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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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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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刘青青发现了被偷的薯地,眼巴巴看了一会,把那些扯开的薯苗藤打成捆子带回家喂猪,嘴里未骂半句。但只见她揪着脸孔满面怒容,碰着人都不打一声招呼。刘双喜暗暗发笑。

  那独脚女人吃量不大,一餐吃两条蕃薯够她饱,可刘双喜还是宁愿自己少吃,勒紧裤头带,有时竟隔餐不吃东西,肚子叫了,再勒勒裤头带,勒得肚子不叫才作罢。

  10

  这一天,刘双喜天朦朦亮就起了床,烧熟两条蕃薯,放在独脚女人面前,自己点火抽了一支土烟,提提神,然后背起篓子空着肚子就进了山。他去山上寻摘木梓。

  摘木梓要到远一点的深山林里去找,近的地方的木梓不到成熟的日子就被人早早摘光了。加上近的地方到处都钻出了人们走过的老路,即使有漏手的木梓也是不多的,或者是眼珠般大的果粒。小颗粒的木梓打不出多少油,尽是渣圾。

  刘双喜到了山上,使出一股吃乳的劲头钻入了未有人走过的深湿的窝谷,像一只穿山甲,东窜西溜地找木梓。因为天还早,山里的树木是浑色的,分不清远的木梓树,等到太阳出来之后,远远的木梓树可以分得一清二楚,就不需要这般辛苦望穿眼了。刘双喜这时累得气喘喘的,汗流到脚跟下了,还没找着几株木梓树。

  雾气也太浓了,刚才淡淡的,转眼间忽然笼罩下厚厚的一股潮水般的雾霭,遮盖住了一切,几步远就看不见什么,堵住了一线墙似的。刘双喜后悔不该提这么早来,叹了口气坐下来休息,一坐下来却不得了,使他想起了放在老婆面前的蕃薯。顷刻,他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口水往上升,喷泉般涌出来。刘双喜看着口水要从嘴唇往下流时,拼命地吞到肚里,口水淡得异常,吞到肚里也觉得不舒服。糟了,糟了,竟想呕吐了。看来不吃一点东西不行,他便站起来去找了几颗野酸果吃下去,酸得他一时挣不开眼睛。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浓雾散去了,但是太阳还刚刚挂到山顶上。

  他接着翻山越岭找木梓树。

  不知什么时候,刘双喜感到腿爬不动了,软绵绵的,如锁了 铁链那般沉重。他看看背上的篓子也快装满了,压得腰骨发疼。他打算歇息一下就回去。肚子实在太饥饿了,到了家得舒舒服服烧一条蕃薯吃,不要去为那女人节省了,那女人又不是官太太,她妈的,要不是老子要睡觉,才不要少一条腿的婆娘……哎,男人也不是好家伙,没女人不能活……他深长地感叹一声,起身迈腿向前走了两步,顿时眼前的树林在旋转,使他头晕眼花,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却人事不省地倒下了。

  等到刘双喜醒来时,他已躺到了家里老婆身边,他惊讶地问她:“是谁把我背回来的?”

  独脚女人告诉他,送他回来的是个年轻女子,高高的个子。那女子把刘双喜背进屋往她身边一放,没说半句话就走出门去了。

  是刘青青吗?

  刘双喜第一感觉就想到了刘青青。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思维不知是否正常。刘青青会背他回来吗?他清楚刘青青肚子里恨他入骨。不错,不可能是刘青青背自己回家的,他否定这一感觉。

  “我仔细看清了的,那女子脸相长得秀秀丽丽,眼皮上有一 颗黑痣,一眼就能见。”

  的确是刘青青。

  刘双喜蓦地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他许久木然着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如一团草梗叉着了。

  这时候正是午夜。刘双喜总在思忖刘青青是怎么把他背回来的。这么远的大山里,山道凸凸凹凹,天黑着是不容易走的,何况还背着一个人。她又是怎么碰见自己倒在那里的呢?真叫刘双喜苦思不透。

  独脚女人掷着拐棍为他烧了两条从刘青青蕃薯地偷来的红薯。当她把它送到刘双喜手上时,刘双喜拿着它看了看,想吃又不愿吃,挥手一抬丢到地上。独脚女人以为在生她的气,忙把红薯捡起擦净灰尘,放回了碗里。然后上床笑眯眯的搂住刘双喜,一边帮他解衣……

  天亮后,刘双喜决定要去一下刘青青家里,向她道谢 。他转念想想,想起过去与刘老七的扯扯拉拉,想起那次狼一样窜进木棚的丑行,想起多少日子再未踏过他们的门槛,想起那夜在那片蕃薯地……刘双喜不禁为之感到无地自容。他又打消了去刘青青家这个想法。刘双喜痛苦不堪,觉得无脸出门去,一种作人的自卑感又袭上他冰凉的灵魂里,像一张渔网裹住了他。

  有机会应该重新诚心诚意去买点酒送给刘老七喝。让他痛痛快快地喝个大醉。

  占了刘青青的身子怎么补偿?

