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逞英雄、说正义的时候,你爸妈养你十多年,今晚也有人替你扛了罪,你想想现在你去死,对不对得起这些人。”
他是肖万山老爷子身边长大的,从小常常听着老人家述说战争的残酷。战场上死人是常有的事,谁也不敢说自己下手的就一定是十恶不赫之徒。
所以肖亚脑中并没有太过黑白分明的是非观,在他的心里,保住自己人更重要。
这也是为什么稍早前对于丁澈的抵罪,和现在欺骗秦悦羚他都可以心安理得。他只是推动助势的那一双手,没有逼迫过谁,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之下进行的,多添加一个人的负疚感,对他来说是于事无补、毫无助益的。
他不打算让秦悦羚知道,今晚有一个清白的人,纯粹地为她付出。
秦悦羚感觉脑子更混乱了,肖亚极少这么多话,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却又有一种唯我的霸道。至于对还是不对,她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理清。这样的纷乱之下,她有一种想吐的恶心感,被水浇到的头只有片刻的清凉,紧接下来就是欲炸的疼痛。
那份痛感一阵阵地加强,像是有一个橡皮箍在紧紧地收缩,于是她呜呜咽咽地哭叫起来,抱紧脑袋:“我的头要炸开了,好痛——”
这样情况的她,这样一身狼藉的她,肖亚没法子交给她的家人,也没有把握完全瞒得住身边的人。
于是他联系了人,连夜将她送到一处相熟的疗养院去。电话告诉她的家人,她因为在路边被车撞擦,引发潜在对于高考将至的压力,精神处于崩溃边缘,需要住院疗养。
不这样,根本瞒不住人。
为了花点时间掩饰事实,他是第二天白天才一一通知秦家的人。
那晚过后秦悦羚的心里似乎分裂出两个自己,大半时间她的自我保护神经愿意去相信肖亚的话。可是再清醒一些的时候,她明白一个活生生而年轻的生命逝于自己手上,而另一个陌生的人,因为自己而获罪。
潜意识中的逃避感作祟,那晚上和以后她都没有再和肖亚讨论过江皓的死亡情况,和那个自愿承罪的“贼”作了什么安排。
她知道江皓死了,她又连累了一个人,那样就已经足够。
这件事让秦悦羚产生严重的自我厌恶和内疚感,在来看望的家人、朋友面前她努力拼命地伪装。沉默、装睡、平静对人的假相下,是狠狠地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猛掐,以痛来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应对。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必面对旁人时,她会陷入一种狂乱、记忆和思想迷糊的状况。
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进入疗养院接受治疗后而改善,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糟。
肖亚去探望她时,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会留下三个字:“会好的。”这是他的经验和积累,小时候母亲自杀时他也恨到无法入眠,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将这份伤痕藏在了心底。
于是秦悦羚日夜记紧三个字“会好的”,只等时间,或治愈或遗忘。
接下来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办理了休学一年,在那间安静的高级疗养院里住了接近八个月。
第二年再考,她转了学挂靠到另一间学校里去。
这些开始的时候是肖亚在安排,所以那个假期他都十分忙碌。
