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点点头。她喜欢丈夫对她的推心置腹。她有机会去报答他对她的信任，除了今天外。
大巴摇摇晃晃地走完一段平坦大道，接着便蹒跚地在泥里挣扎。
车上的乘客，仿佛在坐着船，在海里颠簸，时而东倒，时而西歪。有几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子终究忍受不住，一口气吐了出来。
污秽物的味道迅即在车厢里扩散开来。闷热的车厢，空气并不流通，原本是在低压的臭味慢慢地飘荡着。
林森不敢开车窗，因为路边的泥土随时会跳到车窗上。
李大成把晕车药递给林森。林森接过，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李大成顺手接过李一。小姑娘居然在这样的颠簸中沉沉入睡。
她俯下身子，口里一阵涌动。
李大成连忙拍拍她的肩膀。这几年他习惯了，再走这样的路是绝不会晕车的，可是之前好长一段时间，他每次回老家还是会吐得一塌糊涂。
林森抓紧塑料袋，干呕几声，背部抽动，胃里似乎有一股液体在搅动。一只强有力的手似乎抓紧了她的心脏，时而强硬时而宽松地捏着。
李大成只能握紧她的手，微微地传递温暖。
把一袋子的污秽物扔到垃圾桶里，林森精神好转了些许。
“袋子里有酸梅。”李大成轻声说，小李一的呼吸很舒畅，软绵绵地赖在爸爸的怀抱里。
林森摇摇头。除了怀孕期间，她从不碰酸的东西。
几分钟过后，林森再次抓住一个塑料袋，这次吐得个撕心裂肺。
李大成只能把妻子抱着怀里，给予安慰。
林森没想到，这只是新年拜年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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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子是妙，但这里人人都要男娃娃。小嫂子，我们也要努力努力一把。”
梦魇般的两个半小时终于结束了。
林森从老掉牙的大巴走下时，整个人都变得软飘飘的。
李妈妈老人家却精神抖擞，快步地走在面前。“大成，你二叔公过来接我们。”
李大成点头，担忧地望着林森。
“没事，坐小车，我没关系。”林森尽量捂住胸口，让丈夫放心。
李大成眼神里带着不忍。“妈，我跟林森走过去吧。反正不远。”
李妈妈看了看虚弱的媳妇，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新年好。我们到了。好，好！”
她回头对林森说，“好好走走啊。这车好多年都是这样子。”
“妈。你先过去吧。”林森稳住半截身子，打醒精神。
等李妈妈一人走过去，林森明显带着不满的神色，“我们要走路？干嘛不做车？”
李大成手指轻指，但见李妈妈将身子塞进一部废旧了的面包车上，或许这车子也快到报废的年限了。
“你二叔公不是做房地产的？”
“是。老一辈从不想着金钱外露。这车子，少说开了也有7年了。”
“不怕……”林森本来脱口而出的词，忍住了。
“哎，安全不成问题。二叔公的小孩是汽车设计的。”
“那……”
“他也想送辆车给他爸爸，可是二叔公的脾气很倔，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也劝过了。没用。”
“那不能见着老人家开这车不管吧。”
“林森，这不管的大帽子，你别塞给我们啊。二叔公说，这是不忘本。”
林森在树荫下休息了十分钟后，转身跟李大成一起走路。
小镇很小，街道总计才6条。除了十字型的两条主街道外，就只有东西南北四条辅助街道。李大成从小道上走来，是不是有小贩子喊他，老的叫他大成崽，小的叫他大成哥或弟。
陪着李大成走在大街上，林森感觉到了明星般的光环。镇子很小，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而人人都跟李大成打招呼，至少证明他还蛮讨人喜欢，是个厚道的人。
李大成抱着李一，跟路过的人热情聊天。林森也强打起精神，跟对方打招呼。可是，对方的乡音，终究吓退了林森。
她悲哀地发现，她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从对方学究般的眼神看来，他似乎在思索着说些关于她的话题。