  我刘双喜不是个人。

  我刘双喜是狗。

第二章
11

  郭大平驻扎在爹爹坑做放木耳的生意,虽能赚到一些钱,在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却是用雨布盖的棚子,他总觉得没在家乡那样舒服安逸。三年多的时间混在这近乎原始的角落,把他的性格都扭曲了。他家在北京的繁华社区里。那年春天,北京佬退休后见他闲在家,买一支牙膏都伸手向他要钱。一个普通退休人员也没多少退休金。要过得像个样子就得另想办法,郭大平就这样被北京佬召到了这里安营扎寨,当初对北京佬很是不满。郭大平想骂,但北京佬那脾气是可畏的,于是忍了下来。好在一年里北京佬可放他回一次北京喘喘气,重温首都的生活。郭大平生活在爹爹坑觉得自己像牛群中夹杂着的一只羊。

  郭太平喜爱美术,他原来是打算报考美术学院毕业的,是毕业后一直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有一次郭大平做完木耳棚里的事就背起画板去山上写生,坐下来没勾上两笔就被背后跟来的北京佬夺过了画板,丢下旁边的深涧里,气得郭大平眼泪簌簌地流出来。都是二十四五岁的人了,做老爸的还拿他当小孩看,谁不伤心?郭大平一气之下偷了北京佬的六百块钱,一声不响溜回北京,可在家里也没事可做,整天绕着街道转悠更不是滋味,像个失魂的流浪汉。住了几天,郭大平又自己主动地溜回爹爹坑来。那北京佬也古怪得很,竟没对儿子骂一声。后来郭大平就认认真真学起放木耳来了,不懂的地方不断问北京佬。那北京佬曾到福建一个偏远的山村,在那生活了几年,跟一个老头学会了绝妙的放木耳手艺。

  慢慢地随着日子的流逝,郭大平对爹爹坑产生了一股感情。爹爹坑山清水秀,空气新鲜,宁静单调,这也是难得的环境。大自然的魅力给了郭大平快乐的灵感。

  更主要的是郭大平现在有了不想回北京的思想,这种情绪折磨得他筋疲力尽,使他有些迷惘。这时他仍然搞不明白自己不想回北京的目的。仅仅是爹爹坑的山川迷住了他?还是这里赚钱比北京容易?

  郭大平是没有下定决心永远不离开爹爹坑的,北京与爹爹坑一时难以在他心底平衡,两者或高或低,上下颠倒着。北京具有玫瑰色的华丽色彩,爹爹坑拥有充满生命力的诱惑。

  12

  郭大平这天请刘青青给他与北京佬照像,他说北京佬不要很长时间就要散伙回去了。刘青青问郭大平:“你呢?”郭大平默然良久叹道:“我不知哪里是我的归宿。”

  “为什么呢?”

  郭大平摇头。

  刘青青惋惜地说:“我晓得你和你爸迟早要走的,可你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多,对这里不会没一点留恋。”

  郭大平点头。

  “爹爹坑怎么样?我看肯定北京好。”

  郭大平说:“可我喜欢这里了,要离开这里我真难过。”

  “难过又怎的,这毕竟不是你的家。”

  刘青青见郭大平真有点动感情的情神,忙安慰他,希望郭大平走 时不过分伤心。

  郭大平这时候忽然对刘青青说:“青青,你想不想去看看北京?”

  刘青青抬起头望着郭大平,他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一双祈求的手正向她伸了过来似的。刹时一股力量催使着刘青青,加快了她心脏的搏动,热血往上升。

  “北京比这里文明,这里虽然可爱,可是太闭塞,太落后了……青青,你喜欢一辈子永远生活在这里?出门见山,到处是山,山挡住了你们慕求的视线啊。青青,外面的世界可大啦,你不要只看到这一线天地……青青,你说是吗?”