学校发生了抢劫伤人命案,秦悦羚又生病休学,很多知道她和江皓关系的师生都在流传:秦悦羚根本不是因为高考的压力,而是情人的意外死亡让她接受不了,精神出现了问题。
这个说法虽然一样的伤人,可是距离事实却很遥远。
这也传到了秦家人的耳中,伤心的父母和长辈亲人早已感觉事情不对劲,一向乖巧沉稳的她学习成绩向来不错,怎么可能会因为高考压力崩溃。而这个传言一出,大家仿佛都找到了事实真相,不再有任何不长眼色的家人朋友,会去追问她失控的原因。
日子就在这样大家刻意的粉饰太平中流逝。
那一夜看着她跑进大院的警卫,虽然对她当时的样子满心疑惑,因为肖亚用的也是车祸后出事的借口,而无人再敢提及这事。
肖亚本身的假期只有3个月就得回美国念书,他虽然才华能力出众,可是沃顿商学院的课业并不轻松,他的人生计划不允许出现延误。秦悦羚这边的事要处理打点隐瞒,丁澈的案子他是拜托了父辈的熟人关照,没有差池的时候他也无暇分心太多。
事情如他所想的,在刻意的压制下处理得很低调快速。唯一的插曲是死者的家属也在四处托人严惩,只是两方角力、两相权衡之下,他的关照还是起了作用。判决为意外杀人而认罪态度良好,以前又无前科,所判的刑不算重,8年的有期徒刑。
为了避开死者家属的纠缠和让在京的舆论尽快淡化,人被安排到内蒙乌其塔的一个监狱服刑。
死者家属是生意人财力颇佳,死了儿子当然不会罢休,本来一直存心闹事据说还耍了黑手。肖亚找了人去查他家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可以利用时,却像是有天助般对方突然停了手消寂了。
这些事情,有些是肖亚回到美国后才知道的。
在自己繁重的学业和努力开拓创业的忙碌里,知道秦悦羚康复出院,而且准备再度高考后,肖亚就将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不再去想。关于正在坐牢的丁澈,肖亚想,至少还有7、8年他才会成为一个麻烦。
现在,只是隐忧。
不为没有发生的事过多的烦恼,是能够冷静处理事情的条件之一。
有一段时间为了创业,肖亚忙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几乎没有,所以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国。等回到国内,拿到丁澈在这一年内寄来的厚厚的一叠信时,肖亚皱了眉。
这时距离发生那件事,已经过了接近三年。
信有很多封,开始是求助,可能得不到消息,到后来信里不乏指责,漫骂诅咒,最后又变为哀求,请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家人。
当年肖亚留下一个地址一个手机号码,他出国但仍然有用那个号码呼转,完全没有想过丁澈采取的是寄平信的方式来联系。
看完信后,肖亚打了几通电话确认后立刻起程赶到了内蒙。这时的丁澈已经不是那晚记忆中青涩的模样,身型壮硕脸上沧桑似乎老了许多,眼神却颇为平静深沉、阴鹜。没有诉苦,他只是让肖亚代为照顾他辍了学的弟弟。
“欠我的,都还在他身上,这是我欠他的。”丁澈的眼神有很重的防备和怀疑,似乎随时准备面对肖亚赖账一般。他只有这一个要求,看似简单,但肖亚知道栽培一个人的不易。特别是一个面黄肌瘦,有着同样不信任眼神的少年。
肖亚还是答应了,然后带着丁沛回了北京,找了关系花了钱安排他重新入学。
机会他可以给,但是否能成才,得看这个少年本身。
章54
狱中再见丁澈的那一次,让肖亚的警觉神经紧绷。他查觉出,牢狱很可能已经改变了那个单纯的乡下青年,因为他的目光变得太过复杂,有恨,有怨,有悔……
那一夜秦悦羚百念俱灰时求他做了一个约定,和她订婚。他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和视同自己妹妹的人生纠缠在一起,肖亚在这次后终于下了决定。本来他就是一个对爱情没有憧憬,对婚姻没有期待的人,如果她想他也给得起,那么这样的确也最是便利。
原来的她相信爱情,信奉美满,现在只求安稳。
那晚她说:“可不可以和我订婚?”
