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疏,力道及角度都无法正确掌握,所以他实际上是用自己的唇撞到了对方的。
半晌,才听见蒋宁昭略哑的嗓音冷酷地道:「毫无技巧,乏善可陈。」
「……这是我的初吻。」宣和小声道,「这样的诚意,不够吗?」
蒋宁昭没回答。
「要是不够,做些其他的也可以。」宣和犹豫地道,「我确实没喜欢过男人,但可以尝试看看。」
蒋宁昭起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显然是要离开。宣和有些沮丧,却又不知道自己还能怎麽做;就在他觉得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男人一贯淡漠的声音:「……下周六空出来,我会来接你。」
二
在蒋宁昭表态之後没多久,双方父母见了一次面,很快就把婚期定了下来,约莫是在三个月後。宣和一开始觉得有些太快,後来想起蒋宁昭已经三十七岁了,登时释然。
宣和的母亲欢天喜地的准备婚礼,从宴客名单到酒水种类都事必躬亲,但毕竟算是宣和嫁到蒋家,因此蒋家夫妇对於这些事情也十分上心;从头到尾,宣和与蒋宁昭竟彷佛就此置身事外,反正他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没兴趣,蒋宁昭则是忙於工作使然。
蒋宁昭也多少有了改变,再也不带他去骑马或者听音乐会,宣和乐得轻松,与蒋宁昭的约会就在用餐中度过;後来有一次,蒋宁昭用凶恶的口气问他想去哪里,宣和才恍然大悟,其实对方一直在等他主动提起。
但他身为一个宅男,确实对外出没什麽兴趣,考虑到自己不久後就要嫁给对方,於是他试探地问:「……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吗?」
当时坐在宣和对面的蒋宁昭不置可否,神色并不好看,但後来用完餐,却又一反之前先送他回家的惯例,转而把车往另一个方向开。
宣和只造访过蒋宁昭父母居住的宅邸,并没有去过蒋宁昭自己住的地方,因此多少有些期待。他是个宅男,喜欢足不出户,对他而言,房子舒适与否重要的程度仅次於网路的速度。
蒋宁昭住的地方靠近郊区,占地广大,一点也不比蒋家原本的宅邸小,走进门以後能看见挑高的天花板,宽阔的格局,还有线条流畅简单的家俱,很像是杂志里的精致样品屋,给人一种毫无生活感的印象。
不知道是他无意间蹙了眉或者流露出什麽神情,蒋宁昭冷著神情问:「你讨厌这里?」
宣和连忙摇头:「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空旷……」
「我没有问你这个。」蒋宁昭面上多了一层薄怒。
宣和只好转移话题:「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参观吗?」
蒋宁昭把他带到房间内,吩咐了佣人准备饮品,接著又说:「我到书房去处理一点事情,你在这里等著,不准碰别的东西。」
他点点头,随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佣人端了茶过来时,宣和正看著摆在一旁桌上的相框,里头是一名少年的相片,显然是年轻时的蒋宁昭,看起来有著少年的青涩与别扭,但百年不变的彷佛泛著浅怒的神情却与现在一模一样。
……对方多半从小就是这麽别扭。
宣和不知不觉拿起相框细看,观察出蒋宁昭身上的制服是某名门高中的校服,背景则是某个不知名的宴会场所,才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照片时,耳边传来了几乎含著怒意的嗓音:「你在做什麽。」
宣和放下相框,才要道歉,对方已经把相框夺了过去,从态度中甚至可以看出几分紧张与小心翼翼。
他怔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照片,没想到是这麽重要的物品……」
蒋宁昭冷冷道:「谁告诉你这是重要的东西。」他嘴上虽然这麽说,却打开床头的抽屉,轻轻把相框塞了进去。
