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诛稹,其各以兵会。’”帝然之。乃以李回持节谕王元逵、何弘敬,皆听命。
始议用兵,中外交章固争,皆曰:“悟功高,不可绝其嗣。又从谏畜兵十万,粟
支十年,未可以破也。”它宰相亦媕婀趋和,德裕独曰:“诸葛亮言曹操善为
兵,犹五攻昌霸,三越漅,况其下哉?然赢缩胜负,兵家之常,惟陛下圣策先
定,不以小利钝为浮议所摇,则有功矣。有如不利,臣请以死塞责!”帝忿然曰:
“为我语于朝,有沮吾军议者,先诛之!”群论遂息。元逵兵已出,而弘敬逗留
持两端。德裕建遣王宰以陈、许精甲,假道于魏以伐磁。弘敬闻,遽勒兵请自涉
漳取磁、潞。
会横水戍兵叛,入太原,逐其帅李石,奉裨将杨弁主留事。方是时,稹未下,
朝廷益为忧。议者颇言兵皆可罢。帝遣中人马元实如太原,侦其变。弁厚贿中人,
帐饮三日。还,谬曰:“弁兵多,属明光甲者十五里。”德裕诘曰:“李石以太
原无兵,故调横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弁因以乱,渠能列卒如此多邪?”则曰:
“晋人勇,皆兵也,募而得之。”德裕曰:“募士当以财,李石以人欠一缣,故
兵乱,石无以索之,弁何得邪?太原一铠一戟,举送行营,安致十五里明光乎?”
使者语塞。德裕即奏:“弁贱伍,不可赦。如力不足,请舍稹而诛弁。”遽趣王
逢起榆社军,诏元逵趋土门,会太原。河东监军吕义忠闻,即日召榆社卒入斩弁,
献首京师。
德裕每疾贞元、太和间有所讨伐,诸道兵出境,即仰给度支,多迁延以困国
力。或与贼约,令懈守备,得一县一屯以报天子,故师无大功。因请敕诸将,令
直取州,勿攻县。故元逵等下邢、洺、磁,而稹气索矣。俄而高文端归命,称稹
粮乏,皆女子挼穟哺兵。未几,郭谊持稹首降。帝问:“何以处谊?”德裕曰:
“稹竖子,安知反?职谊为之。今三州已降,而稹穷蹙,又贩其族以邀富贵,不
诛,后无以惩恶。”帝曰:“朕意亦尔。”因诏石雄入潞,尽取谊等及尝为稹用
者,悉诛之。策功拜太尉,进封赵国公。德裕固让,言:“唐兴,太尉惟七人,
尚父子仪乃不敢拜。近王智兴、李载义皆超拜保、傅,盖重惜此官。裴度为司徒
十年,亦不迁,臣愿守旧秩足矣。”帝曰:“吾恨无官酬公,毋固辞。”德裕又
陈:“先臣封于赵,冢孙宽中始生,字曰三赵,意将传嫡,不及支庶。臣前益封,
已改中山。臣先世皆尝居汲,愿得封卫。”从之,遂改卫国公。
帝尝从容谓宰相曰:“有人称孔子其徒三千亦为党,信乎?”德裕曰:“昔
刘向云:‘孔子与颜回、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转相汲引,不
为比周。无邪心也。’臣尝以共、鮌、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共工、驩兜则
为党,舜、禹不为党。小人相与比周,迭为掩蔽也。贤人君子不然,忠于国则同
心,闻于义则同志,退而各行其己,不可交以私。赵宣子、随会继而纳谏,司马
侯、叔向比以事君,不为党也。公孙弘每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武
帝所言皆听。黯、弘虽并进,然廷诘齐人少情,讥其布被为诈,则先发后继,不
为党也。太宗与房玄龄图事,则曰非杜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在焉,亦推玄龄之
策。则同心图国,不为党也。汉朱博、陈咸相为腹心,背公死党。周福、房植各
以其党相倾,议论相轧,故朋党始于甘陵二部。及甚也,谓之钩党,继受诛夷。
以王制言之,非不幸也。周之衰,列国公子有信陵、平原、孟尝、春申,游谈者
以四豪为称首,亦各有客三千,务以谲诈势利相高;仲尼之徒,唯行仁义。今议
者欲以比之,罔矣。臣未知所谓党者,为国乎?为身乎?诚为国邪,随会、叔向、
汲黯、房、杜之道可行,不必党也。今所谓党者,诬善蔽忠,附下罔上,车马驰
驱,以趋权势,昼夜合谋,美官要选,悉引其党为之,否则抑压以退。仲尼之徒,
有是乎?陛下以是察之,则奸伪见矣。”
时韦弘质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钱谷。”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国,其语
曰:‘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君尊,君尊国安。治人之本,莫要于令。’故
曰‘亏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五者无赦。’
又曰:‘令在上而论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于人也。’太和后,风俗浸敝,令出
