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这种愤慨,他说:“我不会去萨克拉门托看孩子。”每当有人拒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拒不接受他的友情,他总是要气愤。谁要是不买他皮皮·德利纳的帐,那他就是自找倒霉。皮皮一旦决定跟谁对抗,就会无所不用其极。他还感到惊奇的是,他妻子早已计划好了。
“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皮皮说,“所以你要当心。你可以搬到萨克拉门托,你可以钻到海底,完全不关我的事。可你只能带走我的一个孩子。另一个要跟着我。”
娜琳镇静地望着他。“法庭会作出判决的,”她说,“我想你应该请个律师跟我的律师洽谈。”见皮皮那样惊愕,她几乎冲着他笑起来。
“你请了律师?”皮皮说,“你要跟我打官司?”说罢便笑起来了。他笑得似乎不能自制了。他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
12年来,皮皮一直是个有求于她的情人,恳求得到她的肉体,恳求她给以保护,使他免受世道的残酷折磨,现在眼见这样一个人变成一个危险凶恶的野兽,着实有些意外。就在这时,娜琳终于明白别的男人为什么那样敬重他,为什么都惧怕他。现在,他那令人作呕的花言巧语已经没有一点让人心软的亲切感。很奇怪,他对她的爱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对此她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觉得心酸。不管怎么说,12年来,他们一直如胶似漆,一起欢笑,一起跳舞,一起抚养孩子,可是如今,她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却那样无情无义。
皮皮对她冷漠地说;“我不在乎你决定怎么办。我不在乎法官怎么判决。你讲理,我也讲理。你固执,那就什么也捞不到。”
娜琳头一次惧怕她所喜爱的那些东西了:他那强壮的身体,粗大的双手,还有他那粗粝不正的五官,她总认为很有阳刚气,别人却称之为丑陋。他们结婚以来,他与其说是做丈夫,不如说是在求爱,从未向她抬高嗓门,从未责怪她积欠帐款,甚至从未拿她开过一个小玩笑。他确实是个好父亲,只是在孩子不敬重母亲的时候,才对他们不客气。
她觉得有点晕眩,不过皮皮的面孔却看得更清晰了,仿佛框在阴影里。他两腮肉鼓鼓的,下巴上的那条小细沟似乎用黑油灰涂满了,显出一个小小的黑点。他那浓浓的眉毛里夹杂着一根根长长的白毛,但是他那只大脑袋上的头发却是一片乌黑。每一绺就像马鬃一样浓密。他的眼睛平常都是明明亮亮的,现在却黯然无光,冷酷无情。
“我还以为你爱我呢,”娜琳说,“你怎么能这样吓唬我呢?”她呜呜地哭起来了。
皮皮心软了。“你听我说,”他说,“别听你的律师瞎说。你上法庭打官司,就算我输了个精光吧。你仍然得不到两个孩子。娜琳,不要逼得我不客气,我可不想不客气。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我总觉得我挺有福气,可以长久地拥有你。我想让你幸福。你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将比从法官那里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年纪大了,我不能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
娜琳也情不自禁地刻薄起来,这在她生平中难得有几次。“你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她说。
“我是有,”皮皮说,“你是该记住这一点。不过,最要紧的是,我晚年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
“有千千万万的男人是这样的,”娜琳说,“还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法子,”皮皮说,“素不相识的人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别人否决了他们的存在。我可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
娜琳以鄙夷的口吻说:“你来否决他人?”
