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赵计也。）夫蔺氏愈益让，而廉氏不能谅其情。廉氏愈益骄，而蔺氏不敢折其气。在朝则有事不共议，为将则有急不相恤，臣窃为大王忧之！（实是可忧。）臣请合廉、蔺之交，以为大王辅。”赵王曰：“善。”虞卿往见廉颇，先颂其功，（入说之法。）廉颇大喜。虞卿曰：“论功则无如将军矣。论量则还推蔺君。”廉颇勃然（即此便是无量。）曰：“彼懦夫以口舌取功名，（相如之功，也还不专是口舌。）何量之有哉？”虞卿曰：“蔺君非懦士也，其所见者大。”因述相如对舍人之言，（以正折之，妙。）且曰：“将军不欲托身于赵则已，若欲托身于赵，而两大臣一让一争，恐盛名之归，不在将军也。”（以名动之，妙甚。）廉颇大惭曰：“微先生之言，吾不闻过。吾不及蔺君远矣。”因使虞卿先道意于相如，（这反觉蛇足。）颇肉袒负荆，自造于蔺氏之门，谢曰：“鄙人志量浅狭，（自己肯说此四字，便知不是此等人。）不知相国能宽容至此，死不足赎罪矣！”因长跪庭中。相如趋出引起曰：“吾二人比肩事主，为社稷臣，将军能见谅，已幸甚，何烦谢为。”廉颇曰：“鄙性粗暴，蒙君见容，惭愧无地！”因相持泣下。（全是赤子之心，不是勉强做造。）相如亦泣。廉颇曰：“从今愿结为生死之交，虽刎颈不变！”颇先下拜，相如答拜。因置酒筵款待，极欢而罢。后世称刎颈之交，正谓此也。无名子有诗云：
引车趋避量诚洪，肉袒将军志亦雄；今日纷纷竞门户，谁将国计置胸中！
赵王（嬴何）赐虞卿黄金百镒，拜为上卿。（如此重酬仪，这和事老做得过，一笑。）
是时，秦大将军白起击破楚军，收郢都（湖北江陵西北）。置南郡。楚顷襄王（芈横）败走，东保于陈（河南淮阳）。大将魏冉复攻取黔中（贵州），置黔中郡，楚益衰削。乃使太傅黄歇，侍太子熊完，入质于秦以求和。白起等复攻魏，至于大梁（河南开封）。梁遣大将暴鸢迎战，败绩，斩首四万，魏献三城以和。秦封白起为武安君。（武安，地在广平府。河北武安）未几，客卿胡伤复攻魏，败魏将芒卯，取南阳，（今河南南阳府。）置南阳郡。秦王（嬴稷）以赐魏冉，号为穰ráng侯。（今南阳府邓州即穰邑。）复遣胡伤帅师二十万伐韩，围阏yān与。（邑名，近泌州武乡县，阏音焉。山西沁县册村镇乌苏村）韩厘王（姬咎）（襄王＇仓＇子。）遣使求救于赵。赵惠文王（嬴何）聚集群臣商议：“韩可救与否？”蔺相如、廉颇、乐乘皆言：“阏与道险且狭，救之不便。”平原君赵胜曰：“韩、魏唇齿相蔽，不救则还戈即向赵矣！”赵奢嘿然无言。赵王（嬴何）独问之，奢对曰：“道险且狭，譬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已有成算在胸中。）赵王（嬴何）乃选军五万，使奢帅之救韩。出邯郸东门三十里，传令立壁垒下寨。安插已定，又出令曰：“有言及军事者斩！”（主意已定，惟恐惑乱军心。）闭营高卧，军中寂然。秦军鼓噪勒兵，声如震霆，阏与城中，屋瓦皆为振动。军吏一人来报，秦兵如此恁般。赵奢以为犯令，立斩之以狥。留二十八日不行，日使人增垒浚沟，为自固计。（故意。）秦将胡伤，闻有赵兵来救，不见其来，再使谍人探听，报云：“赵果有救兵，乃大将赵奢也。出邯郸城三十里，即立垒下寨不进。”胡伤未信，更使亲近左右，直入赵军，谓赵奢曰：“秦攻阏与，旦暮且下矣，将军能战，即速来！”（亦算好汉子。）赵奢曰：“寡君以邻邦告急，遣某为备，某何敢与秦战乎？”（示之以弱，妙。）因具酒食厚款之，使周视壁垒。（坚其信心。）秦使者还报胡伤，胡伤大喜曰：“赵兵去国才三十里，而坚壁不进，乃增垒自固，已无战情，阏与必为吾有矣。”（未必。）遂不为御赵之备，一意攻韩。赵奢既遣秦使，约三日，度其可至秦军，遂出令选骑兵善射惯战者万人为前锋，大军在后，衔枚卷甲，昼夜兼行。二日一夜及韩境，去阏与城（山西沁县册村镇乌苏村）十五里，复立军垒。（这次与前之立垒不同，前是示之以弱，此是自固以防其冲。）胡伤大怒，留兵一半围城，悉起老营之众，前来迎敌。赵营军士许历书一简，上为“请谏”二字，跪于营前。赵奢异之，命刊去前令，召入曰：“汝欲何言？”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卒至，此其来气盛。元帅必厚集其阵，以防冲突，（立垒正是为此。）不然必败。”赵奢曰：“诺。”即传令列阵以待。许历又曰：“《兵法》：‘得地利者胜。’阏与形势，惟北山最高，而秦将不知据守，此留以待元帅也，宜速据之。”（此着甚要紧，赵奢何以不知？）赵奢又曰：“诺。”即命许历引军万人，屯据北山岭上，凡秦兵行动，一望而知。