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鼎巷- 第1部分

钟鼎巷（序）
钟鼎巷，一头连着街，街叫渔梁，一头通下去，直到古渡头，渡头边上，靠着一支小木船。钟鼎巷，名字很富贵，现在则是很破败了。据说以前曾出过宰相，或是宰相的后裔，或是宰相的后裔的亲戚，家里存放着许多金砖，所以盗贼风行，总有撬门的、挖墙脚的，即使是偷到一块砖，说是埋在地下数十年后，也会变成金砖的。于是，后来一些老房子就不由地倒掉了。

　　钟鼎巷里，本姓的，都姓张，其余的，都是外来的，嫁来的，入赘来的，还有其他合法和不法的渠道来的。张戛曰就是本地人，祖上据说就是宰相那一脉的，他自己，居民们也选他当过人大代表，所以人称张大人。他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唯一显示有点身份的，就是他有整条巷子里最早的一台电脑，腊黄的，很大屁股的，摆在窗前，窗外的爬山虎爬进来，长满了他的电脑，有一些像刘海似的，挂在显示屏上，他要用的时候，还要用手把刘海撩开，嘴里说：啧，美女哦。一些年青人，到他楼上的房间里看过，回来就传开了，说：每天，夜里的时候，有一个黄皮肤的女人，臀部很丰满，在他房间里过夜。那他怎么总开着灯到深夜？有人疑惑地问。笨，关了灯，那女人就消失了。哦，我那口子，关了灯，咋就不消失呢？

　　钟鼎巷有很多奇怪的事，主要的，有三件。其一，半夜的时候，总是隐约地有个老妇人在哭，站定了，静静地听，是在哭，但看不见人，把耳朵塞进墙里去，仿佛声音是从墙里面传出来的。刚到过这里的人，是有些怕的，可本地人听惯了，就像听蛐蛐和纺织娘差不多。其二，这里人家家家都挂着祖宗像，这祖宗像，都是请画师在人死后画的，请来的画师也没见过这家祖宗生前的相貌，所以只要画得端正就行，这一来，几代祖宗的模样都一样，白天倒也相安无事，到了晚上，祖宗们就吵起来了，因为老是下来活动之后，回去的时候，就坐错位置，母亲也不知道哪个是儿子、哪个是相公，容易发生*的“鬼”事，所以往往能够听到“无父”、“无君”的一片骂声。其三，这巷子口，立着一块泰山石敢当，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有一天，有人在这石碑的后头，发现两个面对面的字母，上面一个“M”，下面一个“W”，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钟鼎”两个音，那是？“名望”？有点那么个意思；“魔王”？是指谁呢；“没完”？啊，谁要来复仇！大家莫衷一是，谁也定不了，就去问张戛曰，张戛曰听了哈哈大笑，没有下文。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白眼鱼
张万末的娘是钟鼎巷的一个寡妇，丈夫死得早，是做生意得病死在外面的，张万末都没见过几面。所以家里穷，可穷都还不打紧，关键还是遭人白眼多，特别是对门的张抠门家的五个儿子。这张抠门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以前是个小暴发户，那事情就发生在张抠门快死的时候。

　　那是一天的半夜，张抠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五个儿子和媳妇坐在屋里候着，在等他咽气的同时，在老娘的主持下，正在谈着怎么分家产。五个媳妇叽叽喳喳的，吵得老鼠都睡不着。这时，张万末的娘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他们面前了。你来做什么？她们问她。抠门还没死吧。他娘说。死没死管你什么事。她们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怀好意。我有句话，想问问他。他娘说。张抠门这时示意让她过去，他娘说：抠门啊，能不能舍一点给我家万末呀。张抠门点点头，当即就叫人拿了钱给她，他那五个儿子和媳妇都不肯的，特别是他那婆娘都恨死了。儿子们就问他：爹，为什么要给她钱？

　　我吃过她的奶。张抠门说。

　　儿子媳妇一想，这张万末的老娘，年纪比老爷子小很多，不可能当过老爷子的乳娘啊。这一想，就明白过来了。

　　这早不死的啊！张抠门的婆娘咒道。

　　那以后，张抠门家的人看见张万末和他娘，就白着眼看他们。这也倒不打紧，可是随着张万末逐渐长大了，他的那只左眼，一天天变得黑眼珠少、白眼珠多了，渐渐地黑眼珠被挤得只有一丁点了。这就让那张家五子捡到笑了。报应啊！