经过这个尴尬的时刻後,宣和本以为他们基於蒋宁昭的脾气至少也该不欢而散,没想到蒋宁昭却不再提相片的事,转而带宣和去参观其他房间;宣和一头雾水以外,又觉得莫名其妙,但他一向懒得多想,只觉得蒋宁昭怕让别人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不外乎就是不喜欢自己年轻的样子,那也没什麽。
在这样乐观的想法之下,转眼便到了拍婚照的日子。
蒋宁昭与宣和都没有拍婚照的经验,只能全盘交由专业人士。
近年来同性婚姻并不少见,因此他们并未引起太多注目的眼光;两人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上了西装,蒋宁昭穿的是浅灰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与深灰色西服背心,宣和则被迫换上一套异常贴身的白色三件式西装。
拍摄的场景分为室内与室外;在摄影棚内拍摄时,他们照著摄影师的指示,两人坐在一张深具巴洛克风格的奢华长沙发上,各据一端,遥遥相望;又或者是站在楼梯上,一前一後,回眸对望。
拍摄至此对宣和来说还算轻松,但等到了室外,他终於开始後悔拍婚照这件事。
摄影师选定的地方是在某处郊外的湖边,既有远山巍峨,又有山林苍翠,更有湖光水色,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拍摄地点;但当两人站定以後,摄影师开始催促他们靠得更近,摆出亲密一点的姿势。
这种要求基於拍摄婚照本来是无可厚非,但宣和一回头,便看到蒋宁昭的神色已经沉了下来,唇也慢慢抿了起来。
他连忙打圆场道:「其实这样就可以了,婚照还要给别人看,普通一点就行了。」
摄影师顿时不满起来:「这样不行,你们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来拍婚照的,又不是出游合影并排站一起就好,这是拍婚照,亲密一点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一生只有一次……」
宣和无心听摄影师废话,扭头去看蒋宁昭,只看见男人紧绷的神色,心下暗叫不好,才想说些什麽安抚蒋宁昭,就被一只手扯得往前倾身,直直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这样行了吧。」蒋宁昭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妥协的动作明显表示他正在忍气吞声。
摄影师赞许地点头,边看镜头边指示道:「宣先生把脸抬起来,站直身体……对,就是这样。」
宣和麻木地按照指示动作,只觉得自己与男人正亲密接触著的胸腹传来一阵温热,想来是对方的体温,心底不由得一阵无措;之後又换了几个地点,跟著摄影师的指导,总算趁著夕阳西下日光消失之前拍完了婚照。
蒋宁昭一如以往,送他回家,也跟先前一样脸色很差地坚持送到门口。
宣和站在家门口,正想与对方道别时,蒋宁昭已经凑了过来,粗鲁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彷佛厌烦地道:「晚安。」
「……晚安。」宣和懵懂的应声,望著男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办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
……他被亲了。
说起来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亲他的人是他的未婚夫,脾气差性格又别扭的蒋宁昭;而且亲就亲了,脸上居然还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这到底是为什麽?既然不情愿亲他,为什麽又还是亲了?宣和并没有强迫对方。
他越想越是困惑,虽然蒋宁昭的行为一向别扭并且令人费解,但这次的举动却著实让他感到不解……然而尽管他能试图为蒋宁昭的行为找到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总不可能是蒋宁昭突然受到浪漫夜晚的感召,一时心中翻卷起柔软的情潮,於是才意图对他做出亲密举动吧?
