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娜吃了午饭就叫金大雨回家,他说时间来不及,她说已经有午觉了,一个半小时,来得及。他只好和她去橡树大院。到了家里,她找出列宁装要他穿。他想,不穿冷落了她一番美意,穿吧,身上的衣服还干净。正在犹豫,心思被谢琳娜看透,说:“妈最喜欢干净。”
这一点他是体会到了,俄罗斯女子,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他知道,河南农村人的邋遢这里的母女绝不喜欢;他生母也极爱清洁,家有长工的时候,他妈给长工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想了那些,他穿上了列宁装。回校路上,两人为他穿什么鞋发生了争议。他的意见穿布鞋,她意见穿球鞋;他认为歌咏比赛,要显出一种文雅,谢琳娜说显赫一些好,她爱看。她拉着他让老师裁决。丽达说:“穿布鞋文气倒是文气,老成了,不如穿球鞋活泼,小孩子活泼些好。”
金大雨是全班男生的亮点,女同学突然发现他是全班最有气魄的男生。朱敬云心里说:你们才发现?一群人脑子里有水,还叫人家土疙瘩,让人恼火!可是这个坏蛋有眼无珠,从来不正视我,以后有你的麻烦!
歌咏比赛之前,校长作了学校要成立学生会的报告,要求全校各班无保留地把优秀学生推选到学生会。为了加强学生会的工作,凡被选入学生会后,不再担任原职务,由班上另行补选。这一宣布,同学们兴高采烈,为歌咏比赛壮了行色。
歌咏比赛初一甲班(即五九级甲班)折桂在预料之中。这个班上不仅汇集着学习的尖子,也会聚着艺术的天才。丽达在列宁格勒第二中学任教曾得过马卡连柯教育奖,对管理学生十分有经验。
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走出校俱乐部之后,卜岚和程子才走在一起,卜岚向他甩下头,说:“看到了吧,这身衣服不错吧?”程子才说不错。卜低声说,“一米毛哔叽十六块钱,这一套需要两米八。”
程子才问他怎么知道?他说他妈给他做一套是两米二,金大雨比他个子高。那双鞋子是六块五角,一套毛料衣服手工费四块二角,他让程子才算一算是多少钱了。
程子才神秘地问:“你是说——?”
卜岚说,先算账,后下结论。乌拉孜汗在他俩后边,听他俩嘀咕,发生了好奇,走上前去听。卜岚说:“上午穿的那一套衣服,最少需要十九块钱,那双鞋,你别小看,我吵着让妈给买,妈说需要五块多,加一块钱就可以买一双‘箭牌’球鞋。想一想,放几天假花七十多块钱,那一定是很有钱喽。”
乌拉孜汗说:“我看,朱敬云的钱丢得不明不白。”
“去去”,卜岚不满地说:“丢了钱还有明白的?你走远一点,你做起事来没有一点男人样儿,到时候又是我让你讲的。”他对毛驴事件中乌拉孜汗对他的揭发耿耿于怀,揭起谢琳娜给他留下的一块伤疤。
艾山、达列力汗、奴尔江在稍远处看到三位神情不太对劲,笑了笑,心里明白,他们仨混在一起准有花点子。离晚饭还有半小时,活动不能活动,学习要回教室,是最自由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儿。卜岚、程子才、乌拉孜汗分别靠在篮球场东头的白蜡树上,程子才一想起那天晚上被谢琳娜戏弄的事心里就窝火,就对金大雨有气,将来到了乌老师家,这边叫着妈,那边和妹妹怎么相处?一定让她彻底对金大雨反感,说出自己的新见解:“钱不会用来买衣服,那不太明显了?”
