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落尽光年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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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落尽光年伤-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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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听到女人又在后面叫起来:“哟!老板!要不要来消遣一下呀!给你算便宜点啦!”

  这样的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那个女人,经年只见过一次。

  之后不久,她就死了。

  经年从莫莫那里听说,有个嫖客不给钱,和女人吵了起来,争执之间,女人就被捅死了。当时,她在房间里发出很痛苦的呻吟声。她向女儿求救,可是住在隔壁的莫莫根本听不见。

  莫莫蹲成一个忧伤的姿势,双手擦着眼,闪闪的泪光碎在空气中。

  经年坐在旁边,想不出合适有力的话来安慰这个女生的哀伤,便只能一言不发,做一名沉默的旁听者。他听到她说:“本来,我能听得见的。我住在妈妈隔壁。能听得见的……”

  从小学起就能听见,隔壁房间那些翻云覆雨的声音。

  她能感到墙壁在抖,地板在震。她能听到陌生男人的咆哮。那些声音,像粗糙的沙粒一样磨擦着她的皮肤。有时候,她被吵得无法学习了,就躲到床上,拼命地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

  有一次写作文,她把这些事写进去,结果念出来后,大家都在笑。她描写得多么生动,一边读,还一边模仿那些叫声。没读完,老师就气乎乎地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拉出教室。

  她至今记得老师那时的吼叫声:“莫莫!你这个贱小孩!你妈是***!你长大以后也是***!”

  她无法不讨厌那些声音。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耳朵割掉,成了聋子就听不到那些肮脏的声音了。可这不是她的错,她比其他小孩更早地扯入成年人的生活中。后来,她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她的听力依然好好的,可是隔壁房间这么近的声音她就是听不到。她想这也许是一种心理障碍,心里有扇门关上了,把那些嫌恶的声音都拒之门外。

  那天晚上,女人被杀死的那天晚上,莫莫仍然没有听到隔壁房间的呼救,安静地做着作业。她竟然还为解开一道普通的数学题而兴奋雀跃。她甚至为此特地叫了一碗饺子外卖,犒劳自己。

  曾经在那一瞬间,她安静地吃完饺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是空气变质了味道,还是四周太过死寂?她走过妈妈的房间时,一个想敲门的念头飞快地经过脑海,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敲门。

  莫莫多么害怕打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

  直到第二天早上,上学,她饿了,需要钱买早餐,这才敲开隔壁的房门。

  门没关。她轻轻推开后,发现她讨厌了很多年的那个女人倒在地上,拥抱着一大片干涸的血迹,寂寞地死去。

  女人干睁着眼睛,莫莫不知道,女人残留在眼里的那一缕依恋从何而来。这个世界太残酷,很应该义无反顾地掉头才对。

  静止了。时间,声音,呼吸,都定格在那一刻。

  汩汩的,从很遥远的地方,忧伤逆着时光泄露而来,流湿了双眼。

  有些人,我们以为很恨她。

  可当她离开了,我们却悄悄地悲伤,悄悄地流泪。

  我们的心一直欺骗着自己。

  只在最后一刻才变得诚实。

  这一次考试。考砸了。

  光荣榜里没有经年的照片。

  经年站在光荣榜前,久久注视着自己下滑的名次。考得实在太糟糕了。不知是一时失常还是最近真的没用功。

  雨又下起来了,接近透明般的温柔,他感受大片大片凉薄的潮湿,无声无息地撒落。

  有些人撑着伞经过身边。那些人说闲话,脸躲在伞里,指指点点。

  “嘿,知道吗?这次那男的没考年级第一呢!”

  “切!有什么奇怪?你不知道啊,他跟那个叫莫莫的女生走在一起啦!都说近墨者黑嘛!”

  “哦!那个***呀!”

  “嘘!小声点!”

