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理由呢?”班茨问克劳迪娅。
“我们都是作家,应该团结起来。”克劳迪娅幽默地说。他们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我猜就是这样,”博比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克劳迪娅说:“博比,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两个百分点?这只是他应得的。”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敲诈勒索了上千个作家、演员和导演。这关系到坚持原则的问题。”莫莉说。
“说得很对,”班茨说,“他们有本事,也敲诈勒索我们公司。生意上的事就是这么回事。”
莫莉假装关切地问:“伊莱还好吗?没什么要紧吧?”
“他很好,”班茨说,“用不着抛售你们手中的股票。”
莫莉不失时机地说:“那他就可以见见我们。”
克劳迪娅说:“无论如何,我想见到他。我真心实意地关心他。是他最先给了我机会。”
班茨耸耸肩,表示拒绝。莫莉说:“欧内斯特一旦自杀,你只有自作自受了。拍摄续集赚的钱比我说的要多得多。我劝他做出了让步。”
班茨轻蔑地说:“那个蠢货不会自杀的。他没这个胆。”
“从‘国宝’下降为‘蠢货’。”克劳迪娅若有所思地说。
莫莉说:“那家伙绝对有点不正常。他会不在乎死的。”
“他吸毒吗?”班茨问道,显得有点担忧。
“不,”克劳迪娅说,“但是他常常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是个行为古怪的人,但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
班茨思忖了一会儿。她们两个的话不无道理。而且,除非万不得已,他从不愿意到处树敌。他不希望莫莉·弗兰德斯对他耿耿于怀。这女人是个可怕的人物。
“我给伊莱打个电话,”班茨说,“如果他同意,我就带你们去医院。”他确信马里昂一定会推辞的。
让他惊讶的是,马里昂说:“他们当然都可以来看我。”
他们三个人坐着班茨的大轿车去医院,这是一辆宽敞的改型车,但绝对算不上豪华。车里装有一部传真、一部电脑和一部移动电话。太平洋保安公司的一名保镖坐在司机旁边。另一辆保安车载着两个人,跟在后面。
透过茶色玻璃,整个城市看上去活像早期牛仔片中的米色画面。越往里走,建筑物越显得高大,仿佛在石林深处穿行。克劳迪娅常常暗自惊叹,在短短的10分钟之内,竟能从绿草萋萋、一派田园风光的小城进入由混凝土和玻璃构建的大都市。
西奈雪松医院的走廊宽敞得像机场的大厅,但是天花板压得很低,宛如德国印象派电影中的一个古怪镜头。医院的一个协调员接待了他们,协调员是个长相俊俏的女人,穿着朴素大方但又时髦得体的套装,克劳迪娅不由得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酒店“老板们”。
她把他们三人领进一个专用电梯,一直开到楼顶的套问。这些套间都装着硕大的黑色雕刻橡木门,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门上的旋钮是黄铜做的,闪闪发光,门像大门一样向两边打开,里面有一个卧室,还有一间没有用墙隔开的稍大的屋子,摆设着用餐的桌椅,一个沙发,几张躺椅和放有电脑、传真机的秘书工作小问。另外,还有一个地方用作小厨房,除病人卫生间之外,另设一间客人卫生间。天花板很高,厨房、起居室和办公小间没有用墙隔开,活像一个电影场景。
伊莱·马里昂躺在整洁雪白的病床上,脑后支着雪白的大枕头。他正在读一部桔黄色封皮的剧本。身旁的桌子上放着公文夹,里面有正在拍摄的影片预算计划。一个年轻漂亮的秘书小姐坐在病床的另一侧,记录他说的话。马里昂一向喜欢身边有美女相伴。
比利·班茨亲亲马里昂的面颊,说:“伊莱,你看上去气色很好,真的很好。”莫莉和克劳迪娅也亲了亲他的面颊。克劳迪娅执意带来了鲜花,放在病床上。这种亲近的做法是有正当借口的。因为杰出的伊莱·马里昂病了。
克劳迪娅像审读剧本一般留意着各个细节。从财经的角度来看,医院里的这几场戏演得几乎没有漏洞。
事实上,伊莱·马里昂看上去并非气色很好。他的嘴唇发青,像是用墨水划了两道唇线,张嘴说话时,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两个绿色的插头,从他的鼻孔里延伸出来,连着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塑料管通着一个汩汩地冒着气泡的水瓶,水瓶伸入墙内,墙里头隐藏着一个储氧罐。
马里昂注意到了克劳迪娅的目光。“氧气。”他说。
“只是暂时的,”班茨急急地说道,“为了让他呼吸起来轻松一些。”
莫莉没有理睬他们。“伊莱,”她说,“我把事情向博比做了说明,他说得经你点头才行。”
马里昂似乎心情不坏。“莫莉,”他说,“你真是好莱坞最厉害的律师。连行将就木的人你也不放过吗?”