　　张万末平时打鱼，闷头不说话，闲下时，哪家有事，就叫他去做，他力气大，干事也肯卖力。但年纪一年大一年，看那样子，也是找不到老婆的。他那老娘也老了，偶尔还瞎念几句经，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儿子。一些后生，没事闲得慌，还故意过来和她老人家开句玩笑：张抠门吃过你的奶？把老人家羞得牙齿都掉光了，张着两片皱巴巴的嘴笑，别人都说她神经了。以前，张万末的老娘曾和他说过一句老古话：出门带根绳，万事不求人。那一天，他老娘自己挪着脚带着根绳出去了，后来，就发现吊死在后山的一棵树上了，两只瘦脚一晃一晃的。

　　白眼鱼，你老娘吊死了。别人跑去和张万末说。

　　张万末继续把撒下的网，一张一张收好，才撑着船上岸，回家拿了把刀，上山去，把他老娘的尸体背了下来，放在一块木板上，然后自己烧晚饭吃，还特地蒸了一条大鱼，大鱼的眼珠子很大，全是白的。他自己一口也没吃，全盛在一个大碗里，放在他娘的嘴边。他坐了会儿，忽然把大鱼的白眼珠子挖出来，放在嘴里嚼，嚼得自己眼睛都痛，越痛越嚼，自己的白眼珠子就凸出来了，越来越大，越来越透明，整条钟鼎巷都映在上面了，还有边上一条大河，河对面的青山，一片油菜花。那一刻，他感觉到，原来白眼珠比黑眼珠看得更清楚。

　　这个道理，他和张戛曰说起过，问：你觉得呢？

　　张戛曰说：怎么可能？大家都是黑眼珠。

　　所以你们都看不清楚。

　　后来，有一天，渔梁街上来了一个跑江湖的道士，贴着个长须，说是什么东西都有的卖。很多人都去看，问，老道士，肾药有吗？道士说，有。假道士，古董要不要？道士说，我是卖东西的。臭道士，良心有的卖吗？道士说，有，不过不多了，就剩下一点了。别人就去告诉张万末，你去买只黑眼珠子吧，换上后，说不定还可以讨个花姑娘。大家都怂恿他去，一大群人围着他，一边从巷子里走出来，一边说：白眼鱼要买黑眼珠子了！

　　张万末被人推到道士面前，他忽然竖起一个手掌，放在面前，跟道士鞠了个躬。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这傻子，还会这一套！张万末抬起头来说：道长。大家又笑了，起哄道：他要买个女人！

　　尊严有没有？张万末说。大家都笑倒了。

　　道士说：尊严是一点都没有了，我自己都没有。　。。

2、升职器
张家器是张老秀才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三个姐姐，他娘怀上他的时候，老秀才很高兴，跟他婆娘说：这回要争口气呀。他娘就偷偷到庙里去烧了香，抽了根签，叫佛祖保佑她。老秀才也请了稳婆来给她看看，问：是不是儿子呀？稳婆盯着他婆娘的屁股看了好半天，摇摇头说：怕又是个丫头片子。老秀才心情很不好，呆了半晌，一个，两个，三个，要是四个闺女，那我就是条老狗啊。他就拿笔愤愤地写下一个大“器”字。后来，张家器要出来了，遇上难产，先出了一只脚。老秀才在外面等得急，问：出来没？稳婆大声说：出了一只脚。秀才很生气，说：那个出来没？稳婆一边说没有，一边又把张家器先出来的那只脚塞进去，口里还低咕道：哪有那个先出来的呢？等到稳婆抓住张家器的两只脚一齐拖出来时，他老娘一下子坐起来，扯过来一看，然后就瘫倒了，谢天谢地。

　　张老秀才老来得子，又是难产生的，大家都说，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老秀才在钟鼎巷也是有名声的，因为这巷子里有钱人家都是做生意的，像他这样有文化的，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小孩子教个书、过年写两幅联子、有人家做寿写个寿辞什么的，都要请他去。张家器在他老子的教诲下，果真聪慧过人，占了很多个钟鼎巷的第一，比如是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第一个去过首都北京的，第一个回来当官的。说起张家器当官，是张老秀才一家最引以为豪的，这实在是很长面子的，以前，巷子里都喊他老秀才，后来，巷子里的人听到慕名来拜访的人，都低头哈腰地称张家器的老子叫张老爷子，就知道这变化大了。说实在的，这变化怎么可能不大呢？他们仔细一打听，原来就张家器一回来，就在供销社上班，那时候管得东西多。后来，就说是当上科长了，随后就调到粮食局当副局长了，没隔两年，说是又到扶贫办当主任了，都是可以拨款的单位呀。现在呢，吓一跳，是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了。这提拔的速度，那是噌噌的，都听得到声音的。能耐啊！

