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实际呢?问题好像比他预料的要复杂的多。
虽然自己没什么学问,但是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泡了若干年之后,不知道的问题和没有见过的世面也算是经历无数。来深圳不久,就曾见到过敲诈勒索的场面,看过流氓争斗的激烈情节,也看过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手里拿欠条逼迫对方换钱的真实故事,对于他自己而言,他觉得那就是黑社会性质,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故事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现在这个故事竟然不可逃避的发生到自己身上。
黄天明丢了魂魄似的颤抖着,思索着,她所说的书面形式无非就是协议,难道这个看起来渺小的事情不但要大谈特谈,竟还堂而皇之的搬上了桌面,世上还真有如此无聊之人?!
黄天*里更是清楚的很,莫说是在发达的深圳,就是任何一个穷乡僻壤,现在的人们法律意识不再淡薄,无论任何形式的交易,都要签字画押,的确不错,空口说白话,有谁会相信?老俗语说的很好让人很受用,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在他心里隐隐跳动起来的那种侥幸的心思一下子好像被人推下了悬崖陡壁。
安晓云动情的望着他,见他一副遭人奚落挨骂之后可怜兮兮的样子,站起来安慰着他:“我都说了,不用紧张的,该干嘛就干嘛,很随意的。喝点什么呢?咖啡还是威士忌?”
那只叫‘贝贝’的长毛狗摇着尾巴,善良的睁大龙眼核似的大黑眼注视着黄天明,不时还伸着爪子*着他。
黄天明总算是松了口气,避开安晓云的目光,一边跟‘贝贝’握起了手,一边回答着:“白开水就行。”
“唔!不好意思,我家从来都不备白开水的,连贝贝都不喝的。”
“哦……”黄天明顿时觉得有些尴,从她那语气里听得出来自己的水准还不如一条狗哩!
在这个贵族家庭中,他没有奢望过什么,即使是一杯清水,虽然他嘴巴很干嗓子很痛。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愿意再给自己惹什么麻烦。唯一的愿望就是早点离开这里,回到工厂,回到属于他的那个小房间里。
“到底要什么?”安晓云略带不悦的追问。
“嗯……那就要一杯咖啡吧!”黄天明急促的回答着她,同时轻轻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安晓云手忙脚乱的在酒柜旁忙活着,过了好长一会儿,端过来一杯咖啡一杯威士忌。
“我习惯了喝冰冻的,所以委屈你了,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安晓云双手捧着咖啡客气的送到他的手里。
黄天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早已习惯了别人的冷漠忽然遇到这么热情的款待真的叫他找不到北了。
贝贝欢快的叫了两声。
黄天明抑制了自己的不安,晃晃身子,冲贝贝微笑了一下,呷了一口,蓦地,张大了嘴巴,吐着舌头:“不觉得凉,倒是真的很苦。”
安晓云用充满惊奇的目光看着他,慢悠悠的回答:“当然啦,咖啡本来就是苦的,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谁送我的苦咖啡……”
黄天明抓着耳朵,好像在品味又好像在掩饰自己的窘迫。在自己的印象之中,这是自己第一次喝咖啡,而且还是在一个不知道是该称呼女孩子还是女人的面前说了让人听起来很幼稚不堪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学问真的害人不浅。
“汪汪……”他竟然低声的学了几声狗叫。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阴霾的心里得到一点点安慰。
‘贝贝’胆子很小,吓的躲在沙发底下探着头不敢出来了。
安晓云脸上堆着笑,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现在,总该谈点我们之间的正事了?!”