  可那些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喧闹,他的耳朵隐隐生疼起来。经年颇为气恼地回过头去,却只看见无数的伞经过眼前。分不清那些闲言碎语来自哪里,它们很快被越来越大的雨水给冲散。

  全身都湿了。他和这个潮湿的城市,融合在一起。

  等放学的人差不多都走光。经年突然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确定不会有目击者后,他飞快地拣起一块砖头,大力地砸烂橱窗。玻璃发出巨大的惨叫声,破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于是,疯了的雨水就钻进去,打湿了那一片光荣的名字和照片。

  他逃跑得很快。脚步飞溅起雨水。

  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一般,他不能喘息地奔跑着。所有的呼吸都乱成一团,他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只为了摆脱而奔跑。可笼罩在上方的天空依然用疏而不漏的阴影捕捉着他。

  而后,雨停了。经年在树下喘气的时候,雨点停止继续袭打着他的身体。可十厘米之外,雨仍孜孜不倦地落下来。他抬起头,看见了一把伞,和伞下的另一个人。

  昔草那幅展开的笑脸,有如彩虹的弧度。

  她说,你怎么了?

  他等了好久才说,我觉得很难过。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不好的女生。

  那个女生,别人都叫她***。

  最后这句话,他没能跟说给昔草听。他觉得那是一个女孩最后的尊严,谁也不能忍受从情人口中听到***这样肮脏的称呼。

  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到铺子里坐坐吧。”昔草说,“你身体很冷,需要一杯热茶。”

  他想她说的对,可是他诚惶诚恐地望铺子里望了一眼。

  昔草又说:“没事。我爸他出去了。”

  她伸出右手,牵起他的左手。

  那是温暖和湿冷在小小的手心一次安静的相遇。

  他默默地任由她把他带进铺子里。他在想,她的手多么纤弱,他能感到每一节手指骨的存在。少女的体温就沿着嶙峋的骨节传过来,抚平掉他升腾起来的忧伤。

  他喝着热乎乎的茶,感觉身体暖了些。他问:“那个男人真是你爸爸?”

  她有些不解:“真的呀?怎么这么问?”

  “可他经常打你。一个父亲不会如此残酷地对待自己的女儿。”

  昔草笑了笑。可没有幸福支撑的笑容,很快便垮了下去。

  一张脸全碎了。

  她忧伤地说:“他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的妈妈以前嫁给了他……” 时间的门被打开,忧伤的故事逆着时光的断裂处娓娓道来。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沉没在感伤的海洋里,不停飘零。

  那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那段陈旧的时光里。

  七岁的小女孩,和妈妈一起来到陌生男人的家。继父很和蔼,对她很亲切,甚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妈妈对她说:“昔草,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好不好?”

  她看着满脸幸福的妈妈,又看了看和蔼的继父。点了点头。

  她知道,如果她摇头。她和妈妈就将无处可去。

  她们原来的家被人给抢走了,爸爸死后,他的家里人仿佛一下子涌出来,夺走了她们的一切。妈妈敌不过他们,他们都是一些长相凶恶的人,即使妈妈跪在地上恳求他们留下那个简陋的家给她们母女俩作为安身之所,他们还是凶神恶煞地把她们赶了出来。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她仍清楚记得那场雨,轰轰隆隆。妈妈抱着她坐在雨中,小声哭泣,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弄湿了她的身体。她觉得很冷,下雨的关系,她冷得直打哆嗦,骨头与骨头,相互交战而呻吟。

  小昔草躲在妈妈的怀抱里,无助地望向天空,祈求这场雨快点停下来。

  远处白茫茫一片的雨帘中,忽然出现了一朵鲜艳的花儿。

  那朵花儿越飘越近,昔草好奇地注视着它。走近了,她发现花儿下面居然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带着温柔的笑容,散发出暖暖的光芒。那一刻,她竟向它伸出双手,要投入它的怀抱。

  她想,这个人一定是天使吧。

  来拯救她和妈妈的。

  昔草差点就以为是这样了。至少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继父对她们母女俩细心照顾,无微不至。男人开了一家玩具公司,每天都会带不同的公仔娃娃回来给她。她把它们摆在床头,让它们陪她入睡。

  它们却在梦中对她说:“昔草,我们要走了。你们也要离开这个家的。”

  她惊醒。却发现妈妈悲伤地坐在床前,她的娃娃们全部不见了。

  妈妈对她说:“昔草,我们要搬家了。爸爸的公司破产了。”

