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爷爷的财产,与他妈的财产是同一个性质,不是谁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的,事情由爷爷做主。
他的两位同学突然转变了态度,乌拉孜汗亲热地叫金大雨老同学,说他受她们牵联吃亏还少吗?该划清界线了,现实一点对他有好处?卜岚劝他,该现实一些了,不要整天在幻想中生活,乌老师永远不会再来中国,谢琳娜早就嫁人了。
金大雨问:“你们知道?”
卜岚急忙回避开那个敏感的问题:他如果知道,岂不是里通外国!解释说是为了金大雨好。种牛场场部问题处理好了,他的问题会得到群众的谅解。铁牛团为他说话的人不少,如姚*,反对他的政治观点,但说他是个有能力的好人,不相信那晚上的保险丝是他破坏的。还认为他当时站出来,宣布脱离开造反派,避免一场武斗,功不可没。
金大雨耸肩而笑,说关于房院问题,请他们找他爷爷谈。卜岚问,乌斯金娜的那部分权利也交给他爷爷?他说是的。
崔正冈对他俩的再次要求是这样回答:红卫兵不敢来抄他的家,才让他在他们的合同上签字,比红卫兵抄家更可怕。抄家抄走的东西将来要还。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缓了一会儿气说:他在合同上签字,将来就按合同办。看他病了,快走的人,借他对大雨的感情,通过陷害大雨逼他。
他俩悻悻然走了。金大雨把他们送到门口,卜岚回头说,希望他的老朋友有爱国心肠。
金大雨说国都让他们爱完了,不给他人留一点爱国的空间,是很不公平的。乌组长说他还是那样幽默。卜岚向乌拉孜汗甩一下头,走了。
第二天,地区革命委员会主任带着他俩再次登门相求。金大雨在门外挡驾,说昨天他俩走后老人病情加重,医生交待,不要其他人接触老人。革委会主任派人找见派给老人的专职医生,允许求见。卜岚把事先准备好的文件拿出来让崔正冈签字,金大雨十分生气,对革委会主任说:“你们这样对待无产阶级的卓越战士,爷爷出了问题,谁敢承担这个政治责任!除非你们把我打死,我绝不允许签这种杨白劳和黄世仁的协议。”
卜岚叫声:“金大雨同志,我们始终认为你是个好同志,你看看文件,不同意的地方进行修改,写上你们的意见,我们明天再来。”
当天晚上,在崔正冈清醒的时候,老汉说该安排的事已经安排好了,院子同意借给种牛场作场部,把二十年期限改为十二年,要求:第一、丽达、谢琳娜在借用期间无论何时回来,或者准备回来,一个月内修葺到原样还给主人;第二、不准破坏院内房屋、树木、花草坪;第三、当年丽达、谢琳娜、老汉自己和金大雨的住房、厨房保持原样,不准他人使用;第四、每年必须修葺,修葺方案由崔正冈或者金大雨同意,其费用折抵房租;如果一年不修,支付一千二百元房租;第五、未经崔正冈和金大雨同意不得在大院范围内增加设施,同意增加的设施在大院交还给主人时无代价的交给主人。
金大雨把租用契约抄写三份,崔正冈和他都签了字,按了指印,之后老汉又昏迷过去。
第二天卜岚、乌拉孜汗和种牛场革委会主任来拿契约时老汉还没有醒,金大雨把契约读给他们听。他们只好表示同意,金拿着四份契约,盖上旱獭地区革命委员会、旱獭地区种牛场革委会的公章之后,他亲手把一份交给地区革命委员会主任,一份交给种牛场革命委员会主任,两份自己带回橡树大院。老汉醒来时,他把两个红章子给他看。他用信赖的目光看看大雨,说了一句“把它也放在那里。”
金大雨点点头,老汉含着泪说他不等她俩回来了,等安定下来后,大雨该成家,不要再等了。说他爹是个好人,要照顾好他爹,要孙子一定要爱护自己,将来她们回来了,向她娘儿俩说,是爷爷让他再找妻子的,俄罗斯女子有宽阔的胸怀。
他向大雨要一碗牛奶,大雨喂他,他不让喂,孙子强喂。吃完一碗牛奶,握着大雨的手,告诉他最近很不平静,那把刀子不要离身,笑着入睡了。
他再也没有醒过来。第二天医生守在他身边五个多小时,呼吸渐弱,心、脑衰竭。这位充满传奇的英雄,英勇的反法西斯战士经过了七十四年尘与土,十万里路云和月,在橡树大院的床上,握着异姓孙子的手,与世长辞。
