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蕊呼唤着,风一般地奔跑,穿过灌木,踏过草丛,用足了所有的干劲,向山下跑去。
平川骤然间止步。
她在树上,看见了北良。这一个纵队,是由北良率领的。
他们遇到了救兵,这一刻,他应该庆幸,可是,他却很是失望。暗地里,他更希望是敌军,这样,他便可以救寒蕊一次,是还她的人情也好,还是在她面前神勇一次,挽回他有赖于她相救的颓废也好,总之,北良带领援军的到来,让平川的失落滚滚而来。
如果没有援军,他们还会继续深入地了解下去,他们,还可以继续忘情地共此患难。可是,援军的到来,宣布了他们独处时光的破灭。平川此刻,居然有点不甘心起来,寒蕊,她还没有见识过他的能耐,她还没有认识到,他郭平川完全是她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人啊……
短暂的迟疑之后,平川尾随着,奔跑起来,才出林子,就看见寒蕊已经跑出了老远,而那边策马而来,已然翻身下马的,正是北良。
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在铠甲之后,在头盔之下,居然能认出北良来,她凭借的,到底是视力,还是心呢?他的胸口忽然一悸,继而滚过一声沉重的叹息:为什么带来援军的,要是北良啊——
寒蕊不顾一切地飞奔着,向着北良。
北良也看见了寒蕊,他急切地,翻身下马,迎了过来。
“北良!”寒蕊心急,脚下一拌,就滚到了地上。
北良脸上掠过一丝痛惜,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平川情不自禁地赶上前去,连日的奔波,寒蕊脚上还有血泡,这样剧烈的奔跑,他不知道她经不经得起这样一摔,他担心,她会崴到脚。
寒蕊飞快地爬起来,想跑,却瘸了腿,紧走两步,眼睛,只盯着北良。北良的脸上,带着欣喜和急切,还是那温暖如初的微笑,渐渐地近了。
一瞬间,寒蕊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这么多天,这么多天,这张笑脸天天在她的面前出现,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所有力量的来源。再见北良,寒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脆弱,短短几日,却已经让人感觉恍如隔世。所有的伪装就这么不由分说地退去,她强撑下去的力气顷刻间烟消云散,看见了北良,她显出了坚强极限后的瘫软,甚至,腿软得不能再站立。
北良微笑的面庞,就象头顶的阳光一样灿烂,他雪白的牙齿,令寒蕊眩晕。
“北良……”寒蕊“哇”的一声哭出来,伸出双臂一把圈住北良的脖子,象个受了一肚子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至亲的人,可怜而嗔怪地哭道:“你怎么才来啊?我害怕极了,我以为我会死在这山里,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轻轻地拥住了她,柔声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她呜呜地哭着,将头埋在他的前胸,更深。
“别怕,现在安全了。”他的语气,温柔宠溺,还带着庆幸与自责。
平川默默地站在不远处,看见他们在阳光下相拥。此刻的太阳显得如此地温情,可他却觉得胸口有些莫名其妙地发堵。
她已经是北良的未婚妻,她将是北良的妻。
平川低声对自己说,缓缓地,提剑入鞘,剑身发出“噌”的一声脆响,复又让平川心头一刺。
马背上,北良怀中的寒蕊手里拿着几根狗尾巴草,已经沉沉睡去。
北良策马,靠过来,轻声对平川说:“多谢了。”
平川默然道:“谢错了,是她救了我,这一路,照顾我的也是她。”
在北良的愕然中,他一甩鞭子,紧走几步,远远地离开了北良。
湛蓝的天幕下,平川沉默而倔强的身影,显得那么落寞和固执。
真是头倔犟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对寒蕊这么深的成见,可是,不管成见如何地深,他始终牢记军人的使命,保卫了公主。平川近乎顽固的责任感,再次让北良感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父亲对平川的评价的确是非常中肯,可是,他就是想不明白,平川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生活过得那么沉重呢?
