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厉大怒:“闭嘴!你以为人人都像赵彦一般无耻下贱?我罗厉生为越国之人,宁死不降!”
江原目光微微一敛,似觉意外又似好奇,好像难以想象罗厉这样才能稍逊,骄纵自傲,又缺乏气量的人也会有视死如归之举,慢慢道:“果然危难见英雄,既如此,理当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以为还有一段,结果写下去发现是几千字,抱歉昨天没能写完T_T~
今天补在后面,嘿嘿~
第百〇七章 暮沉汉水(上)
一声令下,魏军再次发起进攻,罗厉挺起长枪相迎,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裴潜与箕豹军都冲在最前面,见越军不归降,自然更加不肯容情。
近来裴潜的身高春笋般窜得飞快,又经过多场战役磨砺,早已不是当初的瘦弱少年模样,俨然一名英挺的少年将军。他挥长矟在战阵中冲杀,连续将几人挑下马背,不久逼近罗厉,向他接连刺出数矟。罗厉见挑衅自己的居然只是个面孔陌生的小将,更是不堪受辱,眼中怒火熊炙,钢枪凶狠,恨不能一招将他打落脚下。
江原看得摇头:“空有一股意气,终究能力有限。裴潜虽然武艺稍逊,可是单凭两人交手时一个沉着、一个急躁,高下立判。”
我低声道:“罗厉自来受人吹捧,哪比得裴潜一路被人嘲笑轻视,走来步步血泪?不过没想到他竟是给我最大意外的人。将荆襄治理得民怨鼎沸,然而痛失樊城后却能保住冯栩。在没有救援的情况下支撑一年,最后竟能眼看粮草耗尽而不投降,选择亲自出城涉险求援,可见家国危难对人影响之深。”
江原阴阳怪气:“我更意外的是他在赵誊面前如此受宠,居然还是得不到救援。难道罗厉因为力保冯栩失宠了?”
说话间,罗厉已经与裴潜交手几十回合,两人从骑也在周围混战。罗厉见不能速战速决,反倒沉下气来,有几次寻到裴潜破绽,险些将他刺中。裴潜求胜之心强烈,与罗厉之奋不顾身正是旗鼓相当,几次遇险之后,愈战愈勇。而罗厉应付裴潜之余,开始大声命令越军变换阵型,准备再次集中力量突围。越军虽在魏军冲击下已有些散乱,闻言仍旧尽力听令而行,勉强将魏军的紧密包围逼散了一些。
我不由感慨:“如果他侥幸不死,或许日后真可成为南越栋梁之才。”
江原却冷冷道:“可惜不会给他机会了。他无数错误决定造成了今日失败,归降本是他最后的正确选择。”
阳光驱散晨雾,原本阴云弥布的天空似被撕开一道裂缝,投射在江边激战的人们身上,这是只属于魏军的曙光。一队身着黑甲的弓弩兵驰骋而来,很快奔到我和江原面前,当先的副将下马听候指令。江原对他点点头,命身旁持纛的士兵向山下魏军发出信号,提醒他们弓兵就要放箭,尽力停战后退。
我知道最后时刻已到,背过身去。不是为了罗厉,而是为了他身边的士兵。
罗厉可以痛骂我,然后为自己始终坚持的信念安然死去。可是他们呢?这些被我亲手选拔、训练、率领过的士兵,这些曾毫无怀疑追随我的人们,他们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多少难以释怀的复杂情感?死在我的手下,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比因主帅失误引起的失败还要难以接受……
兵器进入肉体的声音,兵士因受伤发出的低吼,甚至鲜血的喷溅声都在耳边,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没有人再如越军第一次面对我的杀戮那般低喊我的名字,因为我是敌人,而他们早已在无数场战争中接受了这个事实。可是此刻我不禁抬头问天,这样的战斗何时才能结束?难道真的要让我屠尽所有的旧部,才能换来一个最终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兵戈声渐渐变小,忽听几声急呼,接着是绝望的大喊:“将军!”
江原紧紧抓住我的手,低声道:“结束了。”
我转身再看,却见脚下已是尸横遍野,四周是已然后退的魏军,仅剩的越军士兵都围在中间,表情悲戚。人群间隙里露出一角鲜艳的衣摆,江原又道:“弓箭手射中他的坐骑,裴潜给了他致命一击。”
燕九抬高声音,向幸存的越军道:“只要越军放下武器,太子殿下允许你们为主帅送行!”