克劳迪娅心里很是不安。“伊莱,博比告诉我们说,你身体很好。而且我们确实很想看看你。”克劳迪娅的羞愧之情溢于言表,马里昂不得不抬手表示欢迎和感谢。
“我知道你们的争端。”马里昂说着,示意秘书离开房问。一个私人值班护士,看上去长相俊俏,神情冷峻,坐在餐桌旁读书。马里昂示意她也离开。她望着马里昂,摇摇头,又继续读书。
马里昂笑了起来,声音不大,还有点气喘吁吁的。他对众人说:“她叫普里西拉,加利福尼亚最好的护士。她专门护理重病病人,所以才那么难对付。我的医生特意请她来护理我。一切都得听她的。”
普里西拉朝他们点点头,依旧读她的书。
莫莉说:“我打算把韦尔要的百分点限制到2,000万美元。这等于交付一笔保险金。为什么要冒那种风险呢?为什么不能对他公平点?”
班茨恼怒地说:“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他签过合约。”
“滚你妈的,博比!”莫莉骂道。
马里昂不理睬他们两个。“克劳迪娅,你怎么看?”
克劳迪娅脑子里翻腾着许多的事。很显然,尽管谁都不愿意承认,马里昂确实病得不轻。对这样一位说话都很费劲的老人施加压力,实在有点残忍。她忍不住想说她马上就走,却又记起来,伊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们来看他。
“欧内斯特老爱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克劳迪娅说,“他决意要赡养他的家人。但是伊莱,他是个作家,你一向是喜欢作家的。就当是为艺术做贡献吧。见鬼,你给过大都会博物馆2,000万美元。为什么不对欧内斯特发发慈悲呢?”
“让所有的代理人都骑在我们头上吗?”班茨说。
伊莱·马里昂深吸了一口气,那两个绿色的插头似乎朝鼻孔里伸了一点。“莫莉,克劳迪娅,我们得保守这个小秘密。我打算给韦尔两个毛利百分点,最多可达2,000万。预先给他支付100万,你们意下如何?”
莫莉仔细考虑着。所有的续集加到一起,两个毛利百分点意味着至少150万,也许更多。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令她惊讶的是,马里昂竟然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如果她继续讨价还价的话,他很有可能收回这个提议。
“太好了,伊莱,谢谢你。”莫莉弯下身子,亲亲马里昂的脸颊,说,“明天我给你办公室送份备忘录。还有,伊莱,我真心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克劳迪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抓住伊莱的双手,注意到他的脸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双手冰凉,死神离他不远了。“你救了欧内斯特的性命。”
这时,伊莱·马里昂的女儿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护士普里西拉,像一只嗅到老鼠味的猫,立即站起身来,冲孩子走过去,挡着不让他们去病床边。伊莱的女儿两次离婚,和父亲相处得不融洽,但是伊莱爱外孙心切,让她在洛德斯通制片厂的地基上成立了一家制作公司。
克劳迪娅和莫莉告辞出门。她俩开车到了莫莉的办公室,打电话告诉欧内斯特这个好消息。欧内斯特执意要请她们吃饭,以示庆贺。
马里昂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子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但长得足够使他的女儿得到父亲的承诺,为她的下部影片买下一部非常昂贵的小说。
病房里只剩下博比·班茨和伊莱·马里昂两个人。“你今天心肠太软。”班茨说。
氧气持续输入他的体内,马里昂觉得非常疲惫。在博比面前,他可以随意放松,用不着与他演戏。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一同行使权力,一同打胜仗,乃至一同周游列国,规划全球。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心思。
“我要给女儿买下的那部小说,适合拍电影吗?”马里昂问。
“搞个低预算的,”班茨说,“你女儿拍的是带引号的‘严肃’电影。”
