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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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伤-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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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武是唯一的知音,那慷慨的曲调,那淡远的琴风搅动着他根深蒂固的世俗情怀,面对手下如云的兵士,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孤独的斗士。此时,他得到情报,代文率领的大军已经进驻关王庙,正在对兴安村形成合围之势,而自己相邻的友军兵团都已失去联络,所有的战略协调机制均遭毁灭性破坏。就在三天前,他得到杜聿明将军在徐蚌会战中兵败被俘的消息,现经多方努力他与空军取得了联系,他们在电报中不断询问兴安村的布防情况并计划给予空中支援。代武不得不私下里考虑自己兵团的退路了,他委实不忍心眼看着无数姓名汇成的文字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那永垂不朽的烈士名册而毫不作为。他痛心地背弃了一位将军应有的信念,在心底里暗暗掂量着如何少消灭一个敌人就能多存活一个同志的奇怪想法。

  谭菜弹得兴起,一时琴我两忘,但见眼前坐满了李久贵。古老的七弦是她悸动的脉络,瘦削结实的琴板一如她温润的胴|体,她把缠绕纤纤十指的音律化作了牺牲向遥不可及的情人献祭。代武百感交集,不由得怀想起聂政的英武,项羽的愧怍。对嵇康临刑而奏的悲壮也深有同感。

  代文的情报部门破译了国军的摩尔斯密码,但国军清楚解放军没有空中力量来制衡,因此对保密工作中的巨大漏洞并不在意,他们在往来电报中肆无忌惮地谈论着机群的集结情况以及老虎山周边的军事布局。

  大战在即,老百姓人心惶惶。代武那最后也是徒劳的努力并没能换来乡亲们的拥护,他们认为正是驻防的国军引来了战火,村里的长辈出面敦促谭世林,要他传话给儿子即刻带队离开家乡。

  吃晚饭时,代武还在唱什么国军誓与家乡共存亡的高调,谭世林把民意稍加修改后传达给了他,老父亲轻声细语地说:“乡亲们都希望你率军起火。向自己的兄弟投降,没什么丢人的,你一缴械,战争就结束了,世界也太平了。”

  此时的代武似乎已成了刚愎自用的孤芳自赏者,他坚定地回答:“爸爸,只要我还活着,战争就没有结束,更谈不上失败。”

  老父亲还不甘心,他干脆直言相告:“问题是我们都乐意沦陷,盼望得解放。”

  代武阴沉着脸不做声了。其实他早就料到眼下是一场无望的战争,因为即便保住了这片领土,可失去了民心,那也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所有汇总来的情报和征象都指向一个结局:失败。不过,他不愿在亲人面前承认这一点。

  谭世林理解儿子的苦衷,他一边陪他喝酒,一边帮他出主意:“要么,你就逃吧,逃得越远越好,那总比兄弟相煎要好!”

  代武默认了这个提议,他只是担心自己走后,父亲名下田土偏多,恐怕遭到清算。而且他知道这些土地如今即便白送也没人敢接手了。可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谭世林当即向儿子透露了一个连李秀也不知道的秘密:他是共产党员。

  谭世林偷偷从楼上的谷仓底下搜出他珍藏多年的党证给目瞪口呆的代武看。那一刻起父子成了水火不容的敌人,但他俩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亲切和相知相爱。

  谭世林不仅拥有党证,而且早在代群当保长时就已经把近四十亩土地化整为零,分封在大家的个人名下,每个儿子都有份。仔细翻看完父亲拿出来的那一沓地契,代武惊喜地发现了自己的地主身份,就连死鬼,早已火化的谭斌也拥有八亩良田。至此,代武只剩下最后的一个疑问了:“为什么父亲的政治天赋没有全部遗传给自己呢?”