宣和想著想著有些烦躁起来,索性开了主机玩游戏,又一晚熬夜破关不提。
两周後,拍好的婚照送到了家里。
即使是宣和,也对这本婚照十分感兴趣,先前拍完照片以後本来还需要由新人选片,再用电脑软体做处理,但由於蒋宁昭空不出时间,宣和乾脆就把这件事情扔给母亲与小妹,反正女人对这种事情都很热衷。
他翻开相本,第一张就是两人在室内拍摄的照片,背景与家俱都极其奢华,宣和对於自己没什麽感想,穿著西装跟平常好像也没什麽不一样,但蒋宁昭就不一样了;男人望著镜头,却没有露出往常凌厉的视线,唇角也放松下来,明明还是没什麽表情,神色却显得出奇地柔和。
要是蒋宁昭平常也是这个样子,多半不用单身这麽久。他偷偷笑著,往後翻下去。
场景换到了户外,依稀是那天下午的湖光山色,宣和却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愣住了。画面上的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大概因为身高差距,所以他靠在蒋宁昭身上并不显得特别突兀,照片上的他微微垂著眼,而蒋宁昭则低著头,从照片上看来,彷佛正在亲吻他的头发。
宣和很清楚这只是视觉效果产生的错觉,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又想起那个晚上蒋宁昭的吻。
……乾燥,柔软,灼热。
他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出能形容那种感觉的词汇。如果不管蒋宁昭厌倦的神色与不耐的态度,就一对相识不久就要结婚的新人而言,这种进展确实是可以预期的。
宣和多少有些害羞,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他後来又仔细想想,觉得蒋宁昭多半不是真的讨厌对他做这种事。虽然不知道为什麽要摆出那种令人不快的态度,但是蒋宁昭绝对是一个不可能委屈自己的人。在思考过後,宣和终於感到豁然开朗。
既然对方大概不是真的讨厌,那麽下次,由他来试试看也未尝不可。
宣和拿著婚照的相本,换了一身衣服後出门。这两周蒋宁昭工作上忙得很,没时间与他碰面,宣和打电话确认过後,直接让司机往蒋宁昭的私宅开过去。
到达目的地後,宣和被穿著黑色洋装白色围裙的女佣请进了客厅,蒋宁昭正在看晚报,听见他进来的声响,抬起头道:「晚餐吃了没?」
「吃了。」宣和笑道,「我把这个拿过来给你。」他扬扬手中的相本。
蒋宁昭安静地接过相本,很快地翻了翻,苛刻地评论道:「马马虎虎。」
宣和喝了口茶,说道:「毕竟都是男人,没办法强求的。」他想这句话可能又要引起蒋宁昭的怒气,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要是新娘的话,可以换很多套婚纱或者礼服,画面上看起来会比较多采多姿……」
蒋宁昭这回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宣和一眼,道:「要是你希望,我可以勉强抽出时间重拍,你穿婚纱。」说著露出了一个带著些微恶意的浅笑。
他摇摇头,乾笑:「拍过一次就够了。」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如此平和,宣和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不是蒋宁昭,而是蒋宁昭的孪生兄弟;但直到蒋宁昭忽然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不久後叫女佣来传话,请司机送他回家时,宣和才察觉不对。
他问了女佣,才知道蒋宁昭两周前拍完婚照就病了,虽然只是发烧感冒,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蒋先生的身体免疫力比较低,平常还好,一旦气温变化剧烈一些,或者待在室外的时间太长,就多半会生病……」
女佣习以为常的声音犹在耳际,他迟疑半晌,决定留下来,晚些再离开。
不久後,宣和来到蒋宁昭的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抢了女佣的工作,端著水与药物过来,也不可能就此离开,几乎没犹豫太久,便打开了门,宽大的床铺上,一团棉被卷在一起,其中隐约露出男人头发凌乱的後脑杓。
宣和走到床边,瞧著蒋宁昭。蒋宁昭紧闭著眼,不知是因为觉得热还是发烧,脸上微微泛著些许潮红,挺拔的眉毛紧皱著在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宣和在床沿坐下,摸了摸男人略烫的脸,说道:「醒醒……该吃药了。」
蒋宁昭茫然地睁眼,又眨了眨眼,忽然厉声道:「你怎麽在这里!」
「……我留下来照顾你。」宣和好脾气地道。
「出去。」男人转过身,背对著他。
宣和一怔,不知道对方这又是在闹什麽脾气,有心想要说些什麽,又怕惹对方生气导致病情加重,只好放软了嗓音,说:「我帮你把药拿过来,现在该吃药了。」
「出去!」男人加大了音量,但却显然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宣和嘴角一抽,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斩钉截铁道:「你不过来把药吃下去,我就不离开。」
蒋宁昭气息一滞,多半没想到宣和会反抗,缓缓转过来的脸上多了丝怒气,眼底浮现危险的气息。
宣和却不为所动,只是望著对方,笑道:「怎麽,连药都不敢吃?」
正在掀开棉被坐直身体的蒋宁昭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冷冷道:「我还不知道你这麽自甘堕落,连女佣的工作都抢著做。」
「比起一把年纪还不敢吃药的幼稚男人,我又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