崔正冈的死在旱獭城的影响空前,出殡那天,旱獭地区、县革命委员会、军分区等党、政、军要员,包括那些打倒的正在恢复工作的走资派们,010师的主要领导人,铁牛团*领导小组及老牛圈组长王宽等人都到橡树大院参加追悼会。乐山也参加了追悼会。治丧委员会不把金大雨列为近亲属,对于他的戴孝守灵没有人过问。治丧活动安排没有一项征求他的意见。那是地区、县革命委员会、*领导小组与010师革命委员会、*领导小组研究取得的一致意见。具体联系人,地方上是卜岚、乌拉孜汗,兵团方面是陈玉柏、姚*。面对那种局面,金大雨把崔正冈生前的遗嘱原件照片贴在大门口,遗嘱是:
我要求我的孙子谢金大雨参加我的治丧委员会。
革命委员会研究,决定让谢金大雨参加治丧。
当地区革命委员会拉来一副红松棺材的时候,金大雨对卜岚说:“我爷爷有棺材。”
卜岚说:“这副棺材好,是阿尔泰红松,不易生虫,不易朽损。”
金大雨说:“我爷爷准备好的是柏木棺材,更不易生虫,不易朽损。”
卜岚说:“不行,要用革命委员会给的。”
卜岚的话要是说给别人,就如板上钉钉,金大雨不买他的账,找见革命委员会主任,交涉要用爷爷已经准备好的柏木棺材。主任免强同意,但棺材在何处?他说已经放在墓坑里。于是发生了对把崔正冈埋在何处的争议。
金大雨说:“我爷爷有遗嘱,埋在橡树大院南边的向阳坡上,那里已经挖好了墓坑,是十年前我们一家四口人共同挖的,用炸药爆破的石头,还种了柏树。”
但是革委会政工组要求把老人埋在烈士陵园。
金大雨不同意,说:“那是我爷爷的生前遗愿,我要遵照办理。”乌拉孜汗要他把遗嘱文书拿出来。金大雨说:“我不相信你,你也不够资格看遗嘱文书。”
乌拉孜汗说:“我是革命委员会派来的。”
金大雨冷眼斜视他,说:“你代表不了革命委员会,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遗嘱拿出来的。”
追悼会开毕,司仪要求把遗体入棺,金大雨说爷爷有遗言,要求他抱着遗体,下入已放入墓地的棺材里,治丧委员会坚决不同意。
王宽对陈玉柏说:“这个坏分子处处搞破坏,现在把他带走。”他高声问陈玉柏:“陈组长同意不同意?”
卜岚以革命委员会保卫组长的名义威严地说:“谢金大雨同志,太过分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要采取措施。”
金大雨取出另一份遗嘱,朗声读道:
治丧委员会:
我死后葬在橡树大院南边山坡上我们一家四口人为我挖的墓地。十年前我孙子和孙女已经为我栽活四棵松树,那里有我自己准备好的柏木棺材,由我孙子谢金大雨给我穿寿衣,抱我入殓,由他给我盖棺,铲第一锨土石。
崔正冈
一九六八年五月一日清醒时
读完,乌拉孜汗问真是崔正冈写的吗?金大雨冷峻地说请鉴别。他递出一张遗嘱的照片。但一部分群众不愿听他辩解,王宽在一旁喊道:“金大雨是现形反革命,不允许他破坏对革命英雄的追悼会。”
说话之间,他带着七、八个人一捅而上,就要抓他,谁也不上前阻止。
陡然间乐山喊道:“今天究竟有人管没有!”
第二十三章、从猛兽穴回到人间(1)
第二十三、从猛兽穴回到人间(1)
对于乐山的呼喊,没有人搭腔,王宽已经抓住金大雨一只胳膊,金大雨十分恼怒,屁股一扭,把他摔出三米开外。事发突然,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样被摔出的。
金大雨高声说:“保卫组的人看来是不管了,我必须执行我爷爷的遗言,我可以不要任何人插手。”
姚*喊他别莽撞。
姚*心碎了,她来到橡树大院后下决心要面对金大雨。以前,她认为自己是可以从心里抹去对他的牵挂,她希望这个弟弟有个好的归宿,她知道他在幻想中生活,等着他妈妈和谢琳娜归来,即使不能归来,有柳平荣那样的女子伴陪着他,他也会幸福的,她下了决心不再扰乱他的心,让他们好好的相爱。当那天发现了那枚蓝痣,她从躲避回到实在当中,她责备自己,是她把她心里最亲的人推到这步天地。大雨不坏呀,他值得自己去爱呀,以前那么做图的是啥个呀!