　　钟鼎巷的人，都很自豪，似乎自己脸上都贴金了。有什么事，他们都说，找张县长去，哪还有办不了的事。所以，家家户户有点什么困难，比如子女上学呀、找个什么工作呀、老头子想弄个低保呀，一骨脑地都去找张家器了。没想到，张家器在办公室里倒了茶给他们喝，喝完，一件事也没帮他们办。这一来，钟鼎巷的人都说开了：那个什么人，一点都不肯帮人的；当个屁官，没本事；真不会做人，起码本位主义总要有一些呀，毕竟还是钟鼎巷的人，一点也没为钟鼎巷做点事。一些人，看见张老秀才，又开始恢复原有称呼了，说：老秀才，你家那个什么儿子，架子不得了。

　　说架子，那是很有一点的，每回回家，那派头是不得了的，车子送到街口，然后手摆在后面，走在前头，后头总跟着几个年青人，提包、开门、拿东西，很是自信。巷里的人，瞧不惯了，什么德性？于是，一些人，都看他官升得快，就在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升职器”，然后呵呵地偷笑。张家器走之后，隔壁邻里就和张老秀才说：你家升职器走啦。然后，通过说这句话，很舒服地找到了心理平衡。张老秀才很无奈，说：他是一视同仁的，他姐姐家那些外甥们，他也一个没帮。这一说，大家回应道：是啊，顶一个升职器。后来，干脆秀才不出门了。

　　有趣的话，是越说越开的，就像蜈蚣的脚一样，长很多。于是，关于升职器的各个方面，比如个头呀、形态呀、功能呀，都描绘得清清楚楚。还有人，引出一个话题，说：还是张大人好，人大代表还是为人民的。这张大人，就指的是张戛曰。这样一来，他们又给张老秀才一家塑了个比照对象，感觉又多了一个出气孔，就更舒服了。

　　张戛曰说：人啊，有时候，让人家说好话，也未必是件好事。

　　几年后，张家器退休了，他从政的业绩，钟鼎巷的人才不管那么多，总之，他们可以彻底舒心了。让巷里人还意外得到一个无比欣慰的是，张家器退休不久，就得了前列腺炎，尿都小不出来。哈哈！

　　哈哈声，像一股气流，冲得张家器的前列腺肿胀无比。。　最好的txt下载网

3、照相馆
那时，渔梁街上的游客多起来了，每天都陆陆续续能看见有人慕名来玩，于是，相应的一些产业也带动起来了。钟鼎巷口就来了一个年青人，正巧也姓张，叫张来发。他听说这钟鼎巷里的人，大多都姓张，像是自己一家人似的，然后，他的这个名字也好，叫来发，想得去他来了张家要发的，所以他认为钟鼎巷的人一定会很欢迎他。于是，他就在巷子口租下一个门面，开了个照相馆，取名来发照相馆。他和他年青的老婆，就开始打理起生意来。

　　开张那天，鞭炮一放，巷子里的人都去看热闹，张来发说：同姓乡亲，第一次要来照相的，免费。这倒是个好事，钟鼎巷里的好多老头子、老太太都还没照过相，子女们这一下子，又都很孝顺，都想给他们死前留个像，以后可以挂在堂屋里，让子孙们谨记瞻仰。所以，照相馆的第一天，一个生意没做成，光就照了三十来张遗像，洗出来之后，在店面里挂满了。偶有一个游客路过，说：这是个照遗像的照相馆。张来发的老婆跑出去拉了好半天，那人也没敢回头。那天晚上，两人忙累歇下了，望着一张张黑底的老人像，张来发的老婆就数落他，想了是个什么馊主意。张来发说：眼光放长远些，以后就好了。

　　果真，那之后来免费照遗像的就少了。当然，儿子女儿满月了、过生日了、十岁剪尾巴了，还有结婚这种大喜事，都还少不了免费照几张的。巷子里的人，都说这小伙子夫妻俩会做生意，因为做人是做生意之本嘛。张来发的照相馆生意也就确实不错，很会张罗游客。张来发的老婆也笑了，总觉得小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