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才满四十岁。”
“可有老婆什么的?我是指孩子,”我说。
“那个自然,不过已经离婚了。没有孩子……”他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怪不得老见店里只有你一个人。”我都不知道这话说出来算不算是安慰。
“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总算没什么好遗憾的。”
“为何会离婚?”
“大概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情死亡了吧,有一个住在我门家附近的年轻小子吸引了她。不过当时我懵然不知,直到后来她意外怀孕了我才明白一切。于是便分手了……”
“对爱情失望了从此?”我问道。
“倒不至于,”他笑了笑,“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生活毕竟十分的麻烦,自由一点没什么不好。”
“当真了解自由么?”
“当然,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便是自由咯。”他答道。
“不这么看。”我说。
“那你觉得什么是自由?”他显然有些疑惑。
“不被自己束缚才是真正的自由……”我说。
“谁说的这话?”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刚说过。”
要了解一个人显然并不容易,唱片店的老板自有他的生存和识人之道。倘若有人给出成功的定义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话,那他顶多算是曾经看到过成功的标识的人而已。
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他,如今唯有窝在实木柜台的后面,一边听着狄西兰爵士乐一边磨着棕色的咖啡豆,或是喝咖啡之余偶然瞥一眼玻璃门外斑驳陆离的梧桐树影,便已经满足。人各有自己的追求,即使旁人对此不屑一顾。
6。
坐在小木椅上一边翻看旧书旧报,一边啜着浓香的咖啡,老实说这令我觉得十分平静,仿佛室外那令人烦躁的炎热都已渐渐消散了一般。
敏君,或许你总是最能了解我的心情。那些虚无缥缈的憧憬和夏日午后的白日梦,早已随着岁月的抽离而剥蚀殆尽。而后,剩下的还有什么?回忆么?那玩意儿少得可怜。
这令我记起了电影《莱昂》里面男女主角的一番对话。
玛蒂尔达:是不是只有童年才这般痛苦,还是人生本就如此?
莱 昂:本就如此……
我常常恨痛自己,但之后又常常觉得自己无比的可怜。好像我只身一人爬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每日咬紧牙关艰难的爬行。但是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何时该当停止,也不知道这个黑洞洞的管道通向何处,它的出口又在哪里?
总之,我就是那样不肯休息的匍匐前进,掠过无数的矿坑和巷道,最终停身在了既不着天也不着地的极度尴尬的境地。每每这时,我便会沮丧不已。
事事都太着痕迹,是我人生最无可救药的缺陷之一。其实凡事不必过于刻意,我便会因此而变得轻松无比。不去刻意想起,也不去刻意忘记。只是理论上如此,倘要认真实践下去,这又算不算是一种刻意呢?
过于复杂了,完全是一种庸人自扰的无聊心态所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7。
一个小男孩儿,他平均每隔两天来一次古旧唱片店。唱片店老板称呼他为小猫,我则暗地里称他为猫君。
猫君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但却和老板有着相当古老的友谊。其古老的程度,大致与唱片店内一些失去封皮的胶质唱片相当。据说猫君出生的时候,唱片店老板在所有抱过他的人中排名在前六位。即是说他是由唱片店老板看着长大的。
这位小小的猫君听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西欧交响乐发烧友,而且他自己已经学了五年的小提琴,还曾经获得过多项少年组的小提琴比赛冠军。所崇拜的人中少不了帕格尼尼和罗西尼,维伐尔第自然也在其中。
他两天一次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唱片店里,但停留的时间有长有短。来的时间也大多在下午四点钟以后,毕竟十一二岁正是都初中的年纪。但他从不会在星期天的时候出现在店里,因为那是学琴和练习的时间。
猫君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喝一杯老板递过来的咖啡,然后挑拣一两张中意的旧唱片买下,但也有喝了咖啡什么也不买的时候。在他连续在店里出现了两次之后,我们变得像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一样。
“原来你就是那个每天呆在这里看书喝咖啡的奇怪的姐姐?”这是我们结识以后,小男孩儿猫君对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奇怪?”我问。
“跟旁人不一样,就是奇怪喽……”
“你这个年龄居然也会喜欢这些古旧的唱片?说是怀旧未免有些勉强吧?”我说。
“我也是个怪人,他们总说我跟别人不一样。”猫君指着自己的鼻头,滑稽的将鼻子皱成一坨。
“他们是谁?”
