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龙屋-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任何人代替不了刘椿古。

  这天傍晚刘椿古从工地上回来时,一脚踏进新房,看见谢桂贞楞乎乎的,那情景像木刻佛像。刘椿古忽地踏进来,吓得谢桂贞大跳一着,蓦然回过神来。她勾住刘椿古的脖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脸颊,仿佛要在他脸上发现出什么来似地那样认真、仔细,看得刘椿古有点慌。他又想到了洞房第一夜起来时她那双透人的眼光,以为她仍然在肚子里记着他“不是鸡卵子”。看看,这可怕的眼睛不是和那天早晨的眼睛盯得一样样吆?“不是鸡卵子”?你谢桂贞的眼珠真灵利的,怎的分得这般神?你谢桂贞跟男人来过那回事才有把握男人的本领呀?可你那夜头一回跟我睡觉都差点让我没力气啦,汗水湿了头发,湿了被窝……爬起来看看,你那里面流了红红的一片血浆……听上辈人笑话女人做新娘第一夜不流血是不贞的,以前打过野食……谢桂贞,你是贞的, 是贞的,我被你说中了,我不是鸡卵子,不是鸡卵子,可是那天早晨我却硬着头皮抵赖反说你是二水货。你不是二水货,冤枉你了,冤枉你了……你看过的那本书是什么书?那本书也真神,叫你识别男人。

  “桂贞,你看什么?”

  “看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的啦?”

  “你的眼睛像白马王子的眼睛。”

  “白马王子是什么?是白马中最大的马王?看你说的,我的眼睛有马的眼睛那么大?”

  谢桂贞噗地一声笑了:“大家都说你聪明,我看你可是个大傻瓜!你不晓得,白马王子是最吸引女人的男人……嘻嘻嘻嘻……”

  刘椿古惊了,睁眼问:“你在想白马王子?他叫啥名字?现在他在哪?”

  谢桂贞笑倒在被窝里。

  刘椿古抓起谢桂贞,认真地问:“你不想跟我过日子了?”

  “你呀,刘椿古,吃醋的王子!你怕我跟了他?白马王子在很远的地方哩。”

  “那你怎的晓得他?”

  “书上看到的呗!”

  “又是书上的?”刘椿古松了口气,伸手去拧了一下谢桂贞的脸。

  谢桂贞一把搂住刘椿古亲起来。

  “桂贞,就你古怪,爹爹坑的女人没一个像你这样的,你太坏了。”

  晚饭后,刘青青突然来串门。

  她第一次与谢桂贞单独坐在一起聊天。谢桂贞进爹爹坑后碰过刘青青,只是互相打个招呼而已,并未交谈过两人之间的心事。刘青青知道谢桂贞是个大学生而又嫁给了刘椿古这样的文盲,肚子里觉得有点弯弯绕不过来。谢桂贞长得漂亮又有文化为什么跑进这山里来受苦呢?山里比山外好吆?刘青青想不透谢桂贞的心思里包着的究竟是哪一道谜,她希望自己能有一把剑,将谢桂贞整个儿来个解剖。刘青青力图了解她,在她身上找到一点什么。

  “桂贞,你个子比我还长得高。”

  “长得高有什么子用?还是落到了山窝窝来。”

  “你喜欢这爹爹坑吗?”

  “不喜欢又怎的,反正嫁到了这里呗。”

  刘青青从谢桂贞的话语里觉察到谢桂贞是不容易掏出心里话来的女人,显得比较内向含蓄,一句就一句,打不开话匣子。于是,刘青青不想寻根究底问别人的隐私,跟谢桂贞泛泛而谈了一些话题。刘青青走时,谢桂贞问及了爹爹坑村口的筑路进展。刘青青邀她去参加。谢桂贞叹了口气说:“刘椿古不让去。”

  “呆在家里憋着干啥?去了又不是白干,要算工钱的,他干嘛不让去?怕你累着吧?疼着你?有这样的老公也算没枉然了一辈子。”刘青青逗趣地说着这带刺的话,把谢桂贞弄得不好意思极了。

  “我一定要闹着去。”谢桂贞道。

  “去吧,村里人都在那里,跟大家见见面吧,要不大家都讲你是个屋里的秀才。”

  刘青青笑着走了。

  谢桂贞听了刘青青这番话,蓦地验红耳赤,胸窝深处如插了一枚锋利的刺,心灵阴影刹那间涌向她,袭卷在她的精神之髓翻动痛击。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桂贞顿觉头在旋转,飘浮,轻轻的,宛若羽毛。

  屋里的秀才?

