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在执行任务?这是个政治宣传口号。原来任务是执行一个政治宣传口号!一旦战火燃烧起来,全体牺牲了,得到宣传上的主动?天亮以后,师领导、军区领导,要去指挥全线战事,把指挥所交给金大雨,一部常空电话摆在这里,他直接与前线指挥、野战军领导、总参谋长通话。这一仗打下来,死就死了,不死,可是荣耀得很!
蚊虫般的话语敌人那边听不见,这一夜巴尔鲁克山西部没有大战前的沉寂,各种车辆奔个不停,甚至,可以听到两个岛上向湖里发炮弹那沉闷的声响。中方战壕与苏方战壕空中距离虽然只有七、八十米,那雪雾把低微的声音吸收在自己的虚怀里。开始,金大雨没有阻止小声的低语戏谑,心想谁对仗怎样打都心中无底,通过戏谑增加胆量,提神防寒。到七点多钟,他想敌军可能进入阵地,再也不许讲话。正这么想,从五号地西边传来车辆的引擎声。他向身两边的战士说:“传令下去,禁止一切声响!”
低微的说话声很快停止,天色渐明,在中方这边是沉寂的。铁牛一连的战士对自己的祖国充满信心,知道在身后,在崇山峻岭里,在山薮密林里,有自己的野战军,有自己的炮群,有自己的导弹基地。
——五天以前那个黎明,乜渫源那个排的几个战士在挖掩体的时候,进入孤山包野毛桃林边缘上,把狐狸洞挖在几门炮下边,炮兵说了话,斜眼说声“对不起,你们隐蔽得太好了。”
河南人斜眼心机诡诈,秦川对他说,水泉东边的一号阵地中杀气腾腾。他看了看,也觉得那里神秘莫测,他要去那里试探秘密。试探出深浅之后,他心里底厚,但军事机秘,谁敢吐露风声!只不过在行动的时候,胆子大,在向战友们吹牛皮的时候,把个人信心和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情怀结合在一起吹,感染整个群体。在他的阵地上战斗情绪高昂,积极主动,夜间深入敌方刺探军情,白天在山梁上和敌人飞机嬉戏,全不把苏方大军压境当会事儿。
——要在晴天,已经朝霞满天了。现在,空中的雪花退去之后,雾更大,连山下当年唱歌跳舞和外国姑娘们亲嘴的地方也看不清楚了。从两山之间而过的松土带看不清,山沟里的灌木和稀疏的乔木与雾搅和在一起,分不清是雾还是树,是树还是雾。风很小,只能觉着雾的微微移动。大雾过去,渐渐地树木隐约可见,五号地的山坡隐约可见,对面战壕翻出的土隐约可见,苏方士兵隐约可见,逐渐变清楚。他们伏在战壕里,露出了头,在他们前边伸出的棒棒样的东西,逐渐看清是枪了,没有人再发抖了。
铁牛一连的战士,紧握着自己的武器,那不是狼牙棒和铁把冲锋枪;那些武器连同他们的战马,在进入阵地之前两天就交给专人保管;现在每人三套武器:一套火箭筒,打坦克专用武器;三人一组,一个班四组,一组一支火箭筒,十二发火箭弹,防滑帽已经装置完备;另一套或者新式冲锋枪,或者轻机枪,或者重机枪,昨天晚上把子弹带装得很充足,早晨在进入战壕时把子弹带全部搬进战壕,正副机枪手早已配备清楚;第三套武器是反坦克手雷,是这两天进行防滑处理的手雷,摆在战壕里每人四枚。
苏方士兵见到中方士兵时情绪没有中方稳定,他们很年轻,铁牛一连的战士平均年龄要比苏方士兵大七、八岁,紧张的神态在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那一双双吃惊的眼睛,在战壕的土堆上调整着枪的位置。土堆边上放着稀落的罐头盒,那是挖战壕时就餐完毕扔下的。
在金大雨他们正面,一个年轻战士毛手毛脚地把重机枪的架子左右扭几下,旁边土垮下去,推动两个罐头盒,滚下山去。铁罐头盒与石块相击,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引起两边士兵的紧张,噼噼啪啪,一阵连续不断的子弹上膛声。在这阵紧张的声音里,那年轻战士被少尉踹了一脚,战士急忙站个立正,少尉说了句俄语的“稍息”。金大雨听得清楚,笑了笑,见那战士把枪机重新支好。
金大雨知道师长站在他身边,把望远镜递给师长。陈治清看了一会儿,望着沟底大树北边的平展地面,那个地方松土带的痕迹基本上没有了,沟底西边有些碎石和灌木,师长问:“那里是你们跳舞的地方?”