  一天,参谋人员报告代武,共|军的一部分主力正在沿永兴县方向朝资兴市转移,这意味着国军由公路南撤的路线已经被截断。代武在沙盘边痛苦地徘徊,把白手套取下来甩到地上。吴芙前来送茶水时看到这一幕,立刻明白过来,丈夫那野牛般的体魄和潮水般汹涌的精力原来都是给战争耗尽了,她不仅原谅了他在床上那差强人意的表现,还对他身陷如此困境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却从不吐露真相,仍然强颜欢笑并耐心地应酬和满足自己的大丈夫精神感佩不已。

  在随后召开的作战会议上,名叫马春生的参谋提出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方案:趁*在老虎山南面的资兴市还未完全站稳脚跟,我军佯攻关王庙,与此同时,主力迅速经南冲村口的永乐江大桥向南面突袭资兴市,突围后南下与广东境内的友军会合,再谋出路。

  没等马春生说完,代武就打断了对方的发言,他说:“你声东击西的突围计划理论上完全正确,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我那位兄弟敌人饱读经书,奇计满腹,他对此方案比我们了解得更透彻。”

  代武与代文完全一样,极度蔑视那些崇当理论的教条主义者。“你可真不愧是马谡的后裔啊!”他忍不住轻轻嘲讽了一下马春生,接着又说道,“我们只有做出愚蠢而错误的决策才可能出其不意地突围成功。”

  因此,他决定一周后:首先正面佯攻关王庙,待敌人主力调往资兴市去包抄我军后路时,我军主力再全面出击关王庙,沿江西方向撤退至福建沿海一带。但话一落音,就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即自己的错误很可能撞上兄弟的错误,那错误又等同于正确,结果仍不能成功。

  事实上,代武早就感知到了双胞胎之间就像钟摆一样冥冥中总有一种维系平衡的自动纠错系统。正是这种默契衍生的孪生苦恼把此刻身在关王庙的代文折磨得彻夜难眠,直到第二天早上,孪生兄弟几乎同时收到国军的空军作战部发给代武的电报,内容是七天后轰炸关王庙的详细计划。代文看完电报后松了口气,他平静地说了句让手下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关王庙可是个美丽的小镇啊,街道干净,历史清白。”

  两天后,代武得到报告:解放军弃守关王庙,全部往永兴县的方向撤走了。他将信将疑地登上了钟鼓山顶峰,在望远镜里他观察到关王庙桥头开阔地带那些像网络一样四通八达朝前延伸的交通壕里已经空无一人,连早已安置好的炮口对准老虎山方向的上干门火炮也没了踪影。

  代武高估了兄弟对他仇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那是敌人为诱敌深入而故意放开的缺口。因此,他请求暂停了轰炸计划但没敢轻举妄动,只派了一小队人马前去关王庙探听虚实。在代武最犹疑不决的时候,李秀撺掇吴芙一块儿出面,硬是把他拉到了黄洞仙上香,婆媳俩都认为像他这种常年在枪林弹雨中过日子的男人更需要菩萨的保佑。她们笃信菩萨知晓一切,定会为亲人的出路作出适当的安排。代武的心思刚好相反,他打定主意要把母亲和妻子托付给菩萨照顾了。

  朱即师傅特意撞钟十九响为代武祈福,一边唱起了那首永远的皈依之歌:

  三界四生,各免轮回。

  九幽十魂,悉离苦海。

  五风八雨,免遭饥馑。

  南亩东郊,俱瞻太平。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

  浪子孤商,早还乡井。。。。。

  拖腔悠扬浑厚的钟声仿佛从远古传来,生生的扣人心弦。代武没想到如此激荡灵魂的声音,原来是铜钟受到沉重打击时发出的痛苦呻吟,附和着朱即师傅回肠荡气的吟唱,代武觉得苍茫大地都在和自己一块儿颤栗。随行的人员尽力开玩笑却怎么也无法使气氛热络起来,代武随朱即师傅走进洞内后更觉得凉飕飕的寒心。随后跟进来的母亲和妻子自顾自的在各路菩萨跟前拜开了。那熟络劲儿仿佛她们是这里的居士。不过,代武也知道正是这些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石雕让兴安女人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的苦难和别人的富贵,使她们处饥荒而不慌,临盛筵亦无涎。

  洞内光线暗淡,好些个石头疙瘩都杵在阴翳中若隐若现。朱即师傅给代武一一介绍各种菩萨,完了告诉他:“菩萨比人更容易侍候,只要不被忽视和遗忘,他们就很欢喜了。”

  代武一板一眼地上香、作揖,还往功德箱里投了十枚银元。朱即师傅邀代武一行到一间光亮些的石室中喝茶时,顺手拿出一本鸠摩罗什的译本《金刚经》送给代武,又把最慈悲美丽的绿度母菩萨的心咒传授给他,他没心思问问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念了三遍:“嗡,大咧,度大咧度咧苏哈!”硬是背了下来,朱即师傅这才放心,还叮嘱他务必牢记在心,说常勤念诵就能免除一切魔障瘟疫疾苦,消除一切水火刀兵之灾并增长福寿。