她要面对自己,检查自己究竟是那个地方出了问题?她避开他人,在橡树大院仔细地看,找回在童年时代的记忆,看金大雨和他爷爷的饮食起居,生活习惯,她竟然发现金大雨、崔正冈和那个伯伯的合影。她惊奇了,那个伯伯没有被*,他和崔爷爷相处得那么和谐,崔爷爷那样的人是不会看错人的。她痛恨自己年轻无知,心高气傲,还有,还有,真是,我可耻,怕他给我带来麻烦……
卜岚说排除干扰,进行下边仪程。革命委员会主任和军队代表已经离开了大橡树,在门外静观事态发展。保卫组安排的人与陈玉柏带的人一拥而上。金大雨火眼流泪,击倒左侧又围上来的王宽,王宽大叫一声,金大雨一个箭步抢过旁边一把雪亮的铁锨,低旋半圈,扫中一人小腿和还趴在地上的王宽的膝。在众人惊呆之即,他抱上崔正冈遗体,一手夹着铁锨,向外奔去。
他冲出人围,把铁锨提在右手,抱着遗体,一口气奔到墓地,乐山紧跟在身后。
他已经在那里安排好所用入葬用品,他把遗体迅速放入棺内。
乐山点起了鞭炮。又烧起了纸。
当后边人赶到时,他和乐山已经在盖棺钉棺。他左边腋下夹着铁锨,对围来人群高声说:“谁愿意为我爷爷下土我欢迎,谁今天要阻止我,我将以死相拼,保护爷爷长眠。今天我如果有罪,待埋了爷爷之后再去领罪!”
乐山奋力把土、戈壁石、挖坑炸起的碎石片往墓坑里推,许多人纷纷上前向墓地填土石。在石块和坭土把坟头即将堆起时,金大雨悄然提着铁锨离开坟地。
姚*看到他想跑。到了马跟前,他欲把马鞍上的刀子取下挂在腰间,她在远处着急了,心里喊:还肉,快跑!
当王宽、卜岚等人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跨上黑旋风,提着那把铁锨,纵马下多尔布津河滩。人们叫喊着“追!”已经来不及了。黑旋风虽然老了,在暂短时间内的速度仍然快得惊人。卜岚望着金大雨沿河滩西去。
金大雨跑了,对地区革命委员会保卫组组长、民兵团团长卜岚来说,十分扫面子。他立即下令派四个三人民兵小组追捕。
后来民兵复命没有追上。三个小组报告看到金大雨越境去了苏联;一个组报告他没有越境,边防瞭望哨说有一人一骑,带着铁锨,从杜那拉的西沟向南去了。
卜岚、乌拉孜汗相信多数人的报告,陈玉柏等也相信多数人报告。对于瞭望哨所的报告多数人认为不真实,在山山岭岭、草薮绿莽中对一个人怎么能够看那么清晰,连铁锨也能看见。分明是第四组的人包庇金大雨,为叛徒开脱罪责。
姚*痛苦的摇头。
两种报告都不真实。
金大雨纵开黑旋风狂奔,那黑旋风本能感到情势危险,主人有难,救主人要紧,老马沿着崔正冈多年常走的路进入林莽。
马在狂奔,在金大雨的脑海里闪动的是刚刚发生的种种可怕景象。
他感到脱开危险之后,放慢马步,在高深的灌木、乔木混合林中停下来。心想革命左派们会不会把爷爷的坟再挖开,将棺材移入烈士陵园?或者,左派们想入非非,在棺材里寻找什么。他想回去看个究竟。
转念又想,人家一定将棺材移向烈士陵园他阻挡不住,换棺材他也阻挡不住,那种可能性很小,谁都知道,柏木棺材比红松棺材好得多。有人破坏呢?对这位人人敬仰的老人,人们喊拥戴的口号喊破嗓子,在这样火红的年月里,两大派瞪着眼找对方岔子、毛病,谁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破坏?还有乐山呢。按照卜岚、乌拉孜汗的性格,返回是自投罗网。
黑旋风老了,来往四、五十公里,眼下逃命要紧。
向哪里逃呢?
这位男子汉流出了眼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