“不错,”皮皮说,并冲她笑了笑,“一点不错。”
“你可以随便去看望他们,”娜琳说,“不过,他们两个必须跟我生活在一起。”
一听这话,皮皮转过身去,平静地说:“你看着办吧。”
娜琳说:“等一等。”皮皮转向她。娜琳见他脸上露出一副神态,既冷漠又凶狠,十分可怕,便低声说道:“如果他们哪一个愿意跟你走,那也可以。”
皮皮顿时兴高采烈,仿佛问题终于解决了。“好极了,”他说,“你的孩子可以来拉斯维加斯看望我,我的孩子可以去萨克拉门托看望你。两全其美。我们今晚就定下来吧。”
娜琳做最后一次努力。“40岁并不老,”她说,“你可以再组建一个家庭。”
皮皮摇了摇头。“不可能,”他说,“你是令我着迷的唯一的女人。我结婚晚,我知道我决不会再结婚了。算你运气,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保不住你,而且知道不会重新开始。”
“那倒不假,”娜琳说,“你无法让我重新爱你。”
“可我能杀了你。”皮皮说。他对她笑了笑,仿佛是在开玩笑。
娜琳瞅了瞅他的眼睛,相信他真做得出来。她意识到,这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一威胁,别人就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娜琳鼓起最后的一点勇气。
“记住,”她说,“如果他们两个都要跟我在一起,你就得放他们。”
“他们爱自己的父亲,”皮皮说,“他们其中的一个要跟老爸待在一起。”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外面让沙漠的热气烤得像蒸笼似的,房里却开着空调,一片凉丝丝的,两人便向11岁的克罗斯和10岁的克劳迪娅讲明了事态。看样子,两个孩子都没感到惊奇。克罗斯虽说像母亲一样漂亮,却已具备了父亲那内在的刚毅,以及他的谨慎。他还完全无所畏惧,当即便开口说道:“我跟妈妈在一起。”
克劳迪娅被这选择吓住了。她带着幼儿的狡黠,说道:“我跟克罗斯在一起。”
皮皮吃了一惊。克罗斯对他比对娜琳更为亲近。克罗斯常跟他一起去打猎,喜欢跟他玩牌.打高尔夫球,练拳击。克罗斯不喜欢母亲那样热衷于看书、听音乐。皮皮星期六不得不加班处理公文时,克罗斯就来到收款公司跟他作伴。其实,皮皮心里早已有数,认为他准能留下克罗斯,他希望得到克罗斯。
他觉得克劳迪娅的狡黠回答很有意思。这孩子机灵得很。不过,她长得太像他自己了,他不想天天看着一张丑脸蛋,跟他自己的那么相像。天经地义,克劳迪娅应该跟她母亲。娜琳喜欢的东西,克劳迪娅也都喜欢。他要克劳迪娅干什么?
皮皮仔细打量着两个孩子。他为他们感到自豪。他们知道母亲是双亲中的弱者,因而要护着她。他还注意到,娜琳出于会演戏的本能,为这一场合作了巧妙的安排。她朴朴实实地穿着黑衫黑裤。金黄色的头发也朴朴实实地扎着一条细细的黑色束发带。那张脸形同一只窄窄的鹅蛋,白白皙皙,摄人魂魄。皮皮心里明白,自己面目粗粝,两个孩子一定是这样看的。
他又搬出了花言巧语。“我只要求你们有一个跟我作个伴,”他说,“你们可以随意互相见面。对吧,娜琳?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想让我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拉斯维加斯吧。”
两个孩子板着脸望着他。他转向娜琳。“你得协助一下,”他说,“你得作出抉择。”随即,他又气愤地心想:我还在乎什么呀?
娜琳说:“你答应过,他们若是都想跟我走,完全可以这样做。”
“我们还是商谈一下这件事。”皮皮说。他并不感到伤心——他知道孩子爱他,但是他们更爱母亲。他觉得这很自然。这并不意味他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娜琳以轻蔑的口吻说:“没有什么好商谈的。你答应过了。”
皮皮并不知道那三个人觉得他样子多么可怕,不知道他的眼睛变得多么冷酷。他还以为自己说话时克制住了语调,以为说得入情入理。
“你得作出选择。我保证:如果事情解决不了,你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过,我得有个机会。”
娜琳摇摇头。“你很可笑,”她说,“我们上法庭。”
这当儿,皮皮拿定主意该怎么办。“没关系。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不过,请你想一想。想一想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想一想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求你通情达理一些。想一想我们四个人的未来。克罗斯像我,克劳迪娅像你。克罗斯跟我会好些,克劳迪娅跟你会好些。事情就是这样。”他顿了一下,“你知道他们两个爱你胜过爱我,难道这还不够吗?再说,他们想你会胜过想我的。”这最后一句话在空中缭绕。他不想让孩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娜琳却明白。惊恐之中,她伸手把克劳迪娅拉过来,紧紧贴着她。这时候,克劳迪娅向哥哥投去了恳求的目光,说了声:“克罗斯……”