北良默默地望着平川的背影,感到他故意的回避,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低头去看寒蕊,一脸的疲惫,却睡得安稳而香甜。他禁不住微微一笑,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一下,掩好了斗篷,抱紧了她,扬手就是一鞭,马儿撒着欢儿,向前跑去。
“落难的公主醒来了?”寒蕊一睁开眼,北良笑嘻嘻的脸就凑了过来。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幽叹道:“这是做梦吗?”
“梦里难道也有这么英俊的将军出现?”北良呵呵地打趣道。
寒蕊不满地皱皱眉:“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帅就是帅,再谦虚不就假了?!”北良大言不惭。
嘻嘻,寒蕊莞尔一笑,支起身子来:“就凭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不是在做梦了。”
“你可立了大功,”北良将枕头塞到她腰下,坐在床边,一本正经地说:“你救了赛将军,这可是旷古奇功啊。”
寒蕊瘪瘪嘴,不屑道:“是么?”
“当然,他要是死了,蒙古还不乘机进犯……”北良砸砸嘴:“虽然表面上看你只是救了他一个人,实际上却是救了整个国家呢。”
“是么?”寒蕊惊呼起来,心里嘀咕着,真的假的?!嘟嚷一句:“那他,也算是救了公主呢,也算大功一件。”
“你救他的功劳自然比他救你的功劳大。”北良笑起来,鬼里鬼气的。
寒蕊觉得他的笑容里似乎有什么阴谋,于是不甘心地问:“此话怎讲?难道公主还不比他这个将军?”
“赛将军,只有一个,”北良狡黠道:“可公主呢,宫里多了去了。”
寒蕊骤然间拉下脸,吓他:“大胆妄言,看你有几个脑袋!”话没说完,脸上就扭曲起来,拼命地压制着,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的名号可是会令蒙古闻风丧胆呢。”北良深以为然的神情实在不象撒谎,话锋一转,又嘻笑起来,没正经地说:“他是国宝,而你,不过是我的家宝,呵呵……”嘴一裂,呵呵傻笑起来。
哦,这还差不多。可是要说平川是国宝,寒蕊还是似信非信,眼睛带着怀疑,在北良脸上一溜。
北良成心逗她,换个话题:“你表现越来越了不起了,我要好好表扬你一下。”
“表扬?”寒蕊莫名其妙:“我没做什么啊?”
“你怎么忽然一下变得这么不自信了呢?”北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平川都告诉我了,这一路上,你可是一直都在给他拿主意,好象什么都胸有成竹的,那么自信来着……”
她歪了一下嘴巴,心虚道:“那都是装出来的,我心里可没底……”她抬眼,飞速地一瞟他,明显底气不足:“你是知道的拉——”
“我只知道关键时刻你很了不起,”北良笑起来:“装?为什么要装?”
“怕他失去信心和希望啊。”寒蕊瞪大了眼睛,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北良大声笑起来:“你担心他?他是谁呀?你多虑了呢,有时间,干嘛不多担心担心自己……”
“我还真的没有时间担心自己呢,”寒蕊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北良心底已经是一片润泽,却光抿着嘴笑,不说话。
“你不是要表扬我么?”寒蕊眼睛一眨,来了主意。
“你想要什么表扬?”北良含笑的眼睛,柔情万千。
寒蕊深吸一口气,拖长了声音说:“我都快饿死了——”
“你能不能,提点高雅的要求?”北良有些不满:“成天就知道吃喝玩睡……”难道你就不能,要求我抱抱你,亲亲你什么的,一张口,就是吃!
“什么叫高雅的要求?”寒蕊纳闷道:“金银财宝?良田美宅?”
“没有!”北良没好气地说。这些东西,高雅么?你问我要?!
寒蕊鼓鼓腮帮子,无奈地问:“那你用什么表扬我啊?”
北良顿了一下,轻声道:“赏你一个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不就是北良么?