  屋里的秀才就是走不出屋门的秀才……

  谢桂贞靠在大门框上身子软软的,仰头望着深深的夜空嘘出一口冰凉的冷气,一串银闪闪的泪水夺眶而出……月亮啊你最清高,你最华贵,谁都不能打破你的平静,谁都不能超越你的境界……月亮啊你是自由的皇帝,你是无我的象征……

  谢桂贞朦胧地闭上眼睛。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耳边响起了呼唤她的声音。她睁起眼,原来是刘椿古串门回来了。

  “你在这门口干啥呀?”他诧异了。

  “等你。”谢桂贞搪塞过去。

  “刘青青走啦?”他又高兴起来拧了一把谢桂贞的脸。

  “嗯。”

  “她对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进了房间,刘椿古转了话题对谢桂贞说:“仁贵家真有福气,他老婆又生下了一个胖儿子。桂贞,巴不得我们也早点生一个……现在你也恐怕怀着了。”

  谢桂贞解衣后去橱子里拿出一只瓶子,倒出两只药环丢进嘴里吞下去。自从新婚之夜,刘椿古知道她睡觉前老是吃那瓶里的药环,刘椿古问过她好端端的吃什么药环,她说是治关节炎,刘椿古从此便不问了。其实谢桂贞瞒着他,原来那是避孕药。她怕刘椿古让她怀上孕,她不想这么早生孩子,有了孩子一切都麻烦了……这样瞒着刘椿古她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因为刘椿古是那么急切希望给他生孩子,让他做爸爸。可是他认不得那瓶子上的字。太窝囊了,太可怜了,被老婆瞒了都不觉得,唉,刘椿古,刘椿古,我对不起你,以后一定给你偿还弥补……偿还什么?弥补什么?谢桂贞搞不清楚,只是这么想着就是了。

  “刘椿古,明天带我去筑路吧?”

  “你吃得消吗?”

  “总不能老在家躲着,再讲一辈子真的让你这样养吆?我去,我要学会吃苦,像别的女人一样能干。”

  刘椿古笑了:“你在山外时不是说怕劳累吗?”

  “人会适应环境的。”

  “好吧,看你会不会哭鼻子。”

  38

  天亮后吃过早饭,刘椿古就带着谢桂贞出了村子去坑口筑路工地。谢桂贞很少干活,手脚显得有些生硬,一会儿就被累得汗流浃背,衣服湿湿的粘在肉上,把她的身材勾勒出来。她的脸被阳光晒红了,那红靥一笑,谁看了谁会油然而生地想到她光赤赤的一切。女人嫉妒她,男人被她陶醉。刘双喜远远盯着谢桂贞的乳子和大腿。他很想靠近去,又不敢,生怕别人怀疑他有这鬼心眼。自从那次在林子里偷看了女人屙尿,遭了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在众人面前他便有所顾忌了。他近来更怕刘青青,不敢抬目与她的视线相碰。那天他被蛇咬后的傍晚,要不是刘青青,刘双喜也许会去见阎王的,是她背他回到家找来蛇药救了他一命。

  中午的太阳像一把火烤晒着山野,工地旁边的树木在强烈的光线下晕晕倒倒似的,树叶互相拥挤着往树枝缝里钻,企图用树枝的躯干遮挡住射来的光线。

  这会儿,一棵高大的树栏在开辟的路中。刘青青和谢桂贞几个女人拉着长长的大锯刀,把它周围的树木一统砍尽,推到沟旮里去了,剩下这棵澡盆粗实的大树如一座黑塔耸立着。她们爬上树顶砍光它的枝干蔓杈,这样就便于把它倒下来滚下窝里去。刘青青跟谢桂贞两人拉动着大锯刀在这棵树上锯了老半天,也没锯到一半的树身,只在周围锯了一遍薄薄的皮层,这树又韧又硬。接着几个小伙子挥动大斧去砍。砍了一半,几个人累得一团泥巴似的坐在一边歇起来,刘双喜捡了一把斧头继续去砍,将牙巴骨咬得叽叽响……就在这一刻山野里刮起了山风,高高的大树顺着风向倾斜,树跟下“啪”地裂了一声,吓得刘双喜猛然一闪,跳到侧边大喊道:“倒啦倒啦!”可是他朝着大树倒向的地方望去,一群女人还在那里伐木。他扯破嗓子对她们大吼,但晚了,她们没跑两步远,头顶一阵风压下来轰的一声……刘青青在这刹那间只感到身子被人狠力推了一把,跄踉地倒在地上,嘴 里咬了一口土,刘双喜扑在她的背梁上。与此同时,刘青青听到背后和身边发出几声穿破耳膜的嘶叫。刘青青翻身坐起一看,眼珠直直的……