卜岚问:“你是说他藏起来了?那可不好查。”
乌拉孜汗绘声绘色地说:“好查,让班长郝志远开会让他承认。其实不用转弯抹角,星期三中午,就是五月一号中午,我到教室时就见到他一个人;他见我进去,还装着摇头晃脑地背书,外边下着雨。”
卜岚说:“这事是纪律委员的责任,让班主席召集开会,什么事也办不成。”
程子才犹豫地说:“问题是朱敬云说得不明不白,含糊不清。”
乌拉孜汗有意地看看程子才说:“看到没有,真的好起来了。”
程子才心里很不是味儿,认为乌拉孜汗是在消遣他。朱敬云的眼睛使他魂飞魄散,在上课的时候常常偷偷地看她,他给她写过条子,她看也不看把条子扔在地上,被乌拉孜汗看见,过后乌拉孜汗劝程子才:“好好地追柳平荣,朱敬云看上的是金大雨,处处事事都在留心金大雨,你干嘛要棒打鸳鸯?不要学大人们那普遍撒网,重点捞鱼的办法,那样精力太分散,办不成事,也损,让你的真正心上人知道,那不是海八戒背媳妇,两头不是人。”
程子才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到你们那里姓猪的都变成姓海了!你们的海八戒背媳妇是费力不讨好,还两头不是人呢,那是猪?你乌拉孜汗是被去势的山羊,不知道爱情的奥妙,尽是胡扯,我给朱敬云递条子是为了刺激谢琳娜,嘿嘿,谢琳娜,你知道吗,是谢琳娜。”
乌拉孜汗在谢琳娜问题上表现得非常神秘,故意刺激程子才说:“你再别想谢琳娜的好事了,以俄罗斯族的身份向她套近乎,那有用吗?没有用。不过,金大雨也缺德,在他怀里,左胳膊搂着朱敬云,右胳膊又搂着谢琳娜,一个土包子野心那么大!现在好啦,大水淹了龙王庙,偷了她的钱,还能再好起来?谢琳娜最瞧不起的就是小偷,他真是弄巧成拙。”
卜岚说程子才、乌拉孜汗都是瞎猜、胡说,他要借他朋友的力量把金大雨按倒,把他从谢琳娜身边赶走,他听他爸爸说,正在通过地区领导做工作,让丽达老师收养他。为了排除竞争,让他俩醋海兴波,与他结成同盟,说:“不会,乌老师是什么人?莫洛托夫是什么人?金大雨是什么人?她能让她女儿和一个土疙瘩好?所以,你程子才不要认为那一对漂亮的眼睛就会专门看你,你的云儿会由暗到明转到人家身上。”
程子才仍然对自己充满自信,问:“金大雨现在还像个土疙瘩?”他的意思是金大雨和谢琳娜好起来是可能的,不会去追朱敬云,希望他俩把目光放在对待金、谢的关系上。
卜岚感叹说:“所以拉兹为了讨好丽达就去偷啊。在这里,我告诉你程子才,丽达的地位是云儿,不是谢琳 娜。”
程子才说:“不不,是丁香花,丁香花谢琳娜,云儿还是我的。”
这三位少年活宝,数学学得都不怎么好,又都不知道其他两位都在做着作乌斯金娜老师养子的美梦,耍着小聪明,进行自己牛头不对马嘴的推理判断。
他们刚看过电影《流浪者》,年轻的评论家现身说法,在现实中乱点鸳鸯谱,安排人物和情节。三个阴坏的小子沉默了一会儿,卜岚说他晚上找金大雨谈,承认了,把钱交出来,给记个大过;不承认让查出来,就是要开除学籍。他对程子才说晚上他俩和他谈。程子才是生活委员,也应该管。
程子才心里幸灾乐祸,要好好整一整金大雨,表面上却说乌老师没有让他管。卜岚说班干部积极管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上第二节晚自习时,卜岚把金大雨叫到宿舍,程子才等在那里。金大雨感到气氛不对,坐在通铺上。卜岚向他说明用意,乌老师责成他调查朱敬云丢钱的事,请他配合工作。金大雨不做声,卜岚、程子才交换个眼色,意思是不做声就是心虚。又沉默了一会儿,卜问金对朱敬云丢钱的事有啥看法?金大雨问他,怎么知道朱敬云丢钱了?程子才慢悠悠地说她讲她丢钱了。金大雨问程子才看到朱敬云有五十块钱?看到她把五十块钱丢了?
卜岚问:“你的意思是她向乌老师说了假话?”
金大雨问:“我这样对你说了?我说的是三句话”,他轻轻地笑一下说:“你不是要当福尔摩斯么?这是个机会,我走了,作业还有一点没做完。”
程子才说他这个态度不端正,卜岚让他等一下,帮他们一把,认为他提的三个问题很好,请他说明放假期间在做什么呢?程子才要他回答他家什么时候给他寄的钱?寄的钱干什么用了?现在还有多少?
