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啊!”我说,“你要在温泉内潜水,我也管不着。”“那就好。”“今晚记得要早点睡,把眼睛养好。”“眼睛?”她很好奇,“做什么?”“你不是要在温泉边画女体素描吗?眼睛好,才能看得清楚。”
“哦。”“如果其他女孩想穿泳衣泡,你要对她们晓以大义,知道吗?”“我知道。”她笑了笑,“必要时,我会以身作则。”我咖啡刚喝完,她也该去上班了。我和她一起离开咖啡馆,分手时,我再一次叮咛她明早的事。照惯例坐捷运回家,拿钥匙开门时,故意发出清脆的响声。门打开后,先说声:“打扰了!”等过了十秒,再走进去。
因为大东小西的感情愈来愈好,我怕突然开门进去会看到激情的场面。小西看见我回来,便起身到厨房煮饭,大东则和我在客厅闲聊。我告诉他说,明天要出去玩。他说写完剧本后,也想带小西出去玩。“我请假不好请呢。”小西在厨房说。“如果不能请假,那我们只好放假时再去。”大东说。“去哪里玩呢?”小西问。“我带你去很棒的地方。”大东回答。“不可以花太多钱。”小西又说。“为了你,再贵也值得,多苦都愿意。”“够了喔。”我说,“这里还有旁人在耶。”大东自从在家里演了一出浪子回头后,便开始有讲煽情对白的后遗症,常常让我听得汗毛直竖。吃饭时,我跟他们说要去东部泡温泉,他们说这个季节泡温泉最好。“我们也可以来个鸳鸯泡。”大东对小西说。我握住筷子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
饭后回到客厅,大东突然说想看我写的小说,我立刻回房间去打印。印完后,我算了算大概有一百多页,走出房间拿给大东。大东拿到稿子便低头专心阅读,我跟小西继续闲聊。“小西你愈来愈漂亮了喔。”“因为大东的体贴,像台风。吹走了我脸上的沙子。”“没错。沙子不见,人自然变漂亮了。”小西的话虽然还是深奥,但已能在我的理解范围内。“看完了。”大东说。“如何?”我问。“嗯……”大东靠躺在沙发背上,沉吟了很久,说,“爱情在哪里?”
“你说什么?”“爱情在哪里?”大东又重复一遍。“当初说过小说的主题得是爱情,不是吗?”“嗯。”“可是我在你的小说中,看不到爱情。”大东摇了摇头,说,“不管是珂雪还是茵月,我看不出她们和亦恕之间,是否存在着爱情。”我陷入沉思,努力回想小说中的情节。我失眠了,脑子里反复出现大东那一句:爱情在哪里?是啊,在我的小说中,爱情到底在哪里呢?
虽然小说中未必要描写爱情,但当初说好是爱情小说,怎能没有爱情?会不会是因为我把生活写成小说,所以如果我的生活中爱情没出现,小说中也一样不会出现?换言之,我对礼嫣或学艺术的女孩,根本不存在爱情的感觉?天亮了,我虽然整夜闭上眼睛,但始终没睡着。打起精神漱洗一番,把小说稿子放进旅行袋,便出门去了。我大约六点五十分到咖啡馆,学艺术的女孩还没来,老板反而出现了。“你不是还没营业?”我问。“我是来告诉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出事。”“开什么玩笑?”我说,“我们是去玩,又不是上战场。”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老板的脸很严肃,像法场中的监斩官。老板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我一眼。我还没来得及纳闷,学艺术的女孩便出现了。我看她背了画架,便说:“要去打猎吗?”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便带着她走到公司楼下。迎面走来李小姐和礼嫣,我跟她们打了声招呼。“这位是你朋友?”李小姐问。
“嗯。”我说。“怎么称呼?”李小姐微笑着问学艺术的女孩。“我叫珂雪。”学艺术的女孩回答。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挂着微笑。“很好听的名字。”礼嫣说。“谢谢。”珂雪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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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礼嫣。”“这名字更好听。”“谢谢。”礼嫣也笑了。我们上了车。由于车子有四十几个座位,而我们大约只有三十五个人,因此珂雪和我都是一个人坐,礼嫣和李小姐则坐在一起。珂雪坐在窗边,拿出画本;我坐在她右侧的窗边,闭上眼睛休息。我睡了一阵子,精神便好了些。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左看,刚好接触她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然后向我招招手。我起身到她旁边坐下,她把画本递给我。她今天所画的图都很可爱,而且还洋溢着快乐的气氛。树木啊、花草啊、行人啊,几乎都带着笑容。
“你今天画的画,好像都会笑耶。”“嗯。”她笑了笑,“因为我今天很快乐呀。”
“难怪你眼中所有的景物都在笑。”我也笑了笑。“你知道吗?”她说,“如果情绪有方向性,那么快乐的方向是向外;悲伤的方向是向内。”“什么意思?”“人在快乐时,会尽量往外面看,愈看愈远;而悲伤时,却只能看到自己。”
“是吗?”“嗯。”她点点头,“你们学科学的人,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吧?”“不。我认同。”我说,“就像我在快乐时,会想出门看电影、逛逛或找地方狂欢;但悲伤时会一个人关在家里,躲起来。”“这样解释也可以啦。”她笑得很开心。
车子经过几个旅游景点后,终于在晚饭时分到了下榻的温泉旅馆。我们先分配房间,礼嫣、李小姐和珂雪同一间;我则和一位单身的男同事一间。晚饭时,我、珂雪、礼嫣和李小姐坐同一桌,一切看来是如此美好,但我远远看到小梁挂着邪恶的微笑走来,心情不禁往下沉。“你怎么了?”坐在我左边的珂雪问。“没事。”我说。“你好像是一个气球,正看到一根针逐渐逼近呢。”珂雪说。“这个比喻好。”我反而笑了。“唷!”小梁把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怎么不介绍你身旁的美女呢?”
