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班啊?吃了饭再走,妈这就给你做。”
“不是,我就是出去转一圈。”
“那——晚上还回来吗?”
“没准儿。”李春天打开门,转身的一刻突然想起来什么,“爸,妈,我升副刊主任了。”
“噢。”王勤平淡的点点头,直到李永坤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才意识到什么,慌忙咧开嘴,“主任?老二你当领导了?那,那,那是不是以后不用那么点灯熬油似的熬着了?”
“什么呀,当了领导肩上的责任更重了,老二你放心,以后爸妈一定当好你的后盾,你就踏实……”
李永坤的话还没说完,李春天已经关上了家门,没看清她出门时的表情,但从关门的动作上来看,对于父母的反应,她是带着失望的。
为这,李家爸爸又跟李家妈妈吵了一架。
李春天的确有点失望,她不是在跟老大争夺父母的称赞,她只想让父母少为自己操点心
,不用总是惦记自己,那样,他们会活得轻松许多。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明,她李春天永远是这个家庭里被保护的对象,这感觉足够叫她沮丧。
李春天还是决定去钟小飞住的房子看一看。她打通了房东的电话,问了地址。
两室一厅的房子,很精致的装修。所有的电器和家具都是钟小飞自己买回来的。卧室粉红色,顶部室青纱般的帷幔,一直垂到地板上。每天晚上,那个小尖脸儿的漂亮女子就睡在这烟雾一样的梦里,在梦里哭,梦里笑,梦里忘记了来时的路。
房东黎大姐人很好,高高胖胖,优越的家庭生活挡住了岁月在她容颜上的刻画,她显得雍容,就像历史书上那些唐朝时代的人物。
“刚才,公安局来电话了,说小飞的家里人都找到了。”房东的语气中带着欣慰,终于不用占着她的房子了。
“‘亲爱的’找着了?”
李春天已经不打算按照原先预想的那样在报纸副刊刊登钟小飞的文章了,“圣洁”已经不在这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而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的,找来还有什么用,只会让他更轻视女性。
房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钟小飞这个人,看着挺不好接触的,其实她对谁都不留心眼,心肠好的不得了……”
“哎,”李春
天摇摇头打断了女房东,“大姐,您是过来人了,您说这女的要是太痴情,是好还是不好?”
女房东想了想,“没什么好不好的,这年头儿,不管男女,只要真心的对别人好,总是没错的。”
李春天“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没听说么,天若友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的早,真够可怕的。”
李春天在深红色的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四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感觉到有一双充满妩媚的小眼睛在看着她,目光中透着狡黠,似笑非笑。李春天仔细地回想着她投给她的那篇稿子里写的内容,写的有点像小说,写那男的跟她在一块的时候怎么怎么好,然后突然之间,变了心,费尽心机地躲避她,至于分手的原因,钟小飞并没有提及,文章的笔墨重点在她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孤独地去做了流产手术,而她想尽办法都没能跟他再见上一面,哪怕说上只言片语……李春天还记得在那文章的最后,“圣洁”写到:我不奢望再与他继续生命的缠绵,我只想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在我们缠绵的间隙,曾有一个新的生命一闪即逝……李春天从茶几的抽屉旁边拿出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她在世界各地的留影,年轻、漂亮、每一个瞬间都笑得那么灿烂。那些照片,一定是那个男人为她拍下的,我从她妩媚的眼神当中,看到
他们的爱情。
“哎,真可惜!”黎大姐站在李春天身边感慨着:“这么好的一个人儿,突然就没了。”
“是啊,”李春天合上相册,“什么都没了。”即使她并不熟悉她,还是不免要难过。
李春天站起来,想离开,“大姐,我先回去了。”
“别啊,你在这陪我一会儿,你走了,我一个人……我没拧然幔俚然幔撬羌业娜瞬焕矗哿┮豢樽摺!�
正说着话,听见电梯在门口停下的声响,两个警察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朝这边走来,李春天和黎大姐一齐瞪大了眼睛一边一个站到门口。警察也在门口站住,那男人目不斜视,进到门里,打量这房间里的一切。
谁也没说话,安静地让人窒息,而李春天的耳朵边儿上一直轰鸣着胸腔里发出嗵嗵嗵嗵的心跳声——这是她第三次跟这个人见面,第一次是因为撞车,第二次是在婚礼,这一次是因为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女人的死亡。梁冰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房间里,并没有看到站在角落的李春天。李春天看着他的目光在沙发上、在床上、在卫生间、在厨房流连,最后他走到阳台,呼地一下打开那扇窗户,冷风吹起他的头发,她看到他冰冷的眼神投向地面,他脸上有些愤怒,但无法判断那是出于什么原因,是懊恼亦或是厌恶。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就是从这下去的?”