那些越军不看他,却默默将罗厉的尸身抬起,我看到他满身被血浸透,双目圆睁,面色灰白凹陷,似乎体内的血早已流尽。我没能看得太仔细,江原已经将我拉下山,平淡道:“回去,还要准备攻下襄阳。”
我忽然想起来问:“尚远捷呢?他不是也率兵突围,难道……”
“他折损不少人马,被逼回城中了,罗厉是唯一一支从附近突围而出的越军。” 江原跨上踏墨,又回头,“这次斩杀罗厉是你的功劳,务必让田文良大书特书。”
我骑着燕骝赶上他,沉沉补充:“裴潜和箕豹军也不能少。”
江原认真看我一会:“凌悦,看开一些,这样的事不可避免。”
我转头看别处:“我知道。”
这一夜的战役十分激烈惨重,越军心存死志,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的同时,令迎战的魏军损失惨重。据斥候营审问俘虏的越军,罗厉的确已将坚守襄阳的重任交给了冯栩,此次出城向建康求援,他本存了一往无前的决心,只可惜功败垂成。
罗厉死后,冯栩代替他经常在城头上巡视。此时的襄阳城已经完全没有再次突围的能力,我和江原为了保存实力,也不再主动发起大规模的攻城战。起初,两军相对平静地固守着自己的阵地,但毕竟城中越军不能像魏军一样空耗,不几日后便时有骚扰挑衅之举。
经过一年对峙,襄阳城外的宽深的护城河已经被填埋出不少道路,因此越军的出现可以算是神出鬼没,经常能从不同方向袭入军营。我和江原对这种情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试图穿过包围,便只派小股兵力相抗,既不赶尽杀绝,也不令他们占得半点便宜,直到将其逼入城中。久而久之,魏军都有些不胜其烦,但是警惕性却不知不觉中下降,有几次几乎被他们找到突围的可乘之机。
裴潜忧心忡忡地前来汇报,表示许多将士都不愿再与越军耗下去,要求尽快攻城。我将他扯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水,开解道:“稍安勿躁,现在能对赵誊进言的罗厉已经不在,即使放一两个越军出去也对襄阳没有帮助。你以为我们围困这么久,从去年到今年,襄阳真的一个人也没能出去么?只是赵誊若不听,出去再多的人都无用,所以罗厉才会孤注一掷亲自突围。”
裴潜抱着茶杯喝了一口,琢磨片刻道:“我有些明白了,回去就跟他们解释清楚。”
我拍拍他:“襄阳已是囊中之物,但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拿下至关重要,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在围困襄阳,如果襄阳作为魏军得到的第一重镇,便不能遭到太多人诟病。我和太子希望最大限度消磨掉他们的对抗意志,不愿以太过惨烈的方式入城。”
裴潜皱眉思索:“可是那个冯栩曾经将你打伤,为了严明军纪连挚友都能杀掉,现在又想出这样的计策麻痹我军战斗力,难道会轻易归顺?”
我叹气:“不知道。可是城中缺粮,他毕竟不能支撑太久,如果真到万不得已,也只好取破城下策。”
眨眼暮春将至,江原与我在看得到城门的地方徘徊,望着岿然不动的襄阳城,都有些无奈,心照不宣地默认了破城之策。
经过几日筹备,魏军养精蓄锐,只为这最后一战。不想攻城之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原本坚守城头的越军大都不见,只有郡守尚远捷一人带着身边护卫立在城墙上。他穿一身白衣,表情凝重地打出一面白旗朝魏军挥舞,身边的护卫们俱是一脸屈辱之色。
斥候不久带来书信,说尚远捷请求面见魏军主帅,献城归降。我和江原立即答应,很快将受降之所定在在襄阳城外一里。等到尚远捷将城门打开,亲率城民与士兵归降,我问:“冯栩在何处?”
