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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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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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管子坏了、电灯泡憋了、洗衣服做饭都是她管,其实李家老大并不亏欠老二什么,没人会那么容易被亏欠。
  可李春天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是哪来的呢?
  李妈妈拿着几个纸盒子,她说,这是老大让你转交给张一男的减肥药。
  李春天冷哼了一声,“他都三十四了,减成了相片也只能挂墙上,再也当不上主演。”
  “啧啧,我家老二这张嘴
哟!”不知道当妈的说这话是自豪还是自卑。
  李家老爸在阳台上对着那个巨大的鸟窝发呆,听见他老婆说这话的时候扭头看了看李春天,兀自笑了,无限憧憬地说到,咱们家的老二什么时候也能像老大那样,结婚,生个孩子让咱们给带……那,我可就真的知足喽。
  李春天很生气,大叫:“爸,你也拿我跟老大比!”
  其实李春天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比,而是没法这么比。老大学过跳舞,她学过嘛?那学过跳舞的女的身材曲线、强调举止、一颦一笑那能是一般女的比得了的?舞蹈在老二的心目当中可能算是最崇高的活动了,舞蹈是什么?是艺术,艺术是什么?艺术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艺术是赏心悦目,艺术就是昂贵!所以李思扬长大以后才会那么与众不同。小的时候,老二也想去学跳舞,因为家里的经济不允许,最后的结果是她只能趴在窗户根儿底下看着老大跳。关于这件事,这么多年以来李春天心里一直打着个结,可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老大,也从来没想过抱怨父母,有时候她会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老大前面出生,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老大,理所当然的可以先用家里的钱去学跳舞。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里,李家老二很清楚,她的牢骚与跳舞无关,即使她真的去上
了舞蹈班,也未必会成为今天的老大,因为她本来就是老二,她是李春天!而老大生来就是老大,生来就是李思扬,即使命运按照李春天的意思让她成为了老二,她仍然还是李思扬,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叫李思扬的人当中独一无二的那个。那么,李春天究竟在牢骚什么呢?大概是命运,一定是。
  也许在李家父母的内心深处,李思扬和李春天谁是老大谁是老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大和老二都是他们的女儿,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是父母内心最柔软的温柔,是欢喜也是忧愁,是牵挂、爱和骄傲。
  李爸爸凝视了李春天片刻,像看着一件闪光的珍宝一样喜悦,没有再说话,转身去整理鸟窝边缘的那些粪便。
  鸟窝是李春天为一只偶然飞到李家的鸽子搭设的,那鸽子在家里没人的时候从纱窗上的一个破洞钻进阳台,细小的钢丝划破了它的腿,当李春天发现它的时候,腿上那些茸毛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李老二痛心无比,精心地照料着鸽子,并且试图通过鸽子脚环上的编号为它寻找主人,结果当然是徒劳的,最后只能将它放飞,希望它能够凭借本能找到它原本属于的那个地方。
  李春天一直相信,这世界上每种生物都有本能,鸽子的本能是迷途知返,而人的本能
则是幻想。
  李春天曾幻想着那鸽子没有找到它的家却依然记得这个家,幻想它能属于这里,幻想再次看到它,所以才跑到花鸟市场去买回这个巨大的鸟窝钉到阳台外面,放好粮食和水,直到现在,每天仍然会有成群的飞鸟到这里来蹭吃喝,甚至偶尔也会有鸽子呱呱呱呱的叫声传来,李春天跑出去看,它们不怕人,李家老二甚至可以伸手去触摸它们,可惜,再也不是从前的那只。
  李春天怔怔地看着窗台外面空空的鸟窝,喃喃自语地说:“真后悔放飞了它,以为能回来……”
