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叫赌场停业,这是彻底违背格罗内韦尔特的信条的,不过那些白天值班的经理和赌场管理员也都来了。就连一些住进别墅的人也到场了,受到了克罗斯和皮皮的特别尊重。
内华达州的州长沃尔特·韦文由市长陪同,前来参加葬礼。沿商业街设置了交通警戒线,以便那一长列银白色灵车、黑色轿车以及步行的送葬者能把遗体送到墓地,艾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能最后一次穿过他所建立的世界。
那天夜里,拉斯维加斯的市民来宾为格罗内韦尔特举行了最后的悼念活动,格罗内韦尔特要是在天有灵,准会最喜欢这样的悼念方式。他们作了一次疯狂的赌博,创了下赌的新记录,当然除夕那天除外。他们把钱和他的遗体一起埋葬,以表示对他的敬意。
那天结束的时候,克罗斯·德利纳准备开始他新的生活。
那天夜里,阿西娜·阿奎坦恩独自坐在她马利布别墅区的海滨寓所里,心里在琢磨怎么办。就在她坐在长沙发上冥思苦想的时候,习习的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她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人们很难想象一个闻名遐迩的电影明星的童年情景。很难想象她也经历了一个成年的过程。电影明星总是充满了无穷的魅力,仿佛她们作为英雄、作为绝世佳人的成人形象,完全是从宙斯的脑袋里蹦出来的。她们从未有过尿床的经历,从未长过粉刺,从未长过丑脸蛋,从未有过青春期的羞怯和乏味,从未搞过手淫,从未向人求过爱,从未听任命运的摆布。现在,就连阿西娜也难以记起这样一个人。
阿西娜认为她生来就是一个世上最幸运的人。她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一切。她有一个杰出的父亲,杰出的母亲,他们看出她有天赋,便悉心加以培育。他们赞赏她的美貌,却又不遗余力地培育她的智力。父亲教她体育,母亲教她艺术。她从不记得她童年还有过不快活的时候,直到她17岁。
她爱上了博兹·斯坎内特。此人比她大4岁,是大学里的橄榄球明星。他家拥有得克萨斯州最大的银行。博兹几乎像阿西娜一样漂亮,另外他又很风趣,很有魅力,而且很爱慕她。两个完美无瑕的肉体像磁石般地凑到了一起,神经末梢像高压电,皮肉像绸缎和牛奶。他们进入了一个非凡的极乐世界,为了确保天长日久,他们结成了伉俪。
过了短短几个月,阿西娜便怀孕了。然而,她身材一向都很完美,因而没有怎么增加体重。她从未感到恶心,觉得生孩子挺有意思。因此,她还继续去上学,学习戏剧,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她打网球敌不过博兹,但是打高尔夫球却能轻而易举地击败他。
博兹去他父亲的银行里做事。阿西娜生下孩子后(她生了个女孩,起名贝瑟妮),就继续去上学。因为博兹有的是钱,雇了个保姆和女仆。结婚后,阿西娜更加渴求知识。她如饥似渴地读书,特别是戏剧。皮兰德娄①的作品给她带来喜悦,斯特林堡②的作品使她感到惊恐,田纳西·威廉斯③的作品则让她流过泪。她变得更加朝气蓬勃,她的聪明才智给她的形体美增添了几分端庄,这种端庄是美貌本身时常不具备的。男人中,不分年轻和年老,有许多人爱上了她,这是不足为奇的。博兹·斯坎内特的朋友羡慕他娶了这样一个好妻子。阿西娜为自己的完美无缺感到自豪,不料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发觉正是这种完美无缺激怒了许多人,包括朋友和情人。
①皮兰德娄(1867…1936):意大利小说家、戏剧家,曾获1934年诺贝尔文学奖。
②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戏剧家、小说家,对欧美戏剧艺术有很大影响。
③田纳西·威廉斯(1914…1983):美国著名现代派剧作家。
博兹开玩笑说,他就像有一辆需要每天夜里停在街上的罗尔斯轿车。他生性聪明,知道他妻子命中注定要干大事业,知道她不同凡响。他心里很清楚,他注定要失去她,就像他失去了自己的梦想一样。没有什么抗争可以证明他的勇敢,不过他知道自己是无所畏惧的。他知道他仪表堂堂,富有魅力,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他无心去积攒大宗大宗的财富。
他嫉妒阿西娜的天赋,嫉妒她对自己的地位充满自信。
于是,博兹·斯坎内特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他开始酗酒,引诱同事的妻子,并在他父亲的银行里搞秘密交易。他为自己的狡诈感到骄傲,就像任何人都会为自己的新招自豪一样。他用这狡诈行为掩饰他对妻子日益增长的仇恨,因为能仇恨像阿西娜这样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完美的人,岂不是颇为豪壮吗?