  四个女人被大树压倒在下面。一个女人的头压破了,脑浆染满了树背,溅得远远的地上一片花花的,整个脑袋不见了,脖子那边鲜血淋漓,模糊不清。其它三个女人一个压住胸脯,胸脯扁了,扁得如片,凹贴在树上,双手扒着树,仿佛爬在那里。第二个正压中脖子,于是头颈两断分开,脑袋滚了几步远。第三个压着的是肚子,那肚子的东西从她裤裆中间的*窜出来,在那蠕动着,血水透湿了她的裤裆,流出大腿外面。她的双目依然睁着,睁得老大,发出一股奇异的青光。

  四周的幸存者看到面前的情景都像一桩木椿钉在地上不动了。

  刘天金瘫痪在地上站不起来。

  刘椿古、谢桂贞吓得脸色如土。

  刘青青一直坐在那里木木的。

  刘双喜晕倒在那里,左大腿压在树下拿不出来。他在大树倒下的那瞬间冲向刘青青的身边,拼命地推了她一把……

  傍晚,爹爹坑犹如地球爆炸了似的骚动起来,全村老老小小几乎都往坑口赶来了。大家齐力扛起那棵长长的大树,推到了沟底。四家死者的家属跪在地上嚎哭,把山谷震得一片嗡嗡作响。刘福祥和刘思明在坑外得知消息奔跑赶来,未稳脚就被那些哭啼着的人围住,被他们大咒大骂。一个老婆子悲恸地晕倒在刘思明脚下,刘思明忙把她扶在一边,他的鼻子一抽搐,大滴的泪顺着鼻梁而下。刘福祥的双腿被死者的家属们紧紧抱住不放。那一个中年妇女疯婆一样嘶咬着刘福祥的膝盖,裤子咬破了,刘福祥抿住嘴唇,睁着干涸无泪的眼睛望着面前四具死尸。

  死者的亲人都在呼三喝四,埋怨刘福祥。他们在怒哮着,男人粗暴地企图涌向刘福祥那边去揍他。

  刘天金挥着手大喊,阻住了那些男人。

  刘青青看到这里,一个人背着身子在那里潸潸地远盯着远方深蓝的山轮,泪流到了脖子下。

  刘双喜的左大腿压碎了。他醒来后,几个人要把他抬回去时,被一个死者的家属看见后,冲过来挥起一脚踢在刘双喜的腰上,接着又是几脚。抬刘双喜的人不得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男人因此大骂:“你们护什么?你们的人死了又怎的?就是这乌龟蛋害了四条人命!你们还要为他护着,是想捞他的小鸡水吃吗?”那男人所说的“小鸡水”即男人的精液。

  抬刘双喜的人低着脑袋,承受着那男人的污骂。

  天黑之后,坑口还在嘈杂不停,死者家属不愿意轻而易举了却了这场灾难,每个死者家属提出给三十万元的抚恤费,否则不休。

  这时从爹爹坑里赶出来观看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大半,他们长长地叹息,道三道四,都说刘福祥从乡政府好端端回来筑路是手脚生痒,就跟二流子没事找事拿棍子去玩卵睾一样。他们还骂刘福祥不安份,自己陀螺似的歪七扭八坐不安睡不着,却要把村里人搜肠刮肚搅得没个安宁。

  刘福祥说话了。

  他迎着死者家属们的目光直声直气道:“我看,每家发十万吧。”

  刹那间,死者们的家属都跳起来:“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悲凉的哭声又缠绕山谷震撼着夜空。

  那个老婆子跌跌爬爬地往刘福祥撞过来,一下,两下……刘福祥迅速抓住那老婆子再次冲过来的脑袋。可是,刘福祥抓住了这一边,那一边冷不防地又撞来一只脑袋,两只脑袋,三只脑袋……女人们一个个都朝他狠狠地撞来。死者家属的男人也趁机围过来对刘福祥拳打脚踢,扯头发。

  此刻旁边的村民一齐拉住了那些横蛮的人。

  刘福祥的脸被打肿了一块,头发被扯得蓬乱,可他仍打硬话:“你们宰了我也罢,要我多给一个毫子也办不到!人死了,总不能用钱把她们买活,我们爹爹坑穷得*放不出一个屁来,哪能拿出这笔钱来?叫我刘福祥去陪死好了!我死了那筑路的贷款谁也动不得!动了就是王八孙子!这笔贷款是爹爹坑的命根子!”他嚷到这里,将自己的头垂下来:“来吧,我叫你们往这挥两斧头就行,解你们的恨吧!”

  刘思明接着道:“乡亲们,福祥都为大家着想,有些时候也没办法满足大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