金大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同样轻声地说:“师长,在一号阵地后边的野毛桃林,少年朋友们更快活。”他仿佛在师长面前沉湎于往事:
“问桃林儿时佳友,因为何事,迎风顶雨,兵戎相交?当年姝丽,何处歌箫?跳舞场不再喧闹,庄稼地筑起战壕。狼烟袅袅,铁鸟飘飘。好良田无人耕种,好嫩草铁蹄毁掉。”
师长问:“这首《哀江南》中的《折桂令》是你刚想的?”
金大雨心里一惊:这老头,对诗词这么熟!说:“我胡诌的,没有一点味儿;师长的文学功底深得很。”
陈治清说:“别提我,学文不成,打仗不成。不对,大雨你听,好像有大批坦克开过来。”
他细听了一忽儿说:“今天真要热闹热闹了!”
金大雨让师长到指挥所去,他及时向首长报告。陈治清说看一看,听一听,今天是黄永胜总参谋长指挥他,刚才来时向他报告了平安无事。
坦克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五号地北面和南面相继传来;喇叭山上高音喇叭响起,传出清脆的女高音,讲的是标准普通话,宣传内容仍然是老一套:中苏两国是兄弟邻邦,苏联人民不愿意兄弟相残。中国侵占了苏联领土……
陈治清说:“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我不如她。”
战壕里的人都笑了。金大雨悄悄地对着他耳朵说他给战士们壮胆了。陈治清看看他说,在大兵压境的阵地上吟诗作赋,有这个心境的人带兵,还有胆小的战士?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有诸多生机。他说是师长感染了他。
坦克从喇叭山北边沿松土带西侧开过来,开得很慢,八、九辆出现在沟口。南边,在喇叭山的坡底,坦克也出现了。一辆,两辆……金大雨拿起耳机交给师长。
是二号阵地上报告正面松土带沿线,大约一百辆坦克陈列;在湖边,从阿约累农庄那边,有四十多辆坦克向喇叭山驰过来,在冬拉台沟口方向,五十多辆坦克向南开去。陈治清回答一声“知道了。”
师长放下耳机,对金大雨说老修搞虚张声势,往丘尔丘特方向干什么去,牲畜没有转场。
三十六辆坦克会聚在四号阵地和喇叭山之间的沟底,在模糊不清的松土带西侧大约不到十米沿线来往奔驰。在轰轰隆隆的声响中,坦克手用汉语坚定的回答:“是,我正在前进!我正在前进!”
考瓦丘克命令他的坦克纵队全速前进。在无线电报话机里,金大雨听到考瓦丘克的声音,他的声音比十一年前粗了许多。那个声音从高音喇叭里传了出来,坦克兵的回答间断地在喇叭里响起,时而是俄语,时而是汉语。金大雨把听到的俄语翻译给陈治清。
师长笑着问:“这是什么计谋?自己在自己阵地上前进,还用汉语,三十六计中没有,就叫它外强中干计如何?”
光蛋发起牢骚道:“跑来跑去,浪费柴油。”
胡斗难说:“有本事往这儿开!”
省劲说:“放屁,你想打?”
宋小三在未来的一担挑哥旁边,一定要表现出勇敢,对秦川说:“副指导员你让我下去,把敌人引上来。”
秦川严厉地训斥他:“找死!”
没有人再害怕了。面前是一触即发的战争,谁也不把死亡、伤残当一回事儿。仿佛在看电影中的军事演习。黏糊发愁的问尹一江:“这叫怎么回事嘛?是什么战争!”
尹一江说:“阵地战。”
金大雨没有再阻止大家说话,因为师长不断地和战士们轻松地说话。
师长不再说话,他注视着沟底,想着:如果有坦克越过松土带怎么办?如果尼基塔·索斯洛夫司令员突发奇想,放任他的某个调皮捣蛋的坦克兵越过松土带,就像中国的牛羊越过松土带那样,怎么对付?
他正想着,沟底的事态发生了变化:苏方的坦克压着松土带来往奔驰,高音喇叭里传出考瓦丘克还算清楚的汉语命令,要求他的“英雄的苏维埃坦克纵队全速前进!001号,003号,005号,再加速,前进!”