博兹尽管生活放荡,身体却异常健壮。他坚持锻炼,到体操房训练,去上拳击课。他喜欢拳击台的肉搏战特色,他可以在这里用拳猛击人的脸。他喜欢狩猎,喜欢捕杀猎物。他喜欢引诱天真的女人,喜欢策划风流韵事。
接着,他凭借自己新学到的狡诈,想好了一条出路。他要和阿西娜多生几个孩子。四个,五个,六个。这就会把他们重新拉到一起,阻止她离他而去。不过,这时候阿西娜已经识破了他的花招,不肯答应他。她还说:“你要是想要孩子,就跟那些与你胡搞的女人生去吧。”
这是她头一次跟他讲粗话。博兹对她了解自己的不忠,并不感到意外,他并未试图加以掩饰。其实,这正是他的狡诈所在。这样一来,就像是他把她赶跑了,而不是她遗弃了他。
阿西娜察觉了博兹的这些表现,但是她人太年轻,一心只顾自己的生活,没对那些表现给以应有的注意。只是在博兹变得残酷无情的时候,阿西娜长到20岁,性格才变得刚强起来,不想再糊里糊涂地忍下去。
仇恨女人的男人喜欢玩弄些巧妙的花招,博兹也玩起了这些花招。阿西娜觉得,他简直是在发疯。
他下班后在回家途中,总要去取他们干洗的衣服,因为正如他常说的:“宝贝,你的时间比我的宝贵。你除了读学位以外,还有音乐专修课和戏剧专修课。”他觉得自己用的是漫不经心的口吻,阿西娜听不出那恶狠狠的责怪。
有一天,博兹抱着一抱她的衣服回家,见她正在洗澡。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金黄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丰满的乳房和臀部,上面缀着肥皂沫,他操着沙哑的嗓门,说道:“要是我把这些垃圾跟你一起扔进浴盆里,你觉得怎么样?”不过他没这样做,而是把衣服挂在衣橱里,把她从水里拉出来,用玫瑰红色的毛巾帮她擦干身子。接着,他就跟她做爱。几个星期以后,他们又重演了这一幕。不过,这次他把衣服抛进了水里。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威胁要砸碎所有的盘子,可他并未这么做。一周以后,他把厨房里的东西全砸烂了。出了这种事之后,他总要表示道歉。然后总想与她做爱。但是,这次阿西娜拒绝了他,他们分开睡觉了。
还有一天吃晚饭时,博兹举起拳头说:“你的脸蛋太完美了。我要是敲断你的鼻梁骨,你的鼻子或许更有特色,就像马龙·白兰度一样。”
阿西娜跑进厨房,博兹尾随不舍。阿西娜给吓坏了,立即抓起一把刀。博兹笑起来了,说道:“这件事你是干不得的。”他说对了。他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夺过刀子。“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他说,“你唯一的缺陷,就是缺乏幽默感。”
阿西娜年仅20岁,原本是可以向她父母求助的,但她没有这样做。她也没有向朋友吐露苦衷。她只是把事情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她意识到,她无论如何也上不完大学,形势太危险了。她知道,当局无法保护她。她脑子里也闪过一个念头,想做一番努力,使博兹再来真心地爱她,以便他能成为以前的博兹,可她现在一见到他这个人就厌恶,她甚至不敢想象让他碰她一下。而且她心里有数,她决不会再跟他来一次让他信以为真的做爱,尽管这样做倒投合了她的戏剧性心理。
博兹最终把阿西娜逼得忍无可忍,觉得非得分离不可的举动,跟她阿西娜没有关系,事情关系到贝瑟妮。
博兹经常爱闹着玩,把一岁的女儿抛向空中,然后假装不打算去接她,只在最后关头才猛扑上去把她接住。可是有一次,似乎有些意外,他让孩子落在沙发上。后来有一天,他纯属有意,让孩子摔在地板上。阿西娜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连忙冲过去抱起孩子,把她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抚慰她。她一夜都没睡,一直坐在婴儿的小床边,好搞清楚孩子是否安然无恙。贝瑟妮的头上有一个可怕的肿块。博兹含着泪表示道歉,保证决不再以这样的方式逗孩子。但是,阿西娜主意已定。
第二天,她结清了她的活期存款帐目和储蓄帐目,做了错综复杂的旅行安排,好让别人无法跟踪她的行迹。两天后,博兹下班后回到家里时,她和孩子已经不见了。
