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二月,帝自洛阳次定州,谓左右曰:“今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
嗣因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忧也。”帝坐
城门,过兵,人人抚慰,疾病者亲视之,敕州县治疗,士大悦。长孙无忌白奏:
“天下符鱼悉从,而宫官止十人,天下以为轻神器。”帝曰:“士度辽十万,皆
去家室。朕以十人从,尚恧其多,公止勿言!”帝身属橐房,结两箙于鞍。四月,
勣绩济辽水,高丽皆婴城守。帝大飨士,帐幽州之南,诏长孙无忌誓师,乃引而
东。
勣攻盖牟城,拔之,得户二万,粮十万石,以其地为盖州。程名振攻沙卑城,
夜入其西,城溃,虏其口八千,游兵鸭渌上。勣遂围辽东城。帝次辽泽,诏瘗隋
战士露骼。高丽发新城、国内城骑四万救辽东。道宗率张乂君逆战,君乂却。道
宗以骑驰之,虏兵辟易,夺其梁,收散卒,高以望,见高丽阵嚣,急击破之,斩
首千馀级,诛君乂以徇。帝度辽水,彻杠彴,坚士心。营马首山,身到城下,
见士填堑,分负之,重者马上持之’群臣震惧,争挟块以进。城有朱蒙祠,祠有
锁甲、銛矛,妄言前燕世天所降。方围急,饰美女以妇神,诬言朱蒙悦,城必完。
勣列抛车,飞大石过三百步,所当辄溃,虏积木为楼,结縆罔,不能拒。以冲车
撞陴屋,碎之。时百济上金旐铠,又以玄金为山五文铠,士被以从。帝与勣会,
甲光炫日。会南风急,士纵火焚西南,熛延城中,屋几尽,人死于燎者万馀。众
登陴,虏蒙盾以拒,士举长矛舂之,蔺石如雨,城遂溃,获胜兵万,户四万,粮
五十万石。以其地为辽州。初,帝自太子所属行在,舍置一烽,约下辽东举烽,
是日传燎入塞。
进攻白崖城,城负山有厓水,险甚。帝壁西北。虏酋孙伐音阴丐降,然城中
不能一。帝赐帜曰:“若降,建于堞以信。”俄而举帜,城人皆以唐兵登矣,乃
降。初,伐音中悔,帝怒,约以虏口畀诸将。及是,李勣曰:“士奋而先,贪虏
获也。今城危拔,不可许降以孤士心。”帝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戮,略
人妻孥,朕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能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一城乎。”获
男女凡万、兵二千。以其地为岩州,拜伐音为刺史。莫离支以加尸人七百戍盖牟,
勣俘之。请自效,帝曰:“而家加尸,乃为我战,将尽戮矣。夷一姓求一人力,
不可。”禀而纵之。
次安市。于是高丽北部傉萨高延寿、南部傉萨高惠真引兵及靺鞨众十五
万来援。帝曰:“彼若勒兵连安市而壁,据高山,取城中粟食之,纵靺鞨略吾牛
马,攻之不可下,此上策也。拔城夜去,中策也。与吾争锋,则禽矣。”有大对
庐为延寿计曰:“吾闻中国乱,豪雄并奋,秦王神武,敌无坚,战无前,遂定天
下,南面而帝,北狄、西戎罔不臣。今扫地而来,谋臣重将皆在,其锋不可校。
今莫若顿兵旷日,阴遣奇兵绝其饷道,不旬月粮尽,欲战不得,归则无路,乃可
取也。”延寿不从,引军距安市四十里而屯。帝曰:“虏堕吾策中矣。”命左卫
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以突厥千骑尝之,虏常以靺鞨锐兵居前,社尔兵接而北。延寿
曰:“唐易与耳。”进一舍,倚麓而阵。帝诏延寿曰:“我以尔有强臣贼杀其主,
来问罪,即交战,非我意。”延寿谓然,按甲俟。帝夜召诸将,使李勣率步骑万
五千阵西岭当贼,长孙无忌、牛进达精兵万人出虏背狭谷,帝以骑四千偃帜趋虏
北山上,令诸军曰:“闻鼓声而纵。”张幄朝堂,曰:“明日日中,纳降虏于此。”
是夜,流星堕延寿营。旦日,虏视勣军少,即战。帝望无忌军尘上,命鼓角作,
兵帜四合,虏惶惑,将分兵御之,众已嚣。勣以步槊击败之,无忌乘其后,帝自
山驰下,虏大乱,斩首二万级。延寿收馀众负山自固,无忌、勣合围之,彻川梁,
