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使力,吊坠就是开不了。
他再次长叹一声,想起了那笑呵呵的和尚——
十二岁那年,他随母亲去外婆家探亲,坐在淮河岸边的石头上等船过河。
那天,过河的人很少,只有他和母亲两人。太阳很大,照着淮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因为等的时间太长,母亲靠在河滩的柳树上打起了盹,平川睡意全无,就信步在河边上溜达起来。忽然,他眼睛被什么光亮一晃,仔细一看,发现水下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不假思索地挽起裤腿下了河,毫不费力就捞了起来。
一根黄铜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长椭圆型、比鸡蛋略小的吊坠,这个挂饰很有些年头了,仿佛是什么古董,黄铜上都开始泛起了陈旧均匀的黑斑,但是物件很粗旷,极有男人威猛的味道,平川一眼就喜欢上了,喜滋滋地擦干水,就准备挂在脖子上。
“孩子,这可是我的东西呢。”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你怎么能随便用?”
平川回头一看,一个满脸憨态的胖和尚,正裂着嘴,望着自己笑。他手一摆,把链子放到身手,说:“凭什么说是你的?”
胖和尚笑吟吟地答道:“吊坠上有字呢,一面写着,勇者无敌,另一面写着,真爱不惧。你看是不是?”
平川不相信地瞥和尚一眼,背过身,将手紧紧地捂住了,再揭开一条缝,一看,无比失望,真的呢。他想了想,握紧了链子,冲胖和尚说:“多少钱?我买你的。”
“你喜欢?”胖和尚呵呵一笑。
平川一挺脖子:“你出个价!”
“你确定你喜欢?如果你不要,我还可以去找另一个……”胖和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哦,还有买主的,原来你是打算要卖的,不用麻烦了,就卖给我好了。”平川大咧咧地一摆手,干脆道。
“你确定,不后悔?”胖和尚的笑容,让平川觉得有些阴谋了,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实在太喜欢这个链子,于是肯定地回答:“不后悔,我要定了。”
胖和尚忽然不笑了,说:“你要定了,却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问一下么?”
“有什么好问的。”平川不屑道,抬头望望胖和尚,却被他一脸严肃唬住了,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胖和尚说:“这是定缘扣。”
平川皱皱眉,不相信:“听名字,好像女人的东西,可是这个链子,怎么看,都是男人的东西呀。”
胖和尚不紧不慢的回答:“这是男人的东西不假,但只有一个女人才能打得开。两个人,一男一女,缺一不可,这东西属于带着它的男人,但必须由另一个女人打开,所以,它叫定缘扣。”
平川哪里能全明白,只能半懂半不懂地望着他。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是它真正的主人,能打开它。不论谁得到了它,都无法打开,必须等到它的女主人出现。把它打开,才能看到里面有什么。”胖和尚轻声道:“它当然会属于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必须要碰到,并且爱上它的女主人。它才能被打开。否则,一世,它都打不开。”
平川半信半疑地看了胖和尚一眼,然后全然不理会他的话,低头就去抠吊坠,这胖和尚神神叨叨的,不就是为了故弄玄虚卖个好价钱,他才不信呢。
胖和尚看平川使出一身蛮力,脸憋得通红,试了几次。都没能抠开吊坠,于是笑呵呵地伸手过去:“这回你该信了吧,还是还给我吧。”
平川手一缩,握紧了链子,固执道:“不行。我要了。”
胖和尚静静地望着他,许久,才轻声道:“如果你一定要得到这个定缘扣,我可以给你,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从它属于你的这一刻开始,你的生命。就属于它真正的女主人了,你将失去你生命中所有的快乐,因为你的快乐,都将属于它的女主人,取决于她。除非,她也能象你爱她一样的爱你。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有快乐。你愿意么?”
“不愿意。”平川干脆地回答。什么爱啊,爱不爱啊,他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是将门之后。不能被一个女人摆布。
胖和尚呵呵一笑:“为什么?”
“凭什么让一个女人决定我是否快乐,而且我的生命要属于她?”平川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子汉大丈夫,被一个女人左右,岂不是贻笑大方?!”
胖和尚点头,憨笑道:“也是道理啊。这样,你既然不愿意,就把定缘扣还给我。”手轻轻地,伸过来。
平川怔怔地一咬嘴唇,决绝道:“我要!”
“那你就必须遵守规则,”胖和尚幽声道:“当然,你若得到了它,今后的命运,自然也就由不得你了——”
切!平川在心底哼一声,鬼才信你呢。他望望河面,船还没有影子,再望望母亲,还在瞌睡,但他已经懒得再同和尚罗嗦,于是直通通地问道:“废话少说,你到底要多少钱?”
胖和尚微微一笑,有些怅然若失地往路上望望,沮丧地说:“不要你的钱呢。”
平川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胖和尚说:“用你的生命和快乐来交换。你要了它,就意味着接受了条件。”
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是我才不信呢。不要钱,更好,我还巴不得呢。平川喜滋滋地把链子套上脖子,久久地摸着吊坠,心满意足了。
胖和尚安静地望着他,忽然轻叹一声,唉——
觉得亏了么?平川抬起头来,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已经答应给我了,可不能反悔……大不了,我给你钱……”
“不反悔。哪能是为了钱?”胖和尚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头,说:“来时都说好了的,轮着谁是谁……”
“本来,确实是想送给他……呵呵,你先发现,又一定要,只能给你,也是命吧……”胖和尚嘟嚷着,似乎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悻悻道:“我一路紧赶慢赶,还以为晚了,结果又到早了……哦,他该比你早来的,怎么会晚了?我也没办法……怪不得佛祖说,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你说什么呢?”平川越听越糊涂。
“算了——”胖和尚笑呵呵道:“只能随缘了——”
平川见他不停地望路上瞟,于是好奇地问:“你想等谁呢?”