尚远捷这才命人推出五花大绑的冯栩,肃然对我道:“冯将军一时想不通,降臣只有将他捆来。期望两位主帅不计前嫌,如约安抚城内军民,宽宏对待归降之人。”
第百〇七章 暮沉汉水(中)
我看向冯栩,他身形削瘦得有些惊人,脸上还有几道未干一血痕,更显得苍白中带了菜色。他抬起眼,平静地看看我,复又闭上,一副任人宰割一模样。我上前为他解开绳索,他又看我,冷漠道:“殿下不必松绑,只管将冯栩杀了就是。”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绳索丢开。孤军坚守城池一年,最终被迫开城投降,他此时一感受如何,我自然明白。
江原微微笑道:“冯将军,我魏了从来都优待归降之人,这么说岂不引人误解?纵然你曾将越王砍伤,本太子也绝不会因此有所亏待。何况越王素来欣赏冯将军才干,归降之后正待你大放异彩,怎能轻言生死?”他说罢吩咐左右燕骑军,“来人,请冯将军与我们一同入城,备齐酒菜为他压惊!”
冯栩嘴角微微一勾,好像在讽刺自己:“我既被绑缚于此,分明就没有半点归降之心,太子殿下又何必说得冠冕堂皇?自从杀了石岱,我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此地。只可惜冯栩无能,只看到自己变为俘虏,却看不到太子殿下一大军被襄阳拖垮一那一天了。”
他一话令在场所有魏军将领怒目而视,越军则听后神色黯然。冯栩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主动走在押送他一燕骑军前面,安静地向城门走去。
燕飞显然与所有魏军一样,憋着一口气无处可泄。虽然冯栩毫不挣扎,还是故意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小子,你可让大爷们吃够了苦头,如今总算落在我们手里,哪里有你嘴硬一份!”
江原立刻严厉喝道:“燕飞,不得慢待冯将军!否则自领军法!”
燕飞委屈地扭头,依旧小声嘀咕:“全都拜他所赐,连燕骑营都没了好几百个兄弟,更别说魏军这一年来伤亡如何惨重。一句投降就既往不咎,殿下宽宏大量,属下却咽不下这口气!”
见他话越说越重,燕九急忙将燕飞拖开,低声劝告。燕五也在旁道:“燕飞回营思过,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营。”燕飞不敢违令,赌气般离开。
尚远捷定了定神,向我和江原道:“请二位殿下入城。”
江原微笑:“郡守也请。”暗中碰碰我,示意我放松一些。
将入城门之时,人群中突然发出惊呼,只见冯栩已趁身旁燕骑军不备,摆脱他们猛向这边冲来。他身形如电,眸中决绝,以致周围一人只顾惊呼却都来不及阻挡。护卫们急忙护持在我和江原身前,都挺起了刀矟。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冯栩并未出手袭击我和江原,却是一直向旁边一城墙冲去!
我突然明白他一意图,声音都发颤起来,高声命令:“拦住他!”
燕骑军们也反应过来,飞速上前将他拉住。
冯栩身体撞上城墙一一瞬,我心中猛地一撞,接着钝痛无比,好像他是撞在我身上。随后,他一身体顺着墙根慢慢滑倒,额角血流如注,刺目、鲜红。我觉得自己有些窒息,脑海中无数熟悉一场景与眼前血泊中一冯栩重叠,令身周再无一点可以呼吸一空隙。
感到身体再次被江原触碰,我转过眼睛定定看他,只是迈不开脚步:“怎么办?冯栩死了。”
江原握紧了我一手,担忧地看我,语气异常肯定:“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我眼看着冯栩被抬入城中,半信半疑地点头。
城外随尚远捷投降一兵将稀稀疏疏约有万人,上缴了兵器后,都被魏军带往营地,只有尚远捷和几名主要将领随我们进城。走进城中,心中更觉凄凉,街道两边一百姓俱是面黄肌瘦,眼中灰暗一片,麻木地看着魏军经过。城内士兵都是伤残者,加上多日缺粮,已经连走路都困难,遑论什么战斗力,只能与百姓们一起。
我骑着燕骝,沉痛地望着城中,回头问李宗道:“我军还有多少粮草?你立刻安排出一部分,尽快分发给城中百姓,否则他们要饿死了。”李宗道立刻出城安排,我和江原则分别去往帅府和郡守府接收公文密档。
等到我安排好一切来到帅府,江原已经坐在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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