（地利第一胜着。）胡伤兵到，便来争山。山势崎岖，秦兵胆大的，有几个上前，都被赵军飞石击伤。胡伤咆哮大怒，指挥军将四下寻路。忽闻鼓声大振，赵奢引军杀到，胡伤命分军拒敌。赵奢将射手万人，分为二队，左右各五千人，向秦军乱射。许历驱万人，从山顶上趁势杀下，（地利第二胜着。）喊声如雷，前后夹攻。杀得秦军如天崩地裂，没处躲闪，大败而奔。胡伤马蹶坠下，几为赵兵所获，却遇兵尉斯离引军刚到，抵死救出。赵奢追至五十里，秦军屯札不住，只得望西逃奔，遂解阏与之围。韩厘王（姬咎）亲自劳军，致书称谢赵王（嬴何）。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位与蔺相如、廉颇相并。赵奢荐许历之才，以为国尉。（好赵奢。）
赵奢子赵括，自少喜谈兵法，家传《六韬》《三略》之书，一览而尽；尝与父奢论兵，指天画地，目中无人，（便是大毛病。）虽奢亦不能难也。其母喜曰：“有子如此，可谓将门出将矣！”奢蹴然不悦曰：“括不可为将。赵不用括，乃社稷之福耳！”母曰：“括尽读父书，其谈兵自以为天下莫及，君曰‘不可为将。’何故？”奢曰：“括自谓天下莫及，此其所以不可为将也。（妙语至言。）夫兵者，死地，战战兢兢，博咨于众，犹惧有遗虑；而括易言之！若得兵权，必果于自用，忠谋善策，无繇而入，（请看赵括之战便知。）其败必矣。”母以奢之语告括，括曰：“父年老而怯，宜有是言也！”（便是偾＇fèn败坏，破坏＇事之根。）后二岁，赵奢病笃，谓括曰：“兵凶战危，古人所戒。汝父为将数年，今日方免败衂之辱，死亦瞑目。汝非将才，切不可妄居其位，自坏家门！”（谆嘱处都是苦心。）又嘱括母曰：“异日若赵王召括为将，汝必述吾遗命辞之。丧师辱国，非细事也！”（又有此一层，苦心之至。）言讫而终。赵王（嬴何）念奢之功，以括嗣马服君之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死范睢计逃秦国 假张禄廷辱魏使
话说大梁（河南开封）人范睢字叔，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欲求事魏王（姬遫chì），因家贫，（极有才人，往往被此字困杀，可叹。）不能自通。乃先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用为舍人。当初，齐湣王（妫地）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姬遫chì）恐其报复，同相国魏齐计议，使须贾至齐修好。贾使范睢从行。齐襄王（妫法章）问于须贾曰：“昔我先王，与魏同兵伐宋，声气相投。及燕人残灭齐国，魏实与焉。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腐心！今又以虚言来诱寡人，魏反覆无常，使寡人何以为信？”须贾不能对。（不济。）范睢从旁代答曰：“大王之言差矣！先寡君之从于伐宋，以奉命也。本约三分宋国，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齐之失信于敝邑也！（先指出他不是来，便令他折气。）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昵就燕人，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然敝邑不为已甚，不敢从燕于临淄，是敝邑之有礼于齐也。（又说出自家有理，使他责备不得。）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齐桓公＇姜小白＇、齐威王＇妫姓，田氏，名因齐＇。）之烈，必当再振，（奉承一句，妙。）可以上盖湣王（妫地）之愆，垂休无穷，故遣下臣贾来修旧好。大王但知责人，不知自反，恐湣王（妫地）之覆辙，又见于今矣。”（又吓他一句，妙。）齐襄王（妫法章）愕然起谢曰：“是寡人之过也！”即问须贾：“此位何人？”须贾曰：“臣之舍人范睢也。”齐王（妫法章）顾盼良久，乃送须贾于公馆，厚共廪饩。使人阴说范睢曰：“寡君慕先生大才，欲留先生于齐，当以客卿相处，万望勿弃！”（亦是好机会。）范睢辞曰：“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齐王（妫法章）益爱重之，复使人赐范睢黄金十斤及牛酒。睢固辞不受。使者再四致齐王之命，坚不肯去。