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找顾若薰,请问他在不在?”
前台小姐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如临大敌般上下打量我,而后说:“顾特助生病住院了,你有什么事吗?”
【2】
医院的十二楼是单人病房,楼道里很安静,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拖拖”的回响。我推开1207 的门,顾若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睫毛微微抖动,很不健康的脸色。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刚打完点滴的空瓶。
屋里没有人,桌上的水杯上冒着微微的白汽。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手背上一大块淤青,上面是斑斑的针孔。他迅速睁开眼睛,眼底干净清明,却是不清醒的。我执起他的手,小狗似的耸起鼻子闻了闻上面的药水味。他的眼睛猛然亮起来,一把将我拽到床上压下来就吻。管他是什么地方,就算是在天安门成楼前有一百架摄像机全国播放也顾不上了,唇齿相依,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一直悬着的心脏彻底放了下来。
“活过来了。”若薰在我耳边说,“我得了幸月萱缺乏症,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对不起,不知道你病了,现在才来.”
“没关系,来了就好。像以前我生病,每天都在想着,你会不会下-秒就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可是每次睁眼握着我的手的都不是你。所以我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可是现在你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安心地相信你,是像我爱你一样的,爱着我的?”
我们两个之间,谁才是爱得更深的那一个,这一瞬间无比笃定的我,开始怀疑起来。然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我躺在顾若薰的病床上,他的气味和体温像放松神经的良药,很舒服,脑子渐渐迷糊。
醒来时,顾若薰还在身边,可是已经打上了点滴。
我枕着他的一条手臂,他也在睡,跟我面对面,睡容像个小孩子。我一动他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了声“早安”。原来他竟以为还是以前的年月,哪知又过了一春。我揉着他的胳膊,想必已经给他压麻了,目光一转,猛然发觉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夏珏坐在窗户边,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长毛衣,靴子纤细得跟几乎能变成凶器插进敌人的心脏里。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出喜怒,好像在看一场戏,如此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心虚得想跳下床,却被顾若薰牢牢地抱住腰,看向夏珏的目光,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夏珏,她来找我了。”
“所以你现在就信心百倍了?”夏珏诡异地笑了,“那你觉得她能撑多久?你又能撑多久?”
要说吵架斗嘴,夏珏绝对是开山祖师爷,我从来都是不善言谈。所以她这席高深莫测的话,再联系到她给我母亲打电话,不知道到底说得有多难听,让我那脸皮很厚的娘都扯到尊严。
我看着她,最聪明的方式是闭紧嘴巴。
“夏珏,我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跟她分开了。”
“是吗?”夏珏淡淡地站起来,置若罔闻,“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想不想吃芝士蛋糕,我明天带给你。”
顾若薰也闭紧嘴巴,她走到门前,又笑着回头:“阿萱,若薰就麻烦你照顾了。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前些日子拼命加班,好像要请假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结果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又不肯吃东西,如果现在乱跑的话,那就等于不要命了,所以,真是太麻烦你了。”
夏珏说完就走了—— 其实真的一点都不麻烦,我想说的话为什么总是卡在喉咙里?
有些话不说的话,别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夏珏那样大方,想做的就去做,想争的也去争,顾虑太多的人,终究是没办法毫无保留地付出的吗?
“原来这么严重。”
“别哭,都是我不注意,以后不会了。”
“是吗?”我用手指摸着他的锁骨,“你如果再惹我伤心,我就不理你了。”
“嗯,把我的骨头拆了炖汤喝好了。 ”
可是我真的能不理吗?