  这不是李春天的错,全人类致命的错误都与“我以为……”有关。
  李永坤小心地将清扫下来的鸟粪装进垃圾袋,低着头走过李老二的跟前,仿佛压根没听见她的话。李永坤退休前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人事经理,习惯了缄默以及温和的态度待人接物,李妈妈王勤则一辈子张牙舞爪惯了,她以前是土产公司的经理,为人精明,多少有点势利眼儿,这大概也是职业病的一种。
  李春天走到阳台,趴在那看了一会儿,李爸爸来给水槽添水,李春天错开身体站到一边,李永坤趁机教导老二:“老二,做事不能总是三分钟热度,一天、两天见不着那只鸽子,第三天你就不管了,那哪
行?就算鸽子不回来了,周围这些家雀儿都知道这有吃有喝,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不是……”
  “你们俩还鼓捣那破鸟窝呐,等我腾出空儿来,非给你们拆了不可,弄得哪哪都是鸟粪……”
  李春天看着母亲的背影说到:“拆什么呀,做点好事不行!”转脸继续盯着鸟窝看了一会,然后又说,“随它去吧,人和鸽子都有鸽子的命运,也都会死,死亡是终点,命运是路程,而这些路程的前途却都是迷茫。”说完,转身又坐回了客厅,打开电视看起了动物世界。
  李永坤仿佛不认识他家老二似的良久凝视着看电视的李春天,不相信这段让他听不懂的文绉绉的言语出自他家老二之口。其实他并不知道,像李春天这样的人经常会发出这些不着调的感慨,这多半是缺乏想象力的表现。
  如果李老二有充分的想象力,她应该把这些感慨的时间拿来吹牛,人在空虚的时候说点瞎话是很容易让自己当真的,而李老二,连撒谎的功能都丧失了。这当然不怪她,她的生活太琐碎,可能一辈子都得在机械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中度过,就算她有一天心血来潮,鼓足了勇气辞了这份报纸的工作,过不了多久,她还是会在别的报社做着跟现在相同的事,拿着跟现在相同的报酬,因为有一
些人,生来就是过这样的生活的,这些人生活里的内容没有什么属于自己,李老二就是这样。所以,她发自内心的羡慕李思扬,老大除了会演话剧还懂得做生意,哪怕有一天她累死在收银台前,手里都攥着美元,那不仅仅是金钱那么简单,那是她的生活。

此去经年4

  自古以来,大到国家、部落之争,小到个人恩怨的结束,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结束,另一种就是一方的妥协。
  十月的一天,李春天到楼下拿信,在一堆信用卡帐单里,夹杂着张一男和刘青青的结婚请柬。
  这些年刘青青从来就没提过结婚的事儿,她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张一男吵架。然而张一男对两性生活的懒散态度给了他自己已经结婚的错觉,经历了上次的争吵之后,双方总算找到了战争的根源,以结婚的方式换取生活里的和平。
  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只有你愿意不愿意以及别人愿意不愿意的差别,归结到根儿上不外乎祖宗留下的那句老话——人活得都是一口气。刘青青为什么吵架?无非是咽不下那口气,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一个男的过下去——她没法甘心,那么多比她平凡比她愚钝的女的都已经结婚生子,那些女人有的她都有了,唯独她没有婚姻,你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李春天对张一男和刘青青的婚姻能够长久持保留态度。很多人谈恋爱以及同居的过程极其漫长,完全具备白头到老的可能性,但那一纸婚书给了他们更进一步要求对方的欲望,于是感情崩盘,婚姻关系就此瓦解。

  李老二上班的时间从下午四点开始到晚上十一点左右结束,刘青青瞅准了她白天的空档,玩命的使唤李春天替她跑腿。
  新房是刘青青买的精装修,为了不耽误她自己的上班时间,刘青青往死里夸奖李老二,说你的审美相当高级,就按照你家那样的风格帮我置办些窗帘和床单,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全都一起买回来,连汽油费我一块给你报销。
  李春天很是不服:“你搞清楚,现在是张一男娶媳妇,不是我们家娶媳妇,轮得着我管你们这事?”
  “张一男的家里人都在山东老家,好歹他也差一步就进了你们家的门儿,你就友情客串一下。”刘青青倒真是想得开。
  李春天也有一口气咽不下,“吃亏得事怎么全找上我了?”
  “有你占便宜得时候!”刘青青说着话扔了一打人民币在老二怀里,“等办完了事儿,我根张一男再好好得谢你,我请你到德国旅游,怎么样?”