李大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但是他的语气还是平静而缓和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感激。
林森无奈地望着四周，小镇房子很低调，都是四到五成的居民建房，偶尔有几个大的商业区，楼层也不高过7层。
商业味道不浓。小镇居民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宁静的。
中年人好不容易商量完事情，才放过李大成，临走前还跟林森告别，说的是极其蹩脚的普通话。
“他是我小学同学的爸爸。很早的时候，我在镇上上学，后来才转到G城。”
“哦。你们谈了些什么。”林森不是动不动就随意盘问丈夫的人，可是她多少有点兴趣，因为两个大男人仵在路中心，闲聊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不会只是聊聊家常那么简单。
“说了些趣事。我都忘记的事了。大人的记忆总是比小孩好。”
“哦，你那小学同学回家过年？”
李大成摇头。
“她在设计婚纱。年后才能回来。”
“是女生啊。”林森有点惋惜。
李一醒了，眼巴巴地望着爸妈在聊天。慵懒的眼神带着好奇。
“是呵。以前天天背她过河呢。”李大成把李一轻轻地摇了摇，小女孩咯咯地笑了。
这是李大成生活过的镇子。这些人，这些事，都与她无关。而从现在开始，她要融入到这里来。
李大成的爷爷奶奶家不是那种张扬的风格。红色的土砖房，两层楼，房前有两棵大大的木棉树。房子很整齐，里边的摆设是中国70年代的样子。红木沙发，木凳子木桌子，只有冰箱和空调提醒林森，她不是瞬间穿越到70年代。
林森怯生生地跟爷爷奶奶打招呼。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所以对于这些亲切的老人家，她心中始终是怕的，怕自己表现不好，不讨老人的喜。
见过爷爷奶奶，李大成带着她走近客厅。
有两个小孩子在客厅门口趴着，在玩一个小小的玩具车子。年纪不过7、8岁，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眨巴眨巴的眼睛盯着林森。
林森快捷地从背包掏出两份巧克力，快速地分别塞给小孩。忽而，她看着李大成，示意他给红包。
李大成被林森一气呵成的动作吓到了。他刚要阻止，爷爷已经走过来了，笑嘻嘻地对着林森说，“小孩子不能多吃糖的。”爷爷伸出手，把两个小孩的巧克力要走，转身走进客厅。
林森疑惑地看着李大成。
“他们的牙是黑色的。”李大成解释道。
林森脸腾地红了。
“你招供吧，都是巧克力？”
“嗯。”林森忙不迭地点头，心里还加了一句；而且都是价格不菲的巧克力。
“你好像没空去买巧克力啊！”
“圆圆给买的。”
“这个老班！他是故意的。”
“好吧。该不会其他小孩子……也不能送巧克力？”
“没关系，毕竟买了，是你心意。”
“我好像做了件让爷爷生气的事？”林森像个小女孩一样低着头。
“没事。”李大成按住她的手。
林森挽着李大成走进客厅，耳朵顿时嗡嗡作响。原来，客厅里都有一大群三姑六婆，也有十多个男子，大略都是中年和青年。
见到两个人走进来，大家将目光纷纷投射到两人身上。
是审视的眼光。
林森是头一回陪李大成回来。
李妈妈乐呵呵地在一群妇女里聊天，还时不时回头望着儿子和儿媳妇。
两个嫂子跑过来，要拉着林森往妇女群走。
林森迷茫地望着李大成，此刻李一还黏在李大成怀抱里。
林森瞥过去，李大成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让人颇觉突兀的是，李大成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在一堆男人里坐着。
“林森妹子，是你带小孩还是大成带着？”
果然是八卦的妇女。三人成戏，何况现在有七八个人，七嘴八舌的，到把林森吓到了。果然闲话家常不久。一个慈眉善目的嫂子便关心起林森来。
“都带。”林森想了想。
“难得大成还帮着带小孩。这样的男人很少了。”有人羡慕地说。
“听说你在外企工作？还是主管？”年纪颇小的女眷对工作更感兴趣。