六个月以后,阿西娜出现在洛杉矶,身边没有孩子,开始了自己的生涯。她很容易就找到一个中等级别的代理人,在一些小剧团里做事情。她在马克·泰珀剧场主演了一出戏,这就导致她在一些小片子中扮演一些小角色,接着在一部A级影片①中扮演一个次要角色。她在下一部电影中,变成了一个大牌明星,而博兹·斯坎内特又重新进入她的生活。
①A级影片:指只供成人观看的影片。
她出钱收买他,让他今后3年中不要来打扰她,但她对他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的行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是故伎重演。这次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不过下一次,那只瓶子里可能装满了酸液。
“厂子里出大乱子了,”那天早晨,莫莉·弗兰德斯对克劳迪娅·德利纳说道,“问题出在阿西娜·阿奎坦恩身上。由于她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受到袭击,大家都担心她不会回去拍那部片子了。班茨叫你去一趟制片厂。他们叫你跟阿西娜谈一谈。”
克劳迪娅跟欧内斯特·韦尔一起来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我们这儿一讲完,我就给她打电话,”克劳迪娅说,“她不会当真不干的。”
莫莉·弗兰德斯是个娱乐界律师,在这个民众令人生畏的镇子里,她是电影界最令人生畏的诉讼人。她极其喜欢在法庭上论战,而且差不多总是她取胜。因为她是个了不起的演员,并非常精通法律。
在做娱乐界律师之前,她是加利福尼亚州首屈一指的辩护律师。她使20位杀人犯免进毒气室。这些委托人中判得最重的,是按程度不同的过失杀人罪而坐几年牢。可后来她的神经支不住了,就转到娱乐界搞法律。她常说这里并不那么残忍好杀,倒有不少更大、更狡猾的流氓。
现在,她专给A级影片导演、大牌明星、第一流的电影剧本作家作代理人。就在奥斯卡奖颁布的第二天早晨,她最喜爱的一个委托人克劳迪娅·德利纳来到她的办公室。与她同来的,是当时的电影剧本创作伙伴,一度声名显赫的小说家欧内斯特·韦尔。
克劳迪娅·德利纳是弗兰德斯的老朋友,虽说是她最不重要的一个委托人,但却是关系最密切的。所以,当克劳迪娅要求她做韦尔的律师时,她答应了。现在她后悔了。韦尔带来了一个连她也解决不了的难题。虽然她通常甚至要学会喜欢她的谋杀案委托人,可她却无法喜欢韦尔这个人。因此,她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时,心里不禁有点内疚。
“欧内斯特,”她说,“我查阅了所有的契约,所有的法律文本。你再继续起诉洛德斯通制片厂是没有用的。你可以夺回版权的唯一办法,是在版权到期以前上西天。这就是说,在今后5年期间。”
10年前,欧内斯特·韦尔是美国红极一时的小说家,深受评论家的赞许,广大读者争相阅读他的作品。有一部小说写了一个特权人物,被洛德斯通利用上了。他们买下专有权,取得巨大成功。两部续集也为他们发了大财。制片厂还计划再拍4部续集。令人遗憾的是,韦尔在第一个契约书中,把小说人物和书名的专有权全卖给了这家制片厂,供其在世界各地,用于多种已知或尚不为人所知的娱乐形式、在电影界尚无势力的小说家通常就签署这种契约书。
欧内斯特·韦尔这个人,总是铁板着脸,露出一副怒容。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的理由的。评论家仍然称赞他的作品,但是读者却不再读他的书了。另外,他尽管很有天赋,但生活却搞得一团糟。在过去的20年中,他妻子离开了他,带走了他们的三个孩子。他凭借被成功地改编成电影的那一本书,获得了一笔一次性的收益,可制片厂以后能赚数亿美元。
“请对我解释一下。”韦尔说。
“契约书是没有问题的,”莫莉说,“制片厂享有你的人物的专有权。这里面只有一个漏洞。版权法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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