  老二哼哼唧唧地收起钱,“至少也得游遍欧洲。”
  李春天按照刘青青的要求卖力的跑腿,置办好了新房所有的装饰,大到不粘锅,小到牙签盒,甚至连厕所的马桶垫儿都买回来再给套上。有时候李春天看着她亲自布置的这间新房
,心中充斥的那些喜悦给她错觉,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婚房,她总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投入百分之百的热情,不计回报的给予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善良的就像一个没有烦恼的傻瓜。
  婚礼开始前的一个礼拜,刘青青心事重重地来找李春天,她说想把新房卖了,婚期再往后推一推。
  李春天诧异。
  “张一男想排话剧,我们一共就这点钱,要是结婚,他就没钱排话剧了。”
  “话剧?”李春天简直觉得像天方夜谭,张一男多少年没在她跟前提过这种艺术了,她几乎忘记了张一男还有工作,忘了他是个话剧演员。
  李春天突然想起来,半年以前她曾向张一男说起过她家小区边上的一个女精神病的事儿。每天早上,那个女精神病穿件半透明的睡衣,挎个编织袋在马路上溜达,脚上趿拉着不知从哪捡来的高跟鞋,左脚黑色,右脚绿色,像写字楼里的高级白领那样挺着胸脯走路,只要迎面有人走过,她便不顾一切地放下矜持,扑上前去拽住路人的手不撒,“哟,刘总,您来啦?您可来了,我这等您半天了!”每当路人奋力挣脱撒腿跑路,此女必定会在背后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一堆臭狗屎!”她从来也不多骂,就这一句,似乎骂出来气就消
了,她回到起点,重新再走,走不过五百米,准能再拉住一个,不论男女老幼,永远是那一句台词:“哟,刘总,您来啦?您可来了,我这等您半天了!”
  张一男听说之后的第二天就跑到李春天家旁边去观察女精神病,他说过他要为那个女的写一部话剧……
  没错,李春天想起来了,张一男曾对她说过,这部话剧他要自己当导演,自己当主演,到小剧场去演。剧本用了一个月就写完了,没人给张一男投钱,他就跟疯了似的,也不管是谁,只要看见个人冲上去就谈他的话剧以及他的理想,完全具备了当一个优秀精神病的潜质。
  本来以为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张一男怎么又想起来了?
  “还是《路边天使》?”李春天希望刘青青说不是。
  “嗯。”她点点头,“前几天收拾东西,从床地下把那个剧本翻出来了,他认定了这个戏能轰动,到那时候把投资收回来还能挣上一大笔。”
  “要是赔了呢?那时候你连结婚的钱都打了水漂儿。”
  李春天的话给了刘青青当头一棒。她聂诺着:“要是赔了……要是赔了……我们可就真完了。”待了一会儿,她又说,“不过我总觉得这事能行,我觉得张一男也该混出点名堂了,
这么多年我都觉得他差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自由发挥的机会,只要他完全地发挥了自己,肯定能成功。”刘青青说的很笃定。
  任这么一个精明的女人,在职场中指挥千军万马,连续工作30个小时不休息,一个项目做下来给公司带来几千万利润,在面对自己所爱的男人面前也会无助,多么可怜。
  李春天实在不忍心再给她压力,她自己亦没有过类似经验,但是别忘了,她是情感栏目的编辑,虽没吃过猪肉,可她见过的猪跟见过的人一样多,她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候不能糊涂,一时冲动所犯下错误,一辈子没机会弥补。所以,李老二鼓足了勇气,说:“你让他自由发挥,你那点积蓄可就自由挥发了,张一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李春天知道,对她来说张一男显然比刘青青更亲近一些,可她必须打断刘青青拿钱去打水漂的幻想。刘青青父亲已经去世多年,目前改嫁给来往一个70多岁的老干部,她的生活并不轻松。为了爱情而一掷千金的女人固然高尚,殊不知钱对女人来说尤其宝贵,虽然李春天并不赞成女人以结婚的名义狠敲男人一笔竹杠,但身边总有留些存款防身。
  见刘青青犹豫的表情,李春天继续说:“我在报纸做了这么多年,全跟
怨妇打交道。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得出什么结论?女人不是因为漂亮而可爱,女人可爱是因为她聪明,还有比聪明更可爱的,就是自食其力。你现在的积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庭。”
  刘青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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