“你好,我叫珂雪。”珂雪说,“请问你是……”“他是爸爸的姨太太。”我说。“嗯?”珂雪听不懂。“小娘(小梁)。”刚好坐在我右手边的李小姐噗哧一声,然后掩嘴对我说:“虽然很冷,但这句话还是有三颗星。”小梁瞄了我一眼后,还是不识相地挤进我们这桌。“委屈大家陪我吃素了。”礼嫣说。
“是啊,委屈大家了。”小梁立刻接着说,“但希望大家能跟我一样,充分享受吃素的乐趣。”“不好意思。”我转头轻声对珂雪说,“忘了告诉你,这桌吃素。”“没关系。”珂雪笑了笑,“我属兔。”“不过看不出来你是吃素的人。”珂雪说。“坦白告诉你。”我声音更轻了,“我坐错桌子了。”珂雪笑了起来。礼嫣好奇地看着她,她报以微笑,然后开始动筷子。吃过饭后,我回到房间,休息了一阵子,准备去泡温泉。但我在旅行袋里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泳裤。虽说这里的温泉是男女分开泡,但我是个生性害羞保守的人,不想在温泉边跟其他的男人比大小。
只好把小说稿子带着,走出这家温泉旅馆。这家温泉旅馆盖在山腰,我往山下走去。山脚下有家咖啡馆,号称有温泉咖啡,我便走了进去。咖啡的味道还可以,视野和气氛也不错。开始构思小说接下来的情节时,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大东所说的,爱情在哪里的问题。我坐了许久,始终得不到解答。离开咖啡馆,往上走,慢慢走回温泉旅馆。在一个隐蔽却明亮的地方,我看到了珂雪。“泡完温泉了吗?”我问。“嗯。”她甩甩微湿的头发,“很舒服。你呢?”“我没带泳裤,所以没去泡。”“真可惜。”她说,“难怪你看起来闷闷的。”“还好啦。”“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振奋的事。”她说,“我有画女体素描哦。”
“真的吗?”我果然振奋了,双手颤抖着接下她递过来的画本。“不过只有李小姐肯让我画耶。”我正准备打开画本时,听到她这么说,叹口气,把画本还给她。“你不看吗?”“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不能看。”“怎么这样说。”她笑了笑,“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身体很美。”“哪种角度?”我说,“是指闭上眼睛这种角度吗?”“没想到你嘴巴这么坏。”她又笑了起来。“你小说写得如何?”她笑完后,指着我手中的稿子。“今晚没进度,而且我碰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什么问题?”“爱情在哪里。”
“嗯?”我知道她不懂,于是跟她解释当初开始写小说的情形和大东说的话。“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画给你。”“好啊。”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画好了。”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了。这张画中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如何?”她问。“你愈来愈厉害了,我仿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然后呢?”“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画中,雨在哪里?”“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
“啊?”“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嗯。”“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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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
“为什么?”“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喔。”我愈听愈纳闷。“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是吗?”“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什么要求?”“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所以什么?”“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她笑了笑,接着说:“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画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画就叫:《爱情在哪里》。”“你好像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这张画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搭在眉上,正翘首眺望;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我明白了。”我说。“明白什么?”“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画说:“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呀。”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
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什么疑问?”“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这说得很好呀。”“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像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像被电到一样。”
“那么谁说得对?”“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程度?”“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嗯?”“如果你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