寒蕊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模样前所未有的傻。她的脑子实在不够灵光,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北良见状,轻轻地笑了一下,抓住了她的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回了宫,就请旨成亲吧。”这一次的经历,已经够让他后怕的了。
寒蕊一怔,倏地红了脸。
第50章 天降机会难能成全情 (上)
平川迈出正阳殿,仰头一声长叹。
救了公主,皇上的赏赐大为丰厚,可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快乐。因为他知道,真相不是他救了寒蕊,而是寒蕊救了他。他不想邀功,把实话告诉了北良,可是从圣旨里,他得出北良保持了沉默的结论。他也很明白,这中间,保持沉默甚至竭力为他请赏的,还有寒蕊。
她总是这样自以为是,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强行加送给他,却并不知道,这种欺骗的功劳,对他来说,无异于耻辱。
事到如今,他都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了。要放在从前,他会一口咬定这是她对他的蔑视,是她施舍功德的手腕,他会恨她,但是经历了这些事后,他没法再恨她。因为他知道,她实在是一片好心,只是这好心,到了他这里,永远都好象只会办错事。所以,他百口莫辩地接了赏赐,前来谢恩,心底里,却是叹息一声接着一声,对寒蕊,只有无尽的无奈了。
他信步踱下台阶,渐渐地加快了步伐。皇宫一直都不是他喜欢的地方,巴不得早点离开。
蓦地,眼光一怔,他停住了脚步。
迎面而来的寒蕊,也同时发现了他,有些意外,也骤然收步。
迟疑了片刻,他默默地垂下眼帘,一躬身,行了个礼。
寒蕊没有近前,仿佛他身上有刺一般,站在那里低声问:“将军的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平川沉声道:“行伍之人,身体没有那么娇贵。”
话语平静,细品却有好象有些别样的意味。寒蕊一顿,有些尴尬。
平川忽然有些结舌了。该死的,我说了句什么啊?这在任何人一个人听来,都好象是在讽刺公主娇贵啊?!可是老天知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更不是冲着寒蕊来的。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间,竟然有些脸红了。
“你对我,还是那么深的成见么?”寒蕊轻轻叹息了一声。
成见?平川猛一抬头,望见寒蕊的眼睛,那忧伤中的绝望,令他一刺,只觉得,心底有个地方,传来一阵疼痛。他嗫嚅着,欲言又止。
“早知道你这么不领情,还给你邀什么功?!”站在寒蕊身后的红玉来了脾气,跳出来抱不平:“就怕没好死了你!”
平川一岔眼,看见红玉一脸的不屑,想起刚才在正阳殿里谢赏时的窝囊,不禁有些气恼,直通通地就呛了一句过去:“我不是欺世盗名之辈,不稀罕你的好意!郭平川的功劳,由战场上生死来定,不许要你们操心!”
“你就该死在泉州那山上!”红玉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大家都消停了!”
平川冷冷地一眼瞪过去,红玉扬起眉毛,哼一声,不再看他。
寒蕊见状,也顾不上礼仪,赶紧拖着红玉就走开了。
平川默默地望着寒蕊远去,直到她的背影不见,才转过头来,走两步,忽然狠狠地一锤,砸在了宫墙上,指骨关节之上,立刻显出斑斑血迹。
他望着红色的宫墙,眉头纠结。
我究竟是怎么了?想跟她说的话,为什么老是说不出口?!
北良手中拿着圣旨,走进了明禧宫。润苏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拿的,不是盼望已久的圣旨,为什么还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呢?不装深沉,我们也不会笑你肤浅……”
“润苏,你别这么尖刻。”寒蕊轻轻推了下妹妹的胳膊。
润苏嘻嘻一笑,不做声了。
北良悻悻地,往凳子上一坐:“这次跟蒙古交战,皇上命我为前锋……”
寒蕊诧异道:“你不愿意做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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