黄天明喝着咖啡,不再吭声。
安晓云拿来纸和笔,黄天明望着她的脸庞,在心里琢磨:看起来她对待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含糊,完了,这下彻底玩完了……似乎在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冰冷的咖啡珠子。
安晓云认真而又快速的说:“既然你那么想离开我,我想来想去觉得——就是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不过,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是,别忘记了,是你杀死了我的达达,理应让你陪条一模一样的狗狗给我,可是,那条狗很贵,你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在我们两个知情的情况下,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抓不抓得住这个机会,就看你的态度了,问题很简单,后果很严重……”
“配合,怎能不配合呢?”黄天明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
《24》
安晓云一边品味着威士忌一边把热烈的目光对准黄天明,半天说了一句:“像,真的是像极了……!”
她的话让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于是就大着胆子多了一句嘴:“你说我长的像谁?”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真的无聊的甚至有点无事生非了。
“像我一个远房表哥,不仅身材,样子连这双忧郁的眼神都完全一样,只是他在两年前自驾游,死在高速公路上,好惨,几乎面目全非……”
“啊……”黄天明有些惊慌失措的说:“原来是这样。”
“呵呵……”安晓云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连连摆着手说:“不好意思,并不是有意诅咒你的,只是见到你的样子不知觉的就联想到了他,他对我很好,一直照顾着我,我们在一起……”安晓云谈起死去的表哥对她的种种关照,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这种冲动犹如一条蛇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使她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愉悦。
在黄天明来说,她说的这些根本就是多余的甚至是毫无任何意义,他以为她忘记了正事,就提醒似的说:“让我配合你做什么呢?”
“哦……”安晓云表情凝重起来,趴在贵妃沙发的宽大的扶手上开始下笔。
“是一份协议,老公,不要回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
黄天明已经没有心力再与她争执什么,保持了固有的沉默。
安晓云不是在开玩笑,一脸的认真,清晰的说:“重点是你所关注的,时间:从现在开始朝后推算两个月,也就是12月12日——2月11日,地点:我家(也许不太固定),缘由:因为你的一时疏忽大意而导致我的达达意外死亡,现就赔偿一事达成一致意见,并签订如下协议:
1。 协议期内,无论任何时候你都要二十四小时开机为我服务,不得随意离开我。
2。 不管对你进行言语上的打击还是身体上的暴力攻击,都不得反抗。
3。 严格服从我的管理,无论我做任何错事但是你都不能说错或者说不,要迎合我,在精神上完全服从我……
黄天明愣住了,沉思了半天,扬起手说道:“打断一下,你的意思我好像不太明白,在这两个月内,是不是我一刻也不能离开这里或者是离开你半步?”
安晓云乜斜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反问道:“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可是……可是……”黄天明拧巴了半天吐出一句:“我还要吃要喝啊,总不能就在这里傻呆着吧!”其实他还是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
“放心好了,不会让你饿死的,有我一口饭吃也就有你一口水喝,当然喝水有时候会塞牙缝儿的……哈哈哈……”安晓云吃了炒豆子似的一阵欢快的笑声。
出乎黄天明的意料,这个有时正常有时疯癫的女子到底要刷什么花招儿,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人贩子卖了一样。如果单纯是为了偿还达达的性命,自己无话可说,杀人偿命,理所应当,再者说那个达达并非一般犬只,自己两个月工资不过是杯水车薪,想想还是自己划算,好像还占了光似的;可是,倘若这个疯癫的女子对自己为所欲为,整日压迫自己还一直闷声不响的装憋孙,那岂不是活受罪?
安晓云接着又补充了几条进去,看起来似乎不太完整,抓耳挠腮的苦思冥想,仿佛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黄天明表面上冷静的很,但是内心却是动荡不安,脑子里被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窒塞着,好像呼吸也开始困难起来。
“你有是什么要补充的吗?现在讲来也许我还能改动这份协议?”安晓云抓起水果篮里的提子往嘴里送。
“有。“黄天明断然回答说:”不过基本上还是认同你的条条框框,我承认,我是杀狗……不,是杀死达达的凶手,对于达达的死我很难过,也表示同情,你要我怎样,我绝对服从,可是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确切点说就是一个小小的愿望。”
“当然可以讲了,你有这个权利的,我可不是狱警,禁止你发表言论。”
“我想回去一趟,处理一下我的事情。”黄天明如实的说。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安晓云追问。
“当然可以,是关于房东水电费的事情和向工厂申请休假的问题。”他看了一下墙壁上的吊钟,6::10分,又望了望窗外,天已经亮起来,笼罩着一层冷淡的薄雾,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继续说道:“本来现在应该是我忙碌的时间,可是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所以说我要尽快回去处理一下,请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很快回来的。”
安晓云投来不信任的目光,疑惑的问:“你……拿什么保证?怎么能够让我相信?”