后来我才知道若薰的情况比夏珏说的还要严重得多。若薰有先天性胃发育不全,现在是营养不良,胃出血,还导致了出血性贫血。医生说他精神压力过大,这样下去胃会发生癌变的可能性很大。
我听得战战兢兢,在楼道里抽了几根烟才平静下来。
第二天夏珏又来了,同行的还有顾若薰的小舅妈,我见过一次,基本上是不欢而散的那次。她们手挽手,很是亲密,夏珏很是得到认可。我正把苹果弄成泥,用小勺哄着若薰吃下去。只要我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求他高抬贵手,他就笑,似乎很享受我为他做牛做马的丫鬟样。
“请坐,喝开水行不行?”这里只有井水。
“不必麻烦了。”小舅妈明明是拒人千里的口气,说出来却很温和。
“一点都不麻烦。”我急忙找茶叶,又拎水壶。若薰拽住我的胳膊,我还没回过神,手己经被他握在手心里。小舅妈的脸色变了变,夏珏却是见怪不怪地坐在那里剥橘子,细心地将上面的白丝扯掉。剥完一个又拿另一个。
“不用麻烦,今天我来这里不是来喝水。”她蹙眉说,“幸小姐,我们必须好好地聊聊。你是想在这里聊,还是我们出去找个咖啡厅?”
“在这里吧,没有什么不能让若薰知道的。”
“好。”小舅妈叹口气,“你和若薰的事情,我都知道。他妈妈跟我讲过,夏珏也跟我讲过。你跟若薰以前谈过恋爱不错,可是后来都是夏珏在陪着她,这孩子不容易,很能忍,真的很不容易。你跟夏珏以前是好朋友,抢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前的情分。我们顾家是绝对不承认你这种品质的女孩子的,我没让若薰他妈妈知道你在这里,是怕换成她,你会更难堪,而且若薰的病也经不起刺激了。夏珏这孩子心眼死,到了现在还能忍,若不是你横刀夺爱,现在他们都应该己经结婚了,若薰也不会躺在这里。”
若薰用力握住我的手,我回过头对他笑笑。
“幸小姐,既然你不怕若薰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找私家侦探调查过你,看来你并没有像你说的对若薰那么死心塌地嘛。你在学校的时候就跟一个叫何落凡的老师同居,不过跟若薰分手那么久,有新的男朋友也不奇怪。可是你跟若薰在一起后,还跟那个老师不清不楚。那次若薰的姨妈过来,你说是去同学家借住,其实是住在那个老师家里。在我请的侦探看来,你们出双入对,根本就像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一直到昨天,你还跟那个老师在一起。幸小姐,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若薰和夏珏,脚踏两只船还装什么从一而终呢? ”
小舅妈似乎己经不屑再说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抖出一大沓照片。
每一张都像是在证实她说的话,刺目地带着说服力的证据。
在超市里落凡推着车子,他拼命拿啤酒,我拼命往外扔的。透过车窗,我大笑,他伸手来掐我的脖子的。在蓝冰家楼下,他将我往车里塞的。还有昨天在车上他压住我强吻的,我的表情呆呆的,有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若薰一张一张地看着,看得很仔细,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种证据面前,我哑口无言,小舅妈并不是多开心,只是问我:“幸小姐,你还有什么话说?照片摆在这里,你不能说我陷害你吧?”
我摇摇头,脑袋里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被剥光衣服般的难堪。
“顾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孩子的。”
“所以你们打算安排夏珏跟若薰结婚?”
“。。。。。。作为长辈我们当然是这么希望。”小舅妈目光温和了一些,“夏珏是个好孩子,我们全家都很满意。你应该知道若薰妈妈是个很挑剔的人,连她都很满意夏珏。若薰对夏珏不是没感情,是你突然出现破坏他们的感情。”
“好,我成全他们。”我打断她。
“什么?”若薰的小舅妈有点吃惊,夏珏停下剥橘子的动作,连若薰也颤抖了一下,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就算若薰答应和夏珏结婚,我也不会奇怪,而且也不会有意见。你们打着长辈的旗号,表面上是为若薰好,还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规范他。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他为难。如果让若薰跟夏珏结婚时你们的最终目的,夏珏稀罕那个顾太太的名声,那让若薰跟她结婚又能怎样?只要若薰还爱我,我也爱他,即使他有个名义上的妻子。我还是会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被骂作第三者什么的也无所谓。”我指着那沓照片,如释重负地笑了,“反正我是这样的女人.我还怕什么?”
