去，有的女精神病人不服管理，结果……结果……被男精神病人强暴了。我还是那话，这里是精神病院，你们是来这里治病的，别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你们吃苦受罪不说，我们还跟着忙活受累。”
杀一儆百，下马威！始终以见多识广自居，满不在乎，不屑一顾的叶露害怕起来，紧扯着李清泉的衣襟不放。
李清泉认识到自己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高高的围墙，举目无亲，手机也被搜走了……
“大夫兄弟，”胡大枫讨好地笑着，博得同情目的明显，“俺们……俺们都是爹生娘养的老实巴脚的农民，脑瓜子是发木，转不过个儿，但是，确实明事理，不糊涂，真的不是精神病。你看……把我们这些没有精神病的人关在这里，浪费了你们金贵时间，破费了那么多钱，多可惜，多让人心疼！我们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有老人需要端饭倒水地侍候，孩子念书上学长身体需要照顾，地里那些庄稼要有人拔草浇粪照看，圈里的鸡鸭鹅猪也离不了人……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我寻思着，你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贵手，放了我们……我们给你烧香磕头，八辈子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第三章 意外的意外（6）
医生立场坚定，不为所动所感：“你就别给我灌迷魂药了，放了你们，我可就要变精神病，替你们住在这里，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你们就别做梦娶媳妇……娶老爷们，净想好事儿了。说句良心话，你们千万别闹事，闹得鸡犬不宁，自己受罪不说，也给我们添乱找麻烦。我们也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什么差错，饭碗就打碎了……”
大家都很通情达理。医生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听天由命了。接下来，每个人都换上病号穿的“栅栏”，分配病房。叶露还是很紧张，紧拉着清泉不放，她担心自己被分到男精神病人的房间去住。院方要求，上访老百姓不许同居一室，每个人都要和医院原有的精神病人合住，每间病房两人。
“别怕，叶露，医院肯定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有他们的难言之隐。但是，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无法无天。”李清泉嘴上安慰叶露，自己的心里其实并不很托底，他在思考着如何保护叶露。
一个高个子护士负责分配房间。李清泉仔细观察，发现这个高个子护士戴的口罩上方露出的目光很和善，就小声央求她，说叶露是自己的妹妹，平日里胆小，没有和家里人分开过，能不能让叶露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高个子护士看了看清泉，摇了摇头，说院里有规定，男女病人不许混住。李清泉放心了，叶露也松开了他的手。
李清泉被分到103病房。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被关上后，他一时难以适应屋内昏暗的灯光，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他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住了一会，他才看清楚，屋子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窗户被一根根钢筋细密地焊住。一张床上，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围着被子坐在那里，一双失神的眼睛紧盯着他看。李清泉习惯地笑了笑，和中年男人打招呼，他没有任何反应，直视着李清泉一言不发。李清泉觉得很疲劳，准备上另一张床休息。
“我是皇帝！”中年男人突然开口说话。
李清泉一惊，同屋的是皇帝，一国之君？
“昨天，天漏了，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楼上楼下的精神病人，拿着脸盆、肥皂，都跑到院子里，争着抢着要洗澡。可是，我皇帝不先洗，谁敢先洗？老天下雨，是专门孝敬我的。可是，我不急，不急。那些精神病央求我，央求我先沐浴后，他们好洗澡。我偏不答应他们。”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絮叨。
李清泉疑惑不解，眼神在问，为什么？
“嘿嘿，它们精神病人全是些傻子。我急什么？等水热了再洗……”中年男子颇得意，嗓音提高了八度。
洗雨水澡，还要等水热了再洗？李清泉一愣。很快，他脑子转过弯了，对方是个真正的精神病人，生活在非正常的思维状态，生活在幻觉中实属正常。 。。
第三章 意外的意外（7）
“你想逃出去吗？”中年男子神神密密地对李清泉说，“前些日子，大夫考我们，想看看谁不傻了，变聪明了，就放他回家。吃饭时，他拿着一支笔，在食堂的墙上画了一扇门，对大家说，你们谁能够打开这扇门，我就放你们出去回家。大家待在这里怪腻烦的，都想出去。听大夫这么一说，精神病们蜂拥而上，打破头去推门。只有我没有上去推门。大夫问我，皇帝，你为什么不去开门？难道是你不想出去，回到宫殿里发号施令？我瞄了他一眼，小声告诉他，别出声，我……我有开门的钥匙。”
李清泉哭笑不得。看来，再正常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也会精神错乱的。这都是哪和哪啊，完全是一个混沌颠倒的世界！他太疲劳了，不想再听这些思维错乱的故事了。他转过身来，脸朝着墙，想尽快入睡。没有想到，中年男子突然跳下床，猛扑了过来，把他压在了身下，死死地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李清泉被掐的喘不过气来，拼命反抗着，大声喊着救命。
不知过了多久，垂死的李清泉听到开门声。高个子护士带着两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把中年男子从李清泉身上掀了下去，按倒在他的床上。高个子护士给他打了一针，很快，发疯似的他昏睡了过去。高个子护士示意，彪形大汉把中年男子的手脚捆绑在床上。
“怎么样，你没事了吧？”高个子护士转过身来，关切地问。
李清泉气喘嘘嘘，咳嗽不止。
高个子护士给李清泉捶了捶背，同情地嘱咐：“这里是精神病院，和精神病患者住在一起，你要处处当心，睡觉也要半睁着眼，要学会保护自己。随遇而安吧，没有办法。有什么事叫我吧……”
高个子护士和两位彪形大汉离开后，屋子里静了下来。经过这一翻折腾，哪里还有睡意。李清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李清泉本来是个认真的人，秘书职业又使得他养成了凡事较真的习惯。所以，被任命为翠湖市委副书记、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后，他便想尽快摸清五龙金矿污染的第一手材料，搞清楚老百姓上访长期难以平息的真实原因。调查研究是“谋事之基，成事之道”，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亲自尝一尝，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李清泉信这个理儿。只有把问题搞清楚，才能对症下药，施以良策，使问题真正得以解决。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上任伊始，刚刚实施自己的计划，竟意外地参加了上访群众的聚会，并且被当成了上访群众的骨干分子，又被采取了强制措施，莫名其妙地关进这精神病医院里。
李清泉虽然出生在社会底层的农民家庭，但少小离家读书，毕业后直接进入省直机关，又给常务副省长张若愚当秘书，没有基层工作经历，对这些年来农村农民的生活，对他们的苦难和渴求，了解的不是很多。但是，近些年来，在一些地区一些领域，因为一些执政者片面追求发展速度，热衷于“带血的GDP”，严重地伤害了老百姓的感情，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的事例屡见不鲜，李清泉有所耳闻，也十分担忧。因此，当他从张若愚口中得知自己即将走向前台，担任一方父母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要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其所能保护好老百姓的利益，化解日益尖锐的干群矛盾，杜绝让父老乡亲们伤心流泪事情的发生。对此，他不怀疑自己。良心和骨子里原本就有的善良，还有和老百姓一脉相承的朴素思想感情，都要求他这样去行使手中的权力。“牛跪乳，羊反哺”，这是古训。
第三章 意外的意外（8）
对于自己此次空降下派，终于获得执掌一方的权力，既在李清泉的预料之中，又在他的意想之外。因为，秘书通常不是终身职业，他在张若愚身边已经工作了六年，总有一天要“转业”，要去独挡一面主政一方的。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若愚会在非常时期，派他回到他们的家乡执政。此时，李清泉越发感觉到张若愚高超的政治谋略。家乡是张若愚的发祥地，这里长久的稳定，对他仕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