马里昂倦怠地做了一个手势。“为什么我们总得为他人的良好用心付出代价呢?给她一个过得去的编剧,但不给大牌明星。她会很高兴,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的钱。”
“你真的打算让韦尔从毛利中分成?”班茨问,“我们的律师说,即使他死了,我们也能打赢这场官司。”
马里昂笑容满面地说:“如果我身体好起来了,我就兑现诺言。如果好不了,你就看着办。那时,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马里昂这般多愁善感,把班茨惊得目瞪口呆。“伊莱,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并不渴望成为伊莱·马里昂的接班人,事实上,他非常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尽管这不可避免。只要马里昂拍板的事,他都愿意干。
“这事你看着办,博比,”马里昂说,“事实是我挺不过这一关。医生说我需要做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我已经决定不做了。我这个糟糕的心脏可能还能活半年或者一年,或者还要短得多。此外,我年纪太大,没有资格做移植手术。”
班茨大惊失色。“他们不能给心脏做搭桥手术吗?”班茨问。马里昂摇摇头,班茨继续说:“别说笑话了,你当然可以做移植手术。这所医院一半的资产都是你捐赠的,他们必须给你换个好心脏。你可以健康地再活整整十个年头。”他顿了顿,“你太累了,伊莱,明天再说吧。”马里昂却已经打起盹来了。班茨转身离开,去找医生了解情况,交待他们立即着手为伊莱·马里昂物色一个新心脏。
欧内斯特·韦尔、莫莉·弗兰德斯和克劳迪娅·德利纳在圣莫尼卡的拉多尔斯维塔饭店聚餐,以庆祝胜利。拉多尔斯维塔是克劳迪娅最喜爱的饭店。她记得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父亲带她来这里,受到皇室人员般的待遇。她记得,每个窗子的凹进部分,每个长条形软椅背面的横档上,每个有空隙的地方,都摆满了一瓶瓶的红、白葡萄酒。顾客伸手即可取出一瓶酒,就像摘下一串葡萄。
欧内斯特·韦尔兴致极高,克劳迪娅真有点怀疑,有谁相信他会自杀呢?他欢天喜地,没完没了地吹嘘说,他的威胁很管用。味道甘美的红葡萄酒下肚之后,他们三人都微露醉意,有点夸夸其谈了。他们都对自己很满意。桌上口味浓郁的意大利风味菜肴,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兴致。
“眼下我们该想的问题,”韦尔说,“是接受两个百分点的价码呢,还是要求增加到三个百分点?”
“不要太贪婪,”莫莉说,“这笔交易已经拍板成交了。”
韦尔仿照电影明星的架势亲亲莫莉的手,说:“莫莉,你真是个天才,一个不讲情面的天才,真的。你们俩是怎样威逼利诱那卧病在床的家伙的?”
莫莉把面包放到蕃茄酱里蘸一蘸。“欧内斯特,”莫莉说,“你永远也不会了解这座城市。这里没有仁慈可言,即便你喝得烂醉如泥,或者吸毒成瘾,或者坠入爱河,或者亏损破产。为什么要对病人例外呢?”
克劳迪娅说:“斯基皮·迪尔有一次曾对我说,如果你想买进,就带对方去一家中国餐馆就餐;如果你要卖出,就带他去一家意大利餐馆。这有没有道理?”
“他是个制片商,”莫莉说,“他在某个地方看到了这句话。但是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这话不说明任何问题。”
韦尔吃东西时狼吞虎咽,像个被判死缓的囚犯。他为自己点了三份不同的面食,分给克劳迪娅和莫莉一小部分,然后询问她俩味道如何。“这是除罗马之外,全世界最好吃的意大利食物,”韦尔说,“至于斯基皮,他的话放在电影里有一定的道理。中国菜很便宜,有助于把价钱压下来;而意大利菜能使人昏昏欲睡,反应迟钝。两种菜我都喜欢。掌握了斯基皮爱算计的特点,不是很好吗?”
韦尔总喜欢点三道甜点。他并不能都吃光,只想每顿饭能尝到多种多样不同口味的东西。这事出现在他身上并不奇怪,还有他的穿着,仿佛衣服全是为了遮风蔽雨;他刮胡子时很是粗心大意,一侧的鬓角高于另一侧。即便他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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