胖和尚收回了眼光,说:“不等了,等到了也没有什么涵义了……事情也算是办完了,我要回去了。”
“你要回哪里去呀?”平川好奇地问。
胖和尚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天上。
第91章 定缘扣错手缘分差池 (下)
这个和尚可真逗,还想糊弄我呢。平川忍不住笑起来:“你说你是神仙啊?那,敢问神仙出自何处,名号几何啊?”
胖和尚呵呵一笑:“贫僧出自归真寺,法号明悟。”
“明悟?”平川思索道:“归真寺明字辈的和尚只有一个明哲大师了,他可是方丈,你怎么敢号称自己跟他一个字辈?!”
“他是我师弟。”胖和尚认真地说。
平川忍不住再次发笑:“拉倒吧,你这牛皮……明哲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你看你,年纪比他小了一大截,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他是你师弟……你也就是骗骗我小孩子拉……”
“骗你我是小狗!”胖和尚瞪圆了眼睛,信誓旦旦地说。
平川笑道:“那你都不知道当多少回小狗了——”
胖和尚脸都涨红了,愠道:“说什么呢?!”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当我是白痴呢……”平川笑嘻嘻地说。胖和尚生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凶,反而感觉挺可爱的。
胖和尚憨憨地眨眨眼睛,说:“我骗你干啥呢?!你若不信,那我还可以告诉你,等会,就会有人来问你要定缘扣!你就给他好了!”
“我干嘛要给他?”平川一百个不乐意。
“我本来也是没有打算给你的拉……”胖和尚撅起嘴,显得比平川更不乐意:“你非要,非要!还说我骗你——”
哦,原来真是后悔了呢。平川眼珠一转,撒腿就跑:“管你说什么,反正我要了,你想要回去,门都没有……”
平川勾着脑袋,直往前冲,冷不防,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只听见“哎哟”一声。两个人就滚成了一团。还没爬起来,就被一个人拎住了衣领,往上提溜。
“嘿!你想说话不算数啊?!”估计是胖和尚追上来了,平川一急。没好气地说。
“我怎么了我?哪里说话不算数了?”地上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平川低头一看,惊喜道:“北良!”再一回头,顿时不好意思地喊了声:“大哥……”
“你撞得我可不轻,胸口痛死了。”北良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胸口:“说了跟你一起回乡下去玩,渡口见面,哪里说话不算数了?我娘还特意让大哥送我来呢。”
平川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解释道:“不是说你呢,是说那个和尚。”
“和尚?”北良四下望望:“哪里有和尚?”
平川回头一看,是了。哪里有什么和尚?四下除了霍大哥、北良、自己和母亲,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心里一惊,赶快去看脖子上的链子,还好,稳稳当当地挂着。吊坠也完好,这才放了个心,又不由得嘀咕起来,奇怪,这个胖和尚,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北良眼睛一亮,伸手过来抓住吊坠:“这是什么东西?好特别啊!”
“没什么。”平川掩饰道:“一个挂饰而已。”
“我看看。”北良兴趣浓厚。
平川无法。只好把链子取下来交给北良。北良接过去,仔细看着,一边啧啧称赞,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许久都不愿离手。
“送给我吧,平川。”北良忽然说:“我好喜欢啊。”
平川一梗。不知该如何回答。送给北良,他实在舍不得,说不送吧,又觉得不太好,北良难得开口。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霍大哥开口说话了:“北良,别轻易问人家要东西,这样不礼貌。要是让爹爹知道,又会责骂你。”
北良讪讪地望了平川一眼,问:“你喜欢吗?”
平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北良咬咬嘴唇,半晌才说了句:“那,就当我没说好了……”可是他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平川胸前的链子,他喃喃道:“如果你哪一天不喜欢了,就给我吧……”
平川没有吭声。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平川很珍惜这个定缘扣,为了不丢失,他小心地,把它装进了锦盒,放在书房里。
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他试着用各种方法想打开定缘扣,可是,始终都,打不开。
这一次,依然没有能够打开。平川对于开启的动作已经成了惯例,对于开启的结果也形成了思想定势,好象已经注定了开不开,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走一下这个程序。
把定缘扣放起锦盒里,他思虑着,把锦盒摆上桌子,忽然忍不住苦笑。世间的事就是有这么凑巧,这个两面可开的锦盒,居然装进了他生命中的两个达不到,一个是不知道谁能打开的定缘扣,或许,代表着他的姻缘,仍是徒劳一场;另一个是寒蕊已经遗忘不想再重拾的手帕,她不穿红色已经许久,对他的爱,或许也已经烟消云散……
他把手轻轻地按在盒子上,良久无言。
粉蓝的裙摆在书房门前停下,寒蕊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叩响了门。
他将头转向门口,沉声道:“进来——”
门开处,她小心地,探头进来,脸上挂着忐忑和瑟缩的微笑:“没有打扰将军吧?”
他有些意外,心一震,忽然加快了跳动,欣喜中,他感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紧张的颤抖:“没事,你进来坐。”
她拘谨地在距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下,踌躇着,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
也许,他比她更紧张,紧张地盼望着,她能带给一个良好的开端,希翼着她的邀请——回房,尽管他也知道,这是多么的不可能。
“有事么?”他轻轻地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愈显温柔。
“我……”她迟疑着,鼓足了勇气,低声道:“刚才回来的路上,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