黎大姐走上前,“是啊,凌晨四点多钟。”
一个警察给他们相互介绍:“这是房东,这位梁先生是钟小飞的朋友,我们就是通过钟小飞手机里存的电话号码找到他的。”
女房东和梁冰简单的寒暄的时刻里,李春天沉默的站在在门口看着梁冰,她为认识一个这样的人感到恶心。而这整件事真像一场充满偶然的舞台剧,如果把这个故事讲给张一男听,说不定他还能迸发出更深刻的戏剧灵感。
李春天听见黎大姐说,“对了,这还有一个小飞的朋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报社的李春天……”
没容她反应过来,梁冰两道如炬的目光已经定格在她的脸上,李春天的身体不由的一震,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看着梁冰的眼睛。梁冰好像已经完全懵了,嘴唇微微的抖动,但完全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李春天轻蔑地笑了出来,“世界真小,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梁冰强挤出一个笑容,干涩而尴尬,“哎——内(那)个——”他有点不知所措,“是啊,李春天,真没想到——你还是小飞的朋友……”
李春天仍旧保持着嘲讽的表情,冷冷地说:“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她的‘主人’。”
“什么?‘主人’
?”梁冰诧异。
“是——”李春天故意拉长了声音,“你是‘主人’,是她灵魂的主人,是个流氓,卑鄙到家了你。”她说的咬牙切齿。
“我是什么?你再说一遍!”梁冰额头上的青筋爆起来,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你不是流氓,你连流氓都不如,你是我见过最龌龊,最自私,最没有情感最不是东西的臭男人,你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嘛,你懂什么?你有感情嘛?你简直就是动物!连动物都不如!”李春天眼前晃动着“圣洁”写下的那些句子:我不奢望再与他继续生命的缠绵,我只想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在我们缠绵的间隙,曾有一个新的生命一闪即逝……泪水在李春天的眼眶里打转儿,几乎滑落下来,她竭力忍住,“你厌倦了她,你不再爱她,这都没关系,你可以多付出点耐心,慢慢慢慢告诉她,可是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她苦苦的哀求,只是想跟你见一面,想跟你说说话,可是你居然铁石心肠到了这种地步,令人发指……”李春天喘了口气,“如果你能再多恩赐她一次谈话的机会,我想她不会死的,你杀了她。”说完,她冷冷地看着梁冰,不经意间,眼泪已经滑落腮边。
“我……”梁冰深锁着眉头,试图作出一点解释,“李春天你……”
“你就不怕每天晚上睡不安么?”
李春天不依不饶。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梁冰粗暴地挥了挥胳膊。
李春天冷笑一声,“知道结局就够了,结局就是你杀了人!流氓!”说完,李春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房子,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的感到恶心。像梁冰那样的人,自己居然还跟他聊天,还跟他一起吃过饭,还开车送过他!从看见梁冰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短短十几分钟里李春天已经后悔了一千次一万次。
23层楼梯,李春天一口气跑下去,除了知道大口大口喘气,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李春天的大脑一片空白。往停车场跑的时候,路边的铁管子在她的羽绒服上撕出一道很大的口子,那些掉出的羽毛立刻被风吹起来,纷纷扬扬飘到半空。
“李春天——你给我回来——”梁冰的声音随风一起灌进李春天的耳朵,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她都觉得恶心。
李春天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大口,慢慢平静一会儿才把车开出去。李春天知道,今天这次意外的碰面一定会让梁冰感到诧异,别说梁冰了,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儿来的!稀里糊涂鬼使神差。她总是想远离别人的生活,一个人安静的过日子,可是生活总是让她卷入一个又一个别人的故事,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正在电影院里看着别人主演
的电影,突然从银幕里伸出一只大手把她生生地拖了进去,这让李春天感到不安。
此去经年7
李春天回家的路上手机一直在响,是梁冰打的。李春天不想再跟他多费一句话,利落地关了手机。
停好了车上楼,还没进门,就听见电话在客厅里铃声不断。通讯技术的发达真是让人无处可逃。虽然这城市那么大,但每个人总会有个坐标,譬如地址,譬如电话,实在不行还有彼此都熟识的朋友,然而梁冰居然能够切断所有钟小飞和他之间的联系方式,李春天真想不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让一个人至死都找不到他。
打电话的是刘青青,她显得很紧张:“李春天!你把我三哥怎么了?”
听见刘青青这么说,李春天真想把她从电话线里拔出来打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李春天说:“刘青青,你记住,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提梁冰这个人,见过流氓,没见过他这么流氓的,简直就是人渣他!”
“怎么了你们?他怎么你了李春天?……你说话呀李春天……李春天!”刘青青尖叫起来,“你快说句话,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他要是敢欺负你我这就找他去……”刘青青快急哭了,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在那一瞬间,李春天忽然觉得鼻子尖发酸,她有点感动。
“你在家等着我,我这就到……”
“青青——”李春天连忙开腔,“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梁冰
也没欺负我……我就是,就是——”李春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其实没什么,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你们真没事儿?”刘青青将信将疑。
“没事儿,真没事。”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刚才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们怎么了。”
“放心吧,没什么事儿,这么晚了,你赶紧睡吧。”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们……”
“睡觉,睡觉,睡觉吧。”
撂了电话看看表,都十一点多了。李春天什么也不愿意多想,找了两片安眠药吃下去,她需要好好休息,睡上长长的一觉,把白天和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忘掉。
李春天睡的特别安宁,没有做梦,一闭上眼睛就忘了刚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好像才躺下没一会儿,她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砸门——不是敲,而是用拳头一下一下砸在门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李春天从床上坐起来,看看表,又是凌晨四点多钟——昨天她好像就是在这个时间被钟小飞的短信吵醒。看表的那一瞬间,李春天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一回,因为从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可能这就是死的感觉。
敲门声还在继续。
李春天蹑手蹑脚地
走到门口,从门镜向外看,外面是一片漆黑。
“谁?”她轻声地问。
“我,刘青青。”
李春天带着疑惑打开门,她不明白刘青青这个时候来找她会有什么事。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李春天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刘青青扶着梁冰几乎是栽进了门。刘青青的一只胳膊撑住墙,喘着粗气招呼李春天,“快,扶一把。”
李春天慌忙架住梁冰,跟刘青青一块把他拖到沙发上。
“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个钟点儿了,你把他带到我这儿,什么意思?”李春天气极败坏。
“你跟我急有什么用?我也是三点多钟叫他的朋友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拎起来的。”刘青青脱了大衣,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干了,接着说:“他在他一个朋友那喝多了,人家让他住那,他死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