  郭大平凝视着遥远的山岗断断续续地说完,没有回过头来看刘青青一眼,而他久久地等着刘青青说话。他多么渴望刘青青透视他的灵肉。

  刘青青听了郭大平刚才的一席话,明显地觉察到了它的含意。她知道他在心底里深深的对她埋着一种说不清的感情。看郭大平的表情是有所不平常的流露,他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团激情的火焰。

  刘青青低低地对他说:“大平,你刚说的话有道理,可是假如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它就没有一点依恋么?”

  “有的,但我不会死守着它,做它的牺牲品。”

  “牺牲品?”

  刘青青忽然地睁大眼睛望着郭大平,好像要从他那双眼睛里寻找出什么东西来,许久地瞪住它。郭大平迎着她的目光对视着,四只眼睛里流淌出神秘的光彩。而刘青青的心被锋利的刀割着一样。郭大平是针对着她说的,他力图要刘青青认识到爹爹坑不是立身之地,更迫切让刘青青知道自己在这种境地活着等于自毁自灭。实际上,郭大平是默默地迷上了刘青青,想把她带回北京去。他不喜欢北京的姑娘,北京的姑娘没有刘青青纯朴善良,没有刘青青那棉丝一样的温柔。

  刘青青此刻沉默着,痛苦地思索着郭大平说的话。那句话如一个幽灵钻入刘青青的灵魂里不断搅扰她。是么?活在这里是做爹爹坑的牺牲品么?郭大平说话好狠啊。刘青青想哭,为自己哭,但哭不出来。

  “跟我去北京玩一回好吗?北京可好玩的,哪像这爹爹坑,阎老王的拉屎茅棚一样。青青,去吆?”

  “哪里有这么多的闲钱去跑?”

  “哎,这你别急,钱么?我现在多得很,你只管跟着我去就行啦。”

  “跟你去?”

  “跟我去又怎的?假如你愿意,就别再回来,在北京跟我一起……”

  “……”

  “……”

  郭大平终于对刘青青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刘青青意料中证实了郭大平有这种想法。

  “难道你不知,我不能跟你一起了。”

  “为什么呢?”

  “我早就有了相好的人。”

  “真的?你不瞒我?”

  “不瞒你。”

  “那真可笑。”

  “是的。”

  郭大平如梦初醒。

  刘青青如释重负。

  13

  谁想过希望过高就会失败?郭大平这一天回到棚里躺了一天,什么都没干,如渴了一碗毒药,头晕得难受,思维一片空白。北京佬三番五次催他出来干活,他佯说肚子里疼起不来。但他又扭响那用电池的录音机,调起最高的音量。北京佬以为他在发疯,慌慌的跑进来眼巴巴在他身边守了一个钟头,最后猜到了一半。他想不透这小子有什么难言的痛楚。干什么了?想回北京去还是想这里的小婆娘们?这小子也许熬不过去了,都快到而立之年的家伙了,想混婆娘是理所当然的,不想混哪才糟糕成了问题,可是这里的土婆娘你要吗?不是歪屁股就是猪一样粗粗的腰背,哪有北京婆娘*啊,北京婆娘的骚劲就够你尝的!这里的婆娘没一点精神,像石头,像木头,晓得睡觉吆?

  郭大平一连在棚子里躺了两天,第三天他背起北京佬那把从北京带来的鸟枪,上山去打鸟。平时,郭大平是不玩这鸟枪的,北京佬才喜欢去动动它,想野味吃就爬进树林,不要一个钟头就能提回一串淌血的鸟来。这时候郭大平并不是想吃野味,他把打下来的鸟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一味地瞄准射击,他放枪的手势不够巧,打下来的大部分是树叶。爬啊,打啊,不知翻了几面岭坡,累得他腰酸背疼,满身汗湿了,一会便坐下来喘气。中午的太阳照耀着绿色的山野,显得更加苍郁,高低不平的树林宛若强烈的风雨下翻滚怒吼的波涛,气势雄伟。

  由于天气的燥热, 又没有清风,郭大平在浓密的树萌下坐了不久,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睡了一会,他就觉得神志不像前天那般沉沉的了,背起鸟枪就往回走,脚步特别的轻盈,有节奏地踏在青石板铺的山路上,旁边的青草在朝他微笑,秋蝉弹着动听的吉他……郭大平兴高采烈,灵活地跳过小溪,绕过山道。忽然,他怔住了,只见不远的地方站着刘青青,她静静的望着他,甜甜地微笑,含羞把白白的一只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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