肖亚曾回答:“等我从美国回来,如果你还这样想,就订婚吧。”
原本只是随口安抚的一个口头约定,但肖亚也曾在她入院后,找到两家长辈谈了这个意向。而他表示需要等他从美国学成归国后才举行订婚仪式,不是他想逃避,而是他希望用这几年的时间,她可以站起来,敢去再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私下他和她还做了一个协议,不管是订婚还是步入婚姻以后,当有一天秦悦羚找到她人生的归属,这段关系可以随时解除。如果她还没找到属于她的幸福,那么就由他这个不相信爱情和婚姻的人,陪她走过这一生好了。
肖亚很清楚,秦悦羚只是求一个安心的承诺,一段在受伤后的她看来比爱情更值得信任和安全的关系。
丁澈那夜的行为,肖亚震惊也震动过。他不知道丁澈当时单纯而痴执的举动后有多少狂念,对秦悦羚产生了多少期待和回报的想法,他不愿深究。
在他看来,这种施恩求报而又不在当时谈妥条件的做法,本身就是幼稚而荒诞的。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因为这是丁澈自主而主动的付出,而不是秦悦羚的求。他心里曾暗暗合计过,等丁澈出了狱如果还是那样执着而单纯,如果秦悦羚心里的伤已痊愈,他可以给个机会秦悦羚去知道和决择。
如果秦悦羚不愿意,如果她没有这样的打算,肖亚会护着她。
而现在的丁澈变得过于复杂,肖亚认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他的眼光里图计得太多,已经不是当初一泉深水般的清澈。
“秦爷爷,接下来的事您应该都比较清楚了。”回国和秦悦羚订了亲。然后因为苹果和宝宝……他和她又解除了婚约。对于丁澈的突然出现和要求,算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毕竟丁澈出狱已经快两年,一直没找过来,本来以为他算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秦重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闭目紧靠着椅背,眉头紧蹙。
肖亚明白这件往事重提对秦重的打击,就算已经过去十年,但是痛苦和冲击不见得会减轻多少。所以他说完后即静静等待,不催促不询问。
那是他们家最让人心疼的女孩。那么优秀懂事,默默独自承受了巨劫,他们这些父辈却分毫不知。秦重是感激丁澈的,事出突然,如果没有他,就算这事当时掩了下来,流言和舆论也会将年少的秦悦羚击垮。
人言猛于虎,眼光利于刀。
缓缓地,伴着无声的叹息秦重问肖亚:“小亚,你不觉得这事很奇怪吗?”这事处处透着怪异,肖亚虽然已经详述,但总觉得像是断掉的绳索,少了关键版块的拼图,并不完整。
点点头,肖亚表示同意。
“丁澈将丁沛托给我后,我找秦少一起查了下这事。因为怕惊动几位长辈,也不想让小羚多想,当时遇上阻力就没继续往下查。”肖亚口中的秦少,是指秦楚,肖家的背景在军中,秦家才属于消息管道,他要查事肯定要拜托秦家的人。也就是那时,他才让秦楚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恰好是在美国碰见苹果的那一年,秦楚多少也因为这事对苹果纠缠着肖亚更不谅解。
因为知道了秦悦羚和肖亚的约定,秦楚自然有私心希望堂姐能受到庇护。
想起苹果,肖亚本来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分柔情。
“小五知道多少?”不意外自己的小孙子也知道这事,秦重知道两姐弟感情向来很好,只是对于秦悦羚的婚事内幕秦楚却像是毫不知情。
“不比您多,秦少不知道替小羚抵罪的人是丁澈。”肖亚直接明了,不让秦楚知道,是因为他明白秦楚将无法理智地看待这件事情。在秦楚的眼中秦悦羚十分重要,就算丁澈为了她坐牢,也不能当作逼她嫁人的筹码。
所以,肖亚不打算添乱。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件事透露:“后来我从小羚那边隐约知道一些,当年的事韩蓄应该插了一手。他可能在我之前就接触过丁澈,因为后来丁澈在牢里见过我不久,就被调到北京的监狱里继续服刑。而出狱后,也是从帮韩蓄处理美国的部分业务起家,进而成立自己的公司。”
韩蓄似乎还曾利用这些事威胁过秦悦羚替他办事,这点,肖亚没有告诉秦重。
斯人已逝,那人也算是他的妹婿,没必要加深仇怨。
“韩家大小子?”秦重的眉这下是越皱越深了,韩蓄的事他久有耳闻,算是个无法无天、阴人利已、不干好事的主。如果这事有他插过一手,想起陆家和韩家的下场,还有他拉自己父亲下马时做过的手脚,差一点把秦家也绕了进去的事,秦重觉得事情复杂了。
韩蓄父亲和叔父涉贪的事,正是韩蓄自己布署和收网的。
连自己的亲人也能狠手对付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肖亚点头:“韩蓄的势力基本上已经瓦解,丁澈应该只是在商业上替他做过事,没有涉及其他方面,秦爷爷您大可以放心。”
现在丁澈是秦重的孙女婿了,如果他曾经替韩蓄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估计也会牵连到秦家。
所以肖亚必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秦重,安他的心。
“今天小羚找了人,说是从丁澈的家里人开始查查事,被我暗地里叫停了。”
“丁沛?”她知道丁沛和丁澈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