断归路。帝按辔观虏营垒曰:“高丽倾国来,一麾而破,天赞我也。”下马再拜,
谢氵兄于天。延寿等度势穷,即举众降。入辕门,膝而前,拜手请命。帝曰:
“后敢与天子战乎?”惶汗不得对。帝料酋长三千五百人,悉官之,许内徙,馀
众三万纵还之,诛靺鞨三千馀人,获马牛十万,明光铠万领。高丽震骇,后黄、
银二城自拔去,数百里无舍烟。乃驿报太子,并赐诸臣书曰:“朕自将若此,云
何?”因号所幸山为驻跸山,图破阵状,勒石纪功。拜延寿鸿胪卿,惠真司农卿。
候骑获觇人,帝解其缚,自言不食且三日,命饲之,赐以屩,遣曰:“归语莫离
支,若须军中进退,可遣人至吾所。”帝每营不作堑垒,谨斥候而已,而士运粮,
虽单骑,虏不敢钞。
帝与勣议所攻,帝曰:“吾闻安市地险而众悍,莫离支击不能下,因与之。
建安恃险绝,粟多而士少,若出其不意攻之,不相救矣。建安得,则安市在吾腹
中。”勣曰:“不然。积粮辽东,而西击建安,贼将梗我归路,不如先攻安市。”
帝曰:“善。”遂攻之,未能下。延寿、惠真谋曰:“乌骨城傉萨已耄,朝攻
而夕可下。乌骨拔,则平壤举矣。”群臣亦以张亮军在沙城,召之一昔至,若取
乌骨,度鸭渌,迫其腹心,计之善者。无忌曰:“天子行师不徼幸。安市众十万
在吾后,不如先破之,乃驱而南,万全势也。”乃止。城中见帝旌麾,辄乘陴噪,
帝怒。勣请破日男子尽诛。虏闻,故死战。江夏王道宗筑距闉攻东南,虏增陴以
守。勣攻其西,撞车所坏,随辄串栅为楼。帝闻城中鸡彘声,曰:“围久,突无
黔烟。今鸡彘鸣,必杀以飨士,虏且夜出。”诏严兵。丙夜,虏数百人缒而下,
悉禽之。道宗以树枚裹土积之,距闉成,迫城不数丈,果毅都尉傅伏爱守之,自
高而排其城,城且颓,伏爱私去所部,虏兵得自颓城出,据而堑断之,积火萦盾
固守。帝怒,斩伏爱,敕诸将击之,三日不克。
有诏班师,拔辽、盖二州之人以归。兵过城下,城中屏息偃旗,酋长登城再
拜,帝嘉其守,赐绢百匹。辽州粟尚十万斛,士取不能尽。帝至渤错水,阻淖,
八十里车骑不通。长孙无忌、杨师道等率万人斩樵筑道,联车为梁,帝负薪马上
助役。十月,兵毕度,雪甚,诏属燎以待济。始行,士十万,马万匹;逮还,物
故裁千余,马死十八。船师七万,物故亦数百。诏集战骸葬柳城,祭以太牢,帝
临哭,从臣皆流涕。帝总飞骑入临渝关,皇太子迎道左。初,帝与太子别,御褐
袍,曰:“俟见尔乃更。”袍历二时弗易,至穿穴。群臣请更服,帝曰:“士皆
敝衣,吾可新服邪?”及是,太子进洁衣,乃御。辽降口万四千,当没为奴婢,
前集幽州,将分赏士。帝以父子夫妇离析,诏有司以布帛赎之,原为民,列拜欢
舞,三日不息。延寿既降,以忧死,独惠真至长安。
明年春,藏遣使者上方物,且谢罪;献二姝口,帝敕还之,谓使者曰:“色
者人所重,然愍其去亲戚以伤乃心,我不取也。”初,师还,帝以弓服赐盖苏文,
受之,不遣使者谢,于是下诏削弃朝贡。
又明年三月,诏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李海
岸副之,自莱州度海;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右屯卫大
将军郑仁泰副之,率营州都督兵,繇新城道以进。次南苏、木底,虏兵战不胜,
焚其郛。七月,进达等取石城,进攻积利城,斩级数千,乃皆还。藏遣子莫离支
高任武来朝,因谢罪。
二十二年,诏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
之,自海道入。部将古神感与虏战曷山,虏溃;虏乘暝袭我舟,伏兵破之。万彻
度鸭渌,次泊灼城,拒四十里而舍。虏惧,皆弃邑居去。大酋所夫孙拒战,万彻
击斩之,遂围城,破其援兵三万,乃还。帝与长孙无忌计曰:“高丽困吾师之入,
户亡耗,田岁不收,盖苏文筑城增陴,下饥卧死沟壑,不胜敝矣。明年以三十万
众,公为大总管,一举可灭也。”乃诏剑南大治船,蜀人愿输财江南,计直作舟,
舟取缣千二百。巴、蜀大骚,邛、眉、雅三州獠皆反,发陇西、峡内兵二万击定
之。始,帝决取虏,故诏陕州刺史孙伏伽、莱州刺史李道裕储粮械于三山浦、乌
胡岛,越州都督治大艎偶舫以待。会帝崩,乃皆罢。藏遣使者奉慰。
永徽五年,藏以靺鞨兵攻契丹,战新城。大风,矢皆还激,为契丹所乘,大