回答有俄语,也有汉语:“是的,我正在前进!”五辆坦克在前后晃动。
“报告首长,米哈伊·安东诺维奇·考瓦丘克,我油门加到底啦!”
生硬的汉语,流利的俄语夹杂一起,喇叭里变得呜里呜啦。突然,在金大雨正面的五辆坦克转过方向,头对着中方阵地,几乎横占了松土带,尾部落在松土带西边,喇叭里仍在命令坦克全速前进。铁牛一连阵地顿时紧张起来。陈治清看这位连长如何处理眼前的事态。
金大雨喊:“胡斗难、宋小三、乜渫源、刘光潭、付省劲!”五人精神地答应着站起,等待命令。金大雨道:“下去,阻止敌人坦克越过松土带。”
金大雨本来想命令张胖蛋等几个战士下去阻止,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现在不是斗勇,是斗智,那五个人经过战阵,知道如何执行命令。
五人同时喊道:“是!执行命令!”每人手提两枚反坦克雷,大步走下山去。
两边战壕到松土带边缘都不足六十米,五个人吸引着松土带两边将士的目光,每个人都在推测,他们将干什么?我们的纪律,不打第一枪。但是,如果敌人的坦克开过松土带,是不是先打了第一枪?
苏方的喇叭里不断地喊着:苏联红军对中国公民不打第一枪。是不是有人想:我把坦克开过去松土带,并没有打枪。你炸毁我坦克,就是先打第一枪。
每个人都在准备着自己的武器,选择目标,当第一枪响起,向哪里开火。
五名战士站在五辆坦克面前,离坦克只有两米远。宋小三不再想他的付巧儿,刘光潭不再想他当年躺在拖拉机链轨下打呼噜,乜渫源不再想他的锥子战术,付省劲不再想他的省劲牧羊法,胡斗难也不去想放火赶牛的壮观……他们目眦欲裂,宁开了导火索的盖,等待着发布命令,或者让坦克从自己身上碾过,与敌人同归于尽。
五辆坦克停了下来。陈治清满意地看着五名战士。
他转身向总指挥报告前线动态,向总参谋长请示,是否可以把停在松土带上的坦克炸掉。在他请示的时候,在下边地势平缓的地方,五辆坦克把头调向南北方向……
电话里传出黄总参谋长那拉长音的哼哼声。
他放下电话,急步下去,那里发生了意外的情况。原来陈玉柏自己带着四名战士,除张胖蛋外还有三个转业军,提着反坦克手雷走下山坡。军区副司令员闻达跟在陈治清身边五、六米远向前走,在闻达身后是新华社记者韩文光。
陈玉柏看到,陈治清作为师长,在紧急关头连他的指挥所也不去,苏方坦克根本没有执行考瓦丘克的命令,说明敌人不敢进攻。今天中国没有转场,苏方上了个大当,把几百辆坦克、战车开动起来,就是耍一耍威风。他要表现自己的勇敢,炸了敌人的坦克!
在陈治清向南边走的时候,金大雨喊:“陈玉柏,停止前进!胡斗难,撤回阵地。”
陈玉柏不敢不执行命令。
闻达问陈治清:“怎么回事?”
陈治清完全明白这一仗该怎样打了。他欣赏金大雨的机灵:派兵下去,与坦克相峙,以示我血战底的决心。撤兵回来,以示我让你越过松土带;你越过松土带,我必须歼灭来犯之敌。他回答闻达:“在最前边的是指导员,此人不可用!”
闻达说:“撤掉。”
陈治清回到洞口,电话里向王根定了解其它阵地上情况,王根定报告大约有二百辆坦克在松土带西侧来往奔驰。师长望一眼面前的事态,在松土带上的十辆坦克正在原地旋转往地下钻。心想:开始偃旗息鼓。他命令王根定到指挥所,放下电话,叫过陈玉柏。陈玉柏高高兴兴地上前问首长有什么指示?他让他到指挥所去。陈玉柏走后,他对金大雨说:“我命令,当敌人的坦克全身越过松土带时,这就是侵略,这就是战争的开始,我们的战士宁可与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坚持的是不首先开枪。”
“是。”金大雨行个军礼:“当敌人的坦克全身越过松土带时,就是侵略,就是战争的开始,我们的战士宁可与敌人的坦克同归于尽,坚持的是不首先开枪。”
闻达拍一拍金大雨的肩膀说:“你的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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