金大雨心里一阵难过,一阵自卑。在他们眼里,他穿一件好衣服也是偷来的。他起身走了,眼眶里噙着泪水,不能再看他们,他觉着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几滴泪水落下去之后,心里又宽了起来:放假期间他生活得极为快乐。
他始终记着在那个饥饿的春天,他和他爹一人拿一把镢头在红薯地里刨遗留的红薯,刨出来的红薯都已经冻了,又化了冻,他很饿了,吃着生的冻红薯,他爹对他说:“就是饿死,也不能偷人家的东西,人要活得有骨气。”
卜岚、程子才两位实习侦察员认为金大雨胆怯了,乘胜追击,就可以破案,成为学校的福尔摩斯和华生。卜岚让程子才到教室把郝志远和卢国英叫去开小会。
金大雨刚把最后一道数学题做完,拿出俄语课本默读,程子才进了教室,到郝志远和卢国英耳边说了几句回头走了。在班上,头面人物的出出进进,引起同学们好奇。班主席、共青团支部书记、纪律委员、生活委员,是班上的核心领导。卜、程认为他们四个人形成一致意见,就是班委会的意见。
他把侦察的情况向郝志远、卢国英报告之后,谁也不说话。卜岚向卢国英说团支部是抓思想政治工作的,班上出现丢钱事,影响全班荣誉,他们班是莫洛托夫中学的一面旗帜。程子才说这面旗帜不能有污点,更不能倒。卢国英说金大雨没有写入团申请书,那件事不归团支部管;郝志远批评他俩的做法是错误的,朱敬云是不是丢钱了?凭她自己说谁相信!即使丢了,在什么地方丢的?乌拉孜汗说他看到金大雨“五一”那天一个人在教室,可是有人证明他不在教室,谁知道朱敬云的钱是在教室丢的?即使在教室丢的,也不能说金大雨穿了新衣服就是他偷钱买的。班长告诉他俩,那件事谁也不要管,老师已经知道了,由老师解决,要他俩再不要神神秘秘的找这个人那个人了。说完就起身走了。卢国英到门口站住脚,转过身说,金大雨人很诚实,他俩的做法违背组织原则。
郝志远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教室里开了锅一般,他进门突然安静下来,他用目光扫了全班每个坐位,然后坐下去。刚坐下卢国英也进了教室,静悄悄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教室内寂静无声。过了四、五分钟,乌拉孜汗首先打破了沉寂,小声地问班长,福尔摩斯把案子破了?乌拉孜汗是第三组的,坐在最后一张桌,郝志远是第四组的,坐在倒数第二张桌,乌把头一伸就可以与郝低声说话,郝志远高声问:“什么案子?”
他说:“朱敬云丢钱的案子呀!”
郝志远冷冷问:“你知道她丢钱了?”
这句问话使全班人目瞪口呆。在郝志远、卢国英离开教室后,乌拉孜汗就说,朱敬云丢的钱可能有下落了,有人问他怎么知道,他以行家的口吻说,文学老师(那时的语文分为文学和汉语两科——作者)在故事会上讲福尔摩斯侦探故事,可以学着去推理;在他们周围发生了一件最简单的推理案件,谁丢了钱?多少钱?在谁那里出现不正常的花费,是多少钱,一算不就出来了嘛!谁做的案不是一目了然?他故意把目光斜向金大雨。同学们有的侧目看金大雨,有的不看,把眼皮儿耷蒙下去,鄙视的不屑于一顾。
谢琳娜想说话,被金大雨拉了一把,她压住心中的恼怒,金大雨悄悄地对着她耳朵说:“他们说我穿的衣服是我偷钱买的。”
谢琳娜笑了起来,他们的悄声笑语动作被他人看到了,乌拉孜汗把眼睛抬得高高地说,“五一”那天谁到教室来过?来过的人都有行窃的可能。他说他进教室时看到有人在教室里。谢琳娜找到了发泄恼怒的机会说:“你是第一个受到怀疑的人?”
达列力汗补充说:“按照福尔摩斯的推理,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你看到了谁,你就是最先到教室的人。”
艾山说:“乌拉孜汗肯定翻看了朱敬云的钱袋袋子。”
乌拉孜汗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当然,当然看到,当然有人在教室了,现在,我,还不能讲。”
艾山说:“当然看到,除了你还有山上的黄羊?再没有人看到那就是你,黄羊不会偷。这是最简单的又直接地推理。”全班报以轰然大笑,乌拉孜汗张口结舌。
郝志远一句带有情绪的问话使问题复杂起来。对乌拉孜汗来说,说他知道朱敬云丢钱与说是他偷的钱无大区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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