  作为答谢,代武又施舍了一对湘西特产的娃娃鱼油蜡烛。听说这蜡烛能燃烧一百年不灭时,朱即师傅喜极而泣,仿佛看到了菩萨面前的无限光明。他亲自送代武到山下,途中也没忘对行武之人作最后的教化,他说:“将军,仇恨当由菩萨来化解,用武器毫无意义,那家什只能产生暴力和政权。战争的理想状态应该是动用宗教的力量,对敌人进行温和地同化和耐心地吸收,灭敌于无形。”

  代武当然无法苟同如此不切实际的抽象理念,但告别时握住朱即师傅的手他仿佛握住了家族的历史和童年的记忆,于是淡淡地说:“此去前路茫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回此地,再上一炷心香。”

  闻听此言,一旁的吴芙潸然泪下。朱即师傅赶紧说:“走到哪都没关系,菩萨并不在庙里,其实在你心里,菩萨会保佑你的。” 。。

(九)情归何处
近段日子,代群每天都下山来见代武,两人关在密室里长谈。李秀虽然不清楚兄弟俩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但看到代武把一箱箱弹药和大批枪炮像送小菜一样送给代群时,一种来自经验的难以言说的焦虑再度涌上心头。她没法去恨自己的孩子,但她恨透了那些平时冷冰冰的一副死样子发起火来就要命的武器。

  撤离计划提前了两天,只是因为马春生建议在行动的同时炸毁南冲村的永乐江大桥以截断共|军的来路。代武问:“炸桥可以换取多少时间。”得到的答复是:“两天。”于是,他取了一抔老虎山上的土和一杯佛井水包装好随身带上,跟马春生说:“那我们就提前两天行动吧。”

  代武的部队丢下巨大的工事和为数众多的军用物质,一夜之间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天半夜,代武等吴芙熟睡后,轻轻起身来向父母告别。他敲开父母的房门后把一封写给代文的信托母亲转交,“别让任何第三者过手,”他严肃地提醒说,“一定得交给他本人。”

  这次突围行动在黑夜的掩护下进行得异常迅速和隐秘,事前没有惊动任何乡亲。李秀和谭世林披着外衣送儿子到大门口时,李秀想追上去说件她认为必须要说的事情,但两个卫士在代武身后伸出手来,生硬地拦住了两位老人。李秀扶着门框对着代武的后身哽咽道:“孩子,不管怎样,要记得早点回家。”

  在月明星稀的寒夜里,代武转过身向父母行了军礼,他穿着呢子将军服的背影不一会就隐没在夜色中。凌晨,代武经过关王庙时没遭遇任何阻击;他刚刚庆幸自己还能有尊严地撤退时,断后的部队便枪声大作。原来,解放军杀了个回马枪。代武无心多加抵抗,下令部队抛弃所有辎重,迅速撤逃。虽然伤亡惨重,但代武最终还是率残部成功翻越罗宵山脉到达了江西井冈山,摆脱了全军覆没的命运。这无疑得益于他对这条线路的熟悉,当年红军启程长征时,代武正是沿这路线的反方向一路尾随追击代文的红军。在井冈山作短暂休憩时代武整编了残兵败将,此时才惊觉到代文的回马枪并非军事计谋,完全是一种高傲的戏弄。

  各个战区兵败如山倒的消息不绝于耳,代武的部队辗转到达福建时才真正意识到除了飘洋过海逃去台湾已别无选择。沿街的梧桐树下尽是拖家带口的难民,骨瘦如柴的脚夫和乞丐像晒蔫的薯皮摆满了出海的码头。参谋马春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艘货轮,士兵们蜂拥而上,塞满了货仓和甲板。等部下把混上船的难民驱赶下船后,代武才手持喇叭安抚惊魂未定的战士们说:“我们上台湾岛只是战略撤退,稍作休整即行反攻。”他坚定的呼喊声在海风中荡漾,“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卫士在船仓靠过道的甲板上铺了一块牛皮纸让代武坐下休息时,悄悄问他:“长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代武苦笑着回答:“具体日期可不是我说了算啊,那得问菩萨。”

  这当儿,一队护士班的女兵从过道那头涌了进来,一个熟悉的面孔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虽然她作了精心的伪装,也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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