“在我看来更加奇怪的那些同学们。”猫君笑笑。
“你真刻薄。”我漫不经心的说。
“会吗?”
“当然,你这个年纪不应该懵懂一点么?”我说。
“那种东西,都是相互的吧?”猫君眨眨眼道。
“怎么说?”
“我说你奇怪,你说我奇怪。刻薄也是相互的嘛……”
“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无所谓的,人们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总是很刻薄。”
“谁说的?”
“他。”猫君指了指正煮咖啡的唱片店老板说。
人们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总是很刻薄。这话大概无误,想想那些因为思维意识超前而被*甚至杀戮的人们,那么关于这话的理解将会更加的深刻一些。人们总是对未知这一概念抱有绝对的好奇和本能的恐惧,也许这两点在本质上是相互矛盾的,但是在好奇的推动之下总会带来变革,而变革会带了多数人深切的恐惧。因为他们的信仰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然形成了牢固的体系,变革的到来却使这体系轰然崩塌。变革也许在物质的利益至上给少数人造成了必要的损失,但最大的问题是它还摧毁了绝大多数人根深蒂固价值体系。这种东西本质上是无形的,但却最致命。
扯远了,相信我,只是因为偶然的一句话触动了我的思维的缘故。 。。
8。
“你七岁就开始学习小提琴?和当时帕格尼尼的年龄一样啊。”我说。
“是这样的,我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但是不排除我父亲想要我模仿帕格尼尼的因素在内。”猫君耸了耸肩说,“但是我显然不如他,他五岁就开始学习曼陀林,七岁的时候才改学小提琴。而我五岁的时候,毫无疑问在音乐方面只是个菜瓜。”
“我不认为五岁的孩子当真是懂音乐的,毕竟那个时候我衣服都还不会穿,走路还会时常跌倒。”我说。
“原来你也怀疑过,莫扎特三岁起显露极高的音乐天赋,四岁跟父亲学习钢琴,五岁已经开始作曲。上帝,我想他是被鬼附了身了。”猫君难以置信似的摇摇头,“不过看起来又是真的,别怪我说话刻薄,这个就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外了。”
“也许你七岁的时候小提琴就已经拉的不错了,说起来一样的不可思议。”我笑着说。
“是这样,但是你知道,”他说,“七岁的时候我九九乘法表是会背的,而且能够解答一些较为复杂的数学题了,五岁,我的一个同学六岁上学前班的时候甚至还没有断奶呢。”
旋即又坏笑了一下,补充道:“老实说这是我听来的,也许是假的的,因为没敢跟他核实过。”
“也许吧。”我叹了口气,“想你们这些人的过的生活,是曾经作为普通孩子的我们难以想象的。”
“说说你吧?”猫君一本正经的瞧着我。
“说我什么?”我问。
“五岁抑或是七岁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
“这个么……大概也没做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因为我丝毫也不能记起那时的情形。”我说。
“可怜的,”小猫口中啧啧直响,“有什么能够记起来的?”