小舅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教养的人,再生气也不可能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像泼妇一样大骂不要脸。而夏珏装乖乖女也装得很顺风顺水,于是小舅妈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夏珏也只能咬牙跟在后面。
他们一走,我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瘪瘪地干巴巴地坐在床边吃橘子。夏珏一口气把那兜橘子都剥了,空气里满是橘皮的香味。
若薰也不说话,半晌我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他正用含笑的眉眼瞅着我。
“喂,不要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 … ”
他继续笑:“说什么即使我跟夏珏结婚也不离开我,是真的吗?”
“我还算是个有信誉的人吧。”可是我哪甘心,想想就疼得要命。
“是啊。”若薰说,“还能计较什么呢?既然想跟你在一起,哪还有什么资格挑肥拣瘦?”
是啊,爱上的人,哪有资格挑肥拣瘦?
看见那堆照片,我又觉得悲哀了,因为不能理直气壮地跟若薰说,我们俩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是笑笑,忽略掉他脸上那点难过,继续低头吃橘子。
【3】
我连续几天没敢开手机,心里惴惴不安。最后终于忍不住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给阿姨报平安,每次都是从温柔的继母这里得到安慰。这次也不例外,我没听见半分责备,只听她说着照顾好身体,不要再闯祸。
我捏看电话不知道如何是好,难道爱上一个母亲不喜欢的男人就叫闯祸吗?那我是不是乖乖地按照父母的希望留在长沙,最好找个医院里的医生,只要人可靠,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只要乖乖地听话,这才是母亲想要的乖女儿吗?
打完电话回到病房,在门口就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是若薰的舅舅,好像还有个表妹。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轻松。我在走廊的休息椅坐了一会儿,想起许久不见的蓝冰,于是在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个西瓜,傻乎乎地抱着去坐地铁。
蓝冰店子里的生意很红火,我坐在窗边要了块披萨,就着赠送的廉价红酒,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等她忙完,我己经吃完一整块披萨,正发呆着。蓝冰看见我来了个大拥抱,摸摸我的脸,又摸摸头发,原本还笑着的脸迅速灰下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勉强笑着:“没什么,就是若薰生病了。”
“啊?怎么那么巧?我昨天给何老师打电话才知道他也生病了,今天正准备去看他呢? ”
“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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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好像住了几天院了,还蛮严重的样子。”
蓝冰的父亲在她生日的时候买了部车给她,不是什么好车,作为代步工具还是很方便。因为我恰好也在,她满脸都是把我当祭品贡献出去的表情,哪还有四年同窗的情谊在。我没有什么像样的伴手礼,只好抱着那个西瓜。虽然觉得有点蠢,想到要见这个对我做了过分事情的人,还是有点自暴自弃。
何落凡看见我有点意外,幸好蓝冰热情如火,将我怀里的西瓜抱过去,一溜烟跑到门口说:“我去洗好切开,这可是你家小萱宠物的心意。”
我真想大巴掌抡趴下她,跟李默然什么不学,这种吃里爬外的伎俩到是炉火纯青。何落凡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伤在哪里,只是隐约看出唇上有失血的苍白。他看着我,指着椅子:“坐下,给我削个苹果,要削成兔子那样的。”
“我不会……”
“那就削个完整的苹果皮!”
“哦”我的手并不巧,可是这几天给若薰削苹果也熟练了一些。何落凡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在发呆,我清了清嗓子,“你时哪里病了?前些日子看着还好端端的。”
“某人还真好意思问啊,当时打我的时候,那一拳的力道可是半点也没留情。”何落凡嗤笑一声,眼睛却灼灼地盯着我手上的苹果。我手忍不住被他的怪声怪气激得发抖,指间的苹果皮摇摇晃晃,每一刀都走的很惊险异常。何落凡状似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