黄天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回忆起了什么,急促的对她说了那个冬瓜手机里保存自己大头照,那似乎就是有力的保证。
安晓云不信,打电话给冬瓜,不一会儿真的给她传输过来黄天明的照片,心满意足的同意了他的请求。
《25》
从小区里走出来,黄天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像把压在胸口的郁闷和惆怅统统给倒了出来,顿时就变得畅快多了。
眼前有一个卖豆浆的小贩儿,旁边热气腾腾的油锅里炸出诱人的油条,他动了动嘴唇,咽了一口吐沫,不仅眼睛不争气,而且肚子也不甘示弱,叽歪乱叫。低下头,里外口袋翻了个遍,只有十块钱,他想马上去买杯豆浆,可是几分钟就改变了主意,大步的去寻找公交站台了。
不认识路,在深圳一点关系都没有,公交路线都是相互连接着的,他在附近寻觅到了一个站台,而且很幸运的发现有条线路刚好到达他的厂门口,不由得一阵窃喜,眼观六路的随着一群车友就此上了车。
虽然是早晨,可是车上已经挤满了乘客,售票员似乎是熬夜的缘故,还在打着哈欠,有气无力的喊着没有买票的同志请自觉买票。
黄天明低着头躲避着,车票就在手心里攥着,似乎都出汗了,可就是不愿意主动掏出来,他早就萌发了一种逃票的想法。以前坐过几次公交车,看到很多文质彬彬的戴着眼镜的同志都巧妙的躲了过去,他也想躲避过去。手心里仅有的这十块钱,自然有他的用处。
过了两三站路,上车的下车的忙活了一阵,售票员还是没有注意到黄天明。但当一脸雀斑的售票员经过黄天明身边的时候,他就觉得底气不足,好像偷人东西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车上有人晕车,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冷风顷刻间钻进身体的血液里,浑身一阵痉挛。
几次他想主动把钱交给售票员,可是终究没有那样做,耳朵里充斥着宣传深圳大运会的有关精神,好像还说了很多关于提高市民素质的内容,反正逃票的人又不是我一个。他在心里自我安慰,管那么多干嘛!
总以为就此躲避过去了,虽然只有四块钱,但还是省下了,正在暗自庆幸的时候,售票员说要查票。黄天明马上就慌了,故作镇定的说坐过头了要下车。售票员要他出示票据,他还装模作样的掏口袋,嘴里咕嘟着‘奇怪了,票弄哪儿去啦’!
“如果没有买票就补个票吧?”售票员似乎也不恼怒,温和的说着。
黄天明还在咬定自己是买过票的,可就是掏不出来,最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安的说,那就再补个票吧,反正可以报销的。
谁给自己报销,纯粹是自己欺骗自己,只不过撒了一个谎而已。
才没有人管他的闲事,但他自己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犹如被人剥光衣服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羞辱似的,之后到下车的时候,他都没有敢抬起头来。
钱没有省下来,倒让自己丢了丑,看起来这光自己还是不能沾的,好像自己从来也没有沾过什么便宜,就连晚上做梦梦见棺材的时候,第二天买了彩券,仍旧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想想也是,气就不打一处来,谁也不怨,谁也不能怪,要怪只得怪自己点儿背。
下车走了十几米,就到了那个恐惧的十字路口,车还是那么多,拼了命的往前冲,谁也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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