“一些无聊的游戏,那时候大概总是骑着一匹小木马来着。妈妈总是给讲故事,不过是睡前才讲,像三只小猪,鼹鼠的一家什么的。”我说。
“我不记得妈妈又给我讲过什么故事,印象中我每天都练琴到很晚,不需要讲故事就累的睡过去了。”猫君一脸的羡慕,“这就是代价。”
“出色的人总是没有童年的,关于这一点,我想不管是帕格尼尼还是莫扎特,他们都是无条件同意的。”我说。
“大概吧。”
“放心,上帝拿走你的童年,但会在别的时候补偿给你些什么,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走着瞧。”猫君笑道。
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但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已经认为自己足够大了,大到足可以开始人生第一场恋爱的地步。
“为什么总在这里?”猫君问我。
“没地方可去,到处都热的死人。”
“你这么大的人不是应该在工作吗?何以会这般空闲呢?”他疑惑的追问。
“本来也想工作来着,但是散一散心也是很必要的,一工作起来也就宣告肆无忌惮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那岂不等同于是到处漫游么?”
“是这么说的……”
“从哪里来?当真去过很多城市么?”
“倒也没有,从北部城市就这么一路走过来的,随便在哪里上车下车,全无计划可言。”
“会很有趣吗?”
“这个还真没在意过,只是到处走走而已。”
猫君盯着我,在此露出不解和羡慕的表情。毕竟大人常会做些难以被理解的事情,在他这个自以为已经长大了的年纪还是未必全然能够理解的。
“很喜欢这里么?我是说这家店。”猫君说。
“当然,看不完的有趣的书籍,口感蛮好的咖啡,而且一天到头都有冷气和音乐大放送,一切看上去都是完美的不能在完美了。”我说。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姐姐……”
“这个我知道。”
“交响乐怎么样?爱听么?”猫君问道。
“还好了,不过听的是比较少了,会觉得沉闷了一些,”我摆摆手,“平常都听爵士来着,毕竟交响乐对我这个业余音乐爱好者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了。”
“哪里沉重了?奇怪的论调。”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见,大概可算作没长大的人的标志之一。成熟的人不会说这种话,起码在这种情况下会不说话。
“爱好不同罢了,我偶尔也会听的。”我解释说。
“谁的曲子?”他问。
“维伐尔第。”这是当真听过的。
“他的曲子蛮可以的,你的品味还挺高。”被一个孩子揶揄,难免使我哭笑不得。
“就知道他而已,以前在大学的音乐课程里有看到过。”我说。
“星期天的时候可有空么?”猫君突然极认真的问。
“做什么?”我诧异道。
“在市中心的剧院里有一场全省小提琴比赛,那是决赛的赛场,”小猫看着我道:“去听一听怎么样?说不定我会演奏维伐尔第的曲子。”
“半决赛你的名次怎么样?”我问。
“少年组的四强喽”
“可要门票么?”
“不要的吧,不过听说全部比赛结束后还有市交响乐团的演奏可看。”
“这样啊,那不妨去看看。”
“一言为定吧……”
“当然,一言为定。”
难以想象吧?我会跟一个孩子聊得这么投机。小猫走了之后,我在唱片架上找出了一本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随想曲》的唱片,是他1805年的作品,演奏者是萨尔瓦多·阿卡多,他曾被誉为当代的“帕格尼尼”。我拿给唱片店老板,请他换掉唱片机上不败的狄西兰爵士乐。
9。
当下个星期天来临的时候,我去了市中心的大剧院,以实现我对小男孩儿猫君所做过的承诺。少年组的比赛开始的时候,我站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里。
猫君没有演奏维伐尔第的作品,而是以帕格尼尼的《威尼斯狂欢节》变奏曲最终获得了小提琴比赛的少年组冠军。
手捧冠军奖杯和证书的小猫在后台和父母在一起,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没有到过现场,因而跑去了后台他能一眼看见的地方。
“祝贺你。”我说。
这时,猫君身旁的一对夫妇诧异的看着我,大概就是小猫的父母。
“谢谢,”猫君穿着浆的很硬的白衬衫和黑西裤,看上去熠熠生辉。
猫君向他的父母介绍我说:“这是我的朋友,特地赶来看我演奏的。”
“你们好。”我向他们鞠了一躬。
“感谢你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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