  等到第二次入睡,昔草已经是在一间潮湿简陋的屋子里。这是她们的新家。二三十平方米大。三个人挤在一起,连窗口的阳光都是奢侈的。

  入夜了,周围便幽暗至极。昏黄的灯光一点点地飘散,飘碎,打在墙上,勉强地将影子拼合完整。

  昔草坐在床上,想睡又不敢睡。继父还没回来,妈妈坐在门槛上等着他。昔草迷迷糊糊地看见妈妈漂泊在灯光中的背影,忽然抹起一阵悲凉。妈妈多么可怜啊!先后跟了两个男人,幸福都在一夜间化为乌有。

  直到夜很深了,继父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妈妈上前去扶他,却被他一手推倒在地。

  他骂妈妈克夫,克死了原来的丈夫,现在又克得他一穷二白。

  妈妈没有反驳,泪水自眼角断下,哗哗哗。

  继父又抄起椅子,越来越疯了,昔草看见一张熟悉的温柔的脸此时竟骇人地扭曲起来,她感觉到一种恐怖,狠狠地鞭痛她的皮肤。她的睡意全消了,害怕地抱着枕头躲在墙角。

  她多想去救妈妈。可继父那恐怖的眼神吓坏了她,她根本不敢动,缩成一团,越缩越紧,她想缩成一只坚硬的蜗牛,躲在牢固的壳里,便不再畏惧任何人,任何魔鬼。

  很久之后,昔草仍记得那天夜晚。

  一想到那一夜,她就不由自主地抱成一团,像只蜗牛那样入睡。

  之后的时间,她竟完全成了一只蜗牛。

  继父一发酒疯,她就迅速地躲到墙角,她明知道这种蜗牛的姿势毫无帮助。她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男人的拳打脚踢。

  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妈妈再也不用遭受男人的毒打了。

  “你妈妈呢?”经年问。

  刚喝下的一杯热茶,他觉得暖了一些,身上的雨水也被稍微蒸发掉了。他盯着昔草,她眼里的忧伤,似乎又弄湿了他。

  昔草顿了顿,说:“我妈妈她逃了。她在小时候离开了。”

  那个女人终于忍受不住酗酒男人的毒打,于是在某一天,把女儿带到公园里,陪她荡秋千,买她喜欢吃的冰激凌。直到黄昏降临了,女人才依依不舍地拿起行李包,走向了夕阳的尽头……

  “你妈妈,还会回来吗?”经年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会!”昔草笃定地点点头,“我妈妈说过,她会回来接我的!”

  “那么,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他这样问,昔草却摇了摇头。

  经年有些惊讶,“难道这些年来,你妈妈都没有和你联系过吗?”

  昔草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但她很快接着说:“不过,妈妈说过的,她会回来接我!”

  她的眼睛突然那么明亮,光从眸子里透出来。

  经年对她笑了笑。

  “嗯。你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听到他的认同,昔草也愉悦地笑了。

  两人之间,仿佛盛开了一个春天,烂漫的,一朵一朵的花。

  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好大的雷。

  是雨又下大了吗?

  不是。外面的雨分明停了,路过的行人都收起了湿漉漉的伞。

  经年望着门口,完整的呼吸突然被碾碎似的,溃不成军。

  他看见酗酒的男人刚从外面回来,凶恶的脸挤成一团。经年吓得一阵寒战掠过身体。刚才的雷,是男人摔破了酒瓶的巨响。那只酒瓶,就硬生生地摔向昔草,在她的脚边碎开。其中有一块,狠狠咬住了她的脚踝。

  流出来的血,明晃晃地闪耀着。

  “死女仔!敢在我的铺子里谈情说爱?!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抄起了扫把,冲向昔草。经年再也看不下去,挡在前面。

  “不关她的事!我们没有谈情说爱!我只是进来避雨而已!”

  “我操你娘!小兔崽子,想学人英雄救美是吧?我成全你!”

  经年没想到,男人真居然把怒气全发泄到他的身上。

  男人举着那把脏兮兮的扫把,气势汹汹。经年感觉到一场漫天的恐怖,盖过头顶。他本能地抬起手,去阻挡男人那疯狂的攻击。扫把打在身上,疼得他几乎大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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