败。契丹火野复战,人死相藉,积尸而冢之。遣使者告捷,高宗为露布于朝。六
年,新罗诉高丽、靺鞨夺三十六城,惟天子哀救。有诏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
郎将苏定方率师讨之。至新城,败高丽兵,火外郛及墟落,引还。显庆三年,复
遣名振率薛仁贵攻之,未能克。后二年,天子已平百济,乃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
力何、右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率诸将出浿江、辽东、平壤道
讨之。龙朔元年,大募兵,拜置诸将,天子欲自行,蔚州刺史李君球建言:“高
丽小丑,何至倾中国事之?有如高丽既灭,必发兵以守,少发则威不振,多发人
不安,是天下疲于转戍。臣谓征之未如勿征,灭之未如勿灭。”亦会武后苦邀,
帝乃止。八月,定方破虏兵于浿江,夺马邑山,遂围平壤。明年,庞孝泰以岭
南兵壁蛇水,盖苏文攻之,举军没;定方解而归。
乾封元年,藏遣子男福从天子封泰山,还而盖苏文死,子男生代为莫离支,
有弟男建、男产相怨。男生据国内城,遣子献诚入朝求救,盖苏文弟净土亦请割
地降。乃诏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偘
为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左监门将军李谨行殿而行。九月,同善破高丽
兵,男生率师来会。诏拜男生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又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与契苾何力、庞同善并力。诏独孤卿
云由鸭渌道,郭待封积利道,刘仁愿毕列道,金待问海谷道,并为行军总管,受
勣节度;转燕、赵食廥辽东。明年正月,勣引道次新城,合诸将谋曰:“新城,
贼西鄙,不先图,馀城未易下。”遂壁西南山临城,城人缚戍酋出降。勣进拔城
十有六。郭待封以舟师济海,趋平壤。三年二月,勣率仁贵拔扶馀城,它城三十
皆纳款。同善、偘守新城,男建遣兵袭之,仁贵救偘,战金山,不胜。高丽
鼓而进,锐甚。仁贵横击,大破之,斩首五万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引
兵略地,与勣会。侍御史贾言忠计事还,帝问军中云何。对曰:“必克。昔先帝
问罪,所以不得志者,虏未有邅也。谚曰:‘军无媒,中道回’。今男生兄弟阋
很,为我乡导,虏之情伪,我尽知之,将忠士力,臣故曰必克。且高丽祕记曰:
‘不及九百年,当有八十大将灭之。’高氏自汉有国,今九百年,勣年八十矣。
虏仍荐饥,人相掠卖,地震裂,狼狐入城,汀ㄓ诿牛诵奈:В切胁辉倬
矣。”
男建以兵五万袭扶馀,勣破之萨贺水上,斩首五千级,俘口三万,器械牛马
称之。进拔大行城。刘仁愿与勣会,后期,召还当诛,赦流姚州。契苾何力会勣
军于鸭渌,拔辱夷城,悉师围平壤。九月,藏遣男产率首领百人树素幡降,且请
入朝,勣以礼见。而男建犹固守,出战数北。大将浮屠信诚遣谍约内应。五日,
阖启,兵噪而入,火其门,郁焰四兴,男建窘急,自刺不殊。执藏、男建等,收
凡五部百七十六城,户六十九万。诏勣便道献俘昭陵,凯而还。十二月,帝坐含
元殿,引见勣等,数俘于廷。以藏素胁制,赦为司平太常伯,男产司宰少卿;投
男建黔州,百济王扶馀隆岭外;以献诚为司卫卿,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男生右
卫大将军,何力行左卫大将军,勣兼太子太师,仁贵威卫大将军。剖其地为都督
府者九,州四十二,县百。复置安东都护府,擢酋豪有功者授都督、刺史、令,
与华官参治。仁贵为都护,总兵镇之。是岁郊祭,以高丽平,谢成于天。
总章二年,徙高丽民三万于江淮、山南。大长钳牟岑率众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