克罗斯那张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他斯文地动了动身子。突然,他站到父亲旁边。“我跟你去,爸爸。”他说。皮皮感动万千地抓住了他的手。
娜琳伤心地哭了。“克罗斯,你要常来看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萨克拉门托那儿有你专用的卧室,别人不能住。”这终究还是一起叛逆。
皮皮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他心头卸掉了一个重负,先前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现在也用不着那样做了。“我们应该庆贺一下,”他说,“即使我们离婚了,我们将成为快乐的两家人,而不是快乐的一家人。而且以后要永远快乐。”其他人都板着面孔盯着他。“嗨,这有什么,我们争取嘛。”他说。
过了两年后,克劳迪娅再也没去拉斯维加斯看望哥哥和父亲。克罗斯倒是每年都去萨克拉门托探望娜琳和克劳迪娅,不过到了15岁以后,他的探访期就缩短到圣诞节的几天假日了。
这两个做父母的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克劳迪娅跟母亲越来越相像。她喜欢上学,喜欢读书、看戏、看电影,沉湎于母亲的疼爱之中。娜琳从克劳迪娅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朝气和魅力。她喜欢她的其貌不扬,丝毫见不到她父亲的那副凶相。她们在一起过得很幸福。
克劳迪娅上完大学,住到了洛杉矶,想在电影界试试身手。娜琳眼见她走了,心里很难过,不过她在萨克拉门托结识了一些朋友,生活得也挺称心,还当上了一所公立高级中学的副校长。
克罗斯和皮皮也成了快乐的一家子,不过完全是另外一种快乐法。皮皮权衡了各个情况。克罗斯上高中时是个杰出的运动员,但是对学习却不用心。他根本不想上大学。虽然长得仪表堂堂,但对女人却不大感兴趣。
克罗斯很喜欢跟父亲一起生活。说真的,他当初所作的那个决定不管多么可鄙,从结果来看似乎还是正确的。的确是快乐的两家人,不过不在一起。就像娜琳是克劳迪娅的好母亲一样,皮皮还真成了克罗斯的好父亲,也就是说,他照自己的形象造就了克罗斯。
克罗斯喜爱华厦大酒店的经营方式,操纵顾客,打击骗子艺术家。他对歌舞女郎怀有正常的欲望。不管怎么说,皮皮不能拿自己来衡量他的儿子。他打定主意,要让克罗斯加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皮皮相信唐常说的一句话:“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维生。”
皮皮让克罗斯在收款公司做伙伴。他把他带到华厦大酒店,与格罗内韦尔特一起吃饭,并且要弄花招,好让格罗内韦尔特关心他儿子的安乐。他跟华厦大酒店下大赌的赌徒打高尔夫球时,也让克罗斯参加打双打,而且总让他做自己的对手。克罗斯长到17岁时,已经具有了高尔夫球赌客的特有素质,他对一个赌金甚高的特定洞穴打得尤为出色。克罗斯和他的搭档常常获胜。皮皮欣然接受失败。虽然输了钱,但却赢得了儿子的极大好感。
他把克罗斯带到纽约,出席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社交聚会,包括家族所有的婚葬活动,以及所有的节假日——尤其是7月4日,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怀着极大的爱国热情,欢庆国庆节。不管怎么说,克罗斯跟他们是近亲,他的血管里淌着唐·克莱里库齐奥的血液。
皮皮每周都要坐到华厦的赌桌上赌一次,赢得他要付给特别经纪人的8,000美元的雇金。每逢这时,克罗斯都坐在一旁观战。皮皮教给他各种赌法的输赢概率,教他把握好赌博资金,身体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赌,赌博的时间一天千万不要超过两小时,一周千万不要超过三天,遇到连输的时候千万不要下大赌注,连赢的时候要始终注意谨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皮皮觉得,做父亲的让儿子见识人世丑陋的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克罗斯作为收款公司的小伙伴,很有必要具备这方面的知识。有时候,收款并不像皮皮向娜琳描绘的那样温文尔雅。
有几次收款难度较大,克罗斯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迹象。他还很年轻,人又很英俊,不会让人害怕,不过他的体魄看上去很健壮,完全可以执行皮皮下达的任何命令。
后来,皮皮为了考验儿子,打发他去处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要他只许动口,不许动手。打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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