林森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前的事了，现在没上班。”
“啊！你没上班？高管的月薪都几万啊。”小女眷有点依依不舍，似乎从林森口袋飞走的是她的钱。
林森温和地看着她，点点头。好几年前，她也是这般青涩，这般带着梦想。
“男人是要赚钱养家的。”年纪大点的女人带着不在乎的口气。
林森悲哀地发现，她要提醒几分精神，才能听懂众人的话。而众人讨论的，却不是她想参与的话题。
“林森会煮饭吗？”
林森点头。
“你工作忙。有时间煮饭吗？”又有人问。
林森有点招架不住。“有时候煮。”
果然，众人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大成从小便自己住，煮饭没得说。那大部分时间是他在煮。”
除了摇头，林森真的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动作了。
“小女娃还挺可爱的。”更老些的人称赞道。
林森一句谢谢还没出口。她便接着问。“还准备生个男娃娃，凑成一个好字吗？”
接着，那个小女眷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哎，一个女孩子是妙，但这里人人都要男娃娃。小嫂子，我们也要努力努力一把。”
身旁的大婶笑道，“小夏，你肚皮真要争气啦。”
林森唯有回答。“大成说，一个就够了。”
“难道他要说，你在给我一个男的？”大婶笑着说，“男人嘴里不说，心里可是有说法的。”
李大成，看来不像……
林森忽然想，也许是不好说吧。
针对的话题到此结束，接着几位妇女居然商量着隔壁妇女的*韵事。林森听了，简直是难以置信。难道妇女们都这么无聊？时间多到可以去打探别人的私隐？
而她们了解到的，真的是那么深入的私情？
这番话让她心里颇为不好受。而更不好受的，居然是这里的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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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就是那种情愿忍就会忍到胃爆炸也不皱眉头的女人，如果她不想忍，她会掉头就走。”
在长辈和同辈妇女的闲聊中，林森显得很是突兀。
除了语言不通外，她实际上对这种刺探别人隐私的话题不感兴趣。小女眷也看出了林森的尴尬，时而抽出空来询问小李一的情况。
林森很感激她，但她并未对她区别对待。她只是偶尔回答一个“是”，“对”这样的字眼，含糊过去。
李大成却跟堂亲表亲们打成一片。他天生就有一股亲和力，此外便是脾气很好，怎么也不会大大的生气。就算真的生气了，凭着他的涵养，也是可以控制住情绪的。
林森很佩服李大成，显然他已经被大家烦得不行，还耐心地说话。小李一一直在他怀里扭个不停。
其实，对着一群乐陶陶的妇女，林森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却宛如参加了一个很boring的会议，听了很多东西，却什么也没记住。
她们说的隔壁那个34岁老女人如何勾引另一个有夫之妇。34岁原来在这里就算得上是老女人了？林森吃了一惊。那她离老女人的路大步跃进了。
好不容易捱到吃饭时间。林森如释重负，逃离女人群。
不料，林森才放松下来，便被事实击垮了。原来，男的坐成一堆，女的坐成一桌。
她百般无奈地从李大成身旁站起来，被迫坐在小女眷旁边。林森的旁边，居然是李妈妈。
这顿饭，林森就在李妈妈的眼皮底下吃着，勉强对着小女眷的话题应了几声。
很快，林森发现，自己对于女人间的话题了解不多，除了买衣服买化妆品，其他的她几乎一无所知。她的姐妹们跟她说过最贴心的话，无非也就是情侣间的小吵小闹和情侣生活的不协调。
这次，她总算发现，女人间能讨论某个男人的衣着，讨论得津津有味，甚至讨论到那个小孩子的眼睛像谁，整整争辩了好久……
她默默地吃着饭。饭菜很适合G城人的口味，油腻，肉多菜少，酱油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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