睢不得已，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早有人报知须贾，须贾召范睢问曰：“齐使者为何而来？”范睢曰：“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强，臣止留其牛酒。”须贾曰：“所以赐子者何故？”范睢曰：“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须贾曰：“赐不及使者而独及子，（大有醋意。）必子与齐有私也。”范睢曰：“齐王先曾遣使，欲留臣为客卿，臣峻拒之。臣以信义自矢，岂敢有私哉？”须贾疑心益甚。使事既毕，须贾同范睢还魏，贾遂言于魏齐（魏相国）曰：“齐王（妫法章）欲留舍人范睢为客卿，又赐以黄金牛酒，疑以国中阴事告齐，故有此赐也。”魏齐大怒，乃会宾客，使人擒范睢，即席讯之。睢至，伏于阶下。魏齐厉声问曰：“汝以阴事告齐乎？”范睢曰：“怎敢？”魏齐曰：“汝若无私于齐，齐王安用留汝？”睢曰：“留果有之，睢不从也。”魏齐曰：“然则黄金牛酒之赐，子何受之？”睢曰：“使者十分相强，睢恐拂齐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黄金十斤，实不曾收。”魏齐咆哮大喝曰：“卖国贼！还要多言！即牛酒之赐，亦岂无因？”呼狱卒缚之，决脊一百，（又糊涂又粗暴。）使招承通齐之语。范睢曰：“臣实无私，有何可招？”魏齐益怒曰：“为我笞杀此奴，勿留祸种！”狱卒鞭笞乱下，将牙齿打折。睢血流被面，痛极难忍，号呼称冤。宾客见相国盛怒之下，莫敢劝止。魏齐教左右一面用巨觥行酒，一面教狱卒加力，自辰至未，打得范睢遍体皆伤，血肉委地，咶喇一响，胁骨亦断，（可怜。）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
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
潜渊居士又有诗云：
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右报曰：“范睢气绝矣。”魏齐亲自下视，见范睢断胁折齿，身无完肤，直挺挺在血泊中不动。齐指骂曰：“卖国贼死得好！好教后人看样！”命狱卒以苇薄（草席也。）卷其尸，置之坑厕间，使宾客便溺其上，勿容他为干净之鬼。（何至于此？只是血气用事。）看看天晚，范睢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从苇薄中张目偷看，只有一卒在旁看守。范睢微叹一声。守卒闻之，慌忙来看。范睢谓曰：“吾伤重至此，虽暂醒，决无生理。汝能使我死于家中，以便殡殓，家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非此难以做事。）守卒贪其利，谓曰：“汝乃作死状，吾当入禀。”时魏齐与宾客皆大醉，守卒禀曰：“厕间死人腥臭甚，合当发出。”宾客皆曰：“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之亦已足矣。”魏齐曰：“可出之于郊外，使野鸢饱其余肉也。”（何至于此？）言罢，宾客皆散，魏齐亦回内宅。守卒捱至黄昏人静，乃私负范睢至其家。睢妻小相见，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取黄金相谢，又御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弃野外，以掩人之目。守卒去后，妻小将血肉收拾干净，缚裹伤处，以酒食进之。范睢徐谓其妻曰：“魏齐恨我甚，虽知吾死，尚有疑心。我之出厕，乘其醉耳。明日复求吾尸不得，必及吾家，吾不得生矣。（遭此大难之时，尚能从容料事，其智不凡。）吾有八拜兄弟郑安平，在西门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不可泄漏。俟月余，吾创愈，当逃命于四方也。我去后，家中可发哀，如吾死一般，以绝其疑。”其妻依言，使仆人先往报知郑安平。郑安平即时至睢家看视，与其家人同携负以去。（平日交好人，患难用得着。）
次日，魏齐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复苏，使人视其尸所在。守卒回报：“弃野外无人之处，今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