于上,非之在下。此敝不止,无以治国。匡衡曰:‘大臣者,国家股肱,万姓所
瞻仰,明主所慎择也。’《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摇动而
人不静。’今弘质为人所教而言,是图柄臣者也。且萧望之,汉名儒,为御史大
夫,奏云:‘岁首,日月少光,咎在臣等。’宣帝以望之意轻丞相,下有司诘问。
贞观中,监察御史陈师合上言:‘人之思虑有限,一人不可总数职。’太宗曰:
‘此欲离间我君臣。’斥之岭外。臣谓宰相有奸谋隐慝,则人人皆得上论。至于
制置职业,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干。古者朝廷之士,各守官业,思不出位。弘
质贱臣,岂得以非所宜言妄触天听!是轻宰相。陛下照其邪计,从党人中来,当
遏绝之。”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肃,而政出宰相,深疾朋党,故感愤切言
之。
又尝谓:“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能简冗官,诚治本也。”乃请罢
郡县吏凡二千余员,衣冠去者皆怨。时天下已平,数上疏乞骸骨,而星家言荧惑
犯上相,又恳丐去位,皆不许。当国凡六年,方用兵时,决策制胜,它相无与,
故威名独重于时。宣宗即位,德裕奉册太极殿。帝退谓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
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为森竖。”翌日,罢为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荆南节度使。俄徙东都留守。白敏中、令狐綯、崔铉皆素仇,大中元年,使党人
李咸斥德裕阴事。故以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再贬潮州司马。明年,又导吴汝纳讼
李绅杀吴湘事,而大理卿卢言、刑部侍郎马植、御史中丞魏扶言:“绅杀无罪,
德裕徇成其冤,至为黜御史,罔上不道。”乃贬为崖州司户参军事。明年,卒,
年六十三。德裕既没,见梦令狐綯曰:“公幸哀我,使得归葬。”綯语其子滈,
滈曰:“执政皆共憾,可乎?”既夕,又梦,綯惧曰:“卫公精爽可畏,不言,
祸将及。”白于帝,得以丧还。
德裕性孤峭,明辩有风采,善为文章。虽至大位,犹不去书。其谋议援古为
质,衮衮可喜。常以经纶天下自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从计行,是时王室几中
兴。
先是,韩全义败于蔡,杜叔良败于深,皆监军宦人制其权,将不得专进退,
诏书一日三四下,宰相不豫。又诸道锐兵票士,皆监军取以自随,每督战,乘高
建旗自表,师小不胜,辄卷旗去,大兵随以北。繇是王师所向多负。至讨回鹘、
泽潞,德裕建请诏书付宰司乃下,监军不得干军要,率兵百人取一以为卫。自是,
号令明壹,将乃有功。
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
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时。其处报机急,帝一切令
德裕作诏,德裕数辞,帝曰:“学士不能尽吾意。”伐刘稹也,诏王元逵、何弘
敬曰:“勿为子孙之谋,存辅车之势。”元逵等情得,皆震恐思效。已而三州降,
贼遂平。帝每称魏博功,则顾德裕道诏语,咨其切于事而能伐谋也。三镇每奏事,
德裕引使者戒敕为忠义,指意丁宁,使归各为其帅道之,故河朔畏威不敢慢。后
除浮屠法,僧亡命多趣幽州,德裕召邸吏戒曰:“为我谢张仲武,刘从谏招纳亡
命,今视之何益?”仲武惧,以刀授居庸关吏曰:“僧敢入者,斩!”
帝既数讨叛有功,德裕虑忲于武,不可戢,即奏言:“曹操破袁绍于官渡,
不追奔,自谓所获已多,恐伤威重。养由基古善射者,柳叶虽百步必中,观者曰:
‘不如少息,若弓拨矢钩,前功皆弃。’陛下征伐无不得所欲,愿以兵为戒,乃
可保成功。”帝嘉纳其言。方士赵归真以术进,德裕谏曰:“是尝敬宗时以诡妄
出入禁中,人皆不愿至陛下前。”帝曰:“归真我自识,顾无大过,召与语养生
术尔。”对曰:“小人于利,若蛾赴烛。向见归真之门,车辙满矣。”帝不听。
于是挟术诡时者进,帝志衰焉。
所居安邑里第,有院号“起草”,亭曰“精思”,每计大事,则处其中,虽
左右侍御不得豫。不喜饮酒,后房无声色娱。生平所论著多行于世云。
子烨,仕汴宋幕府,贬象州立山尉。懿宗时,以赦令徙郴州。余子皆从死贬
所。烨子延古,乾符中,为集贤校理,擢累司勋员外郎,还居平泉。昭宗东迁,
坐不朝谒,贬卫尉主簿。
德裕之斥,中书舍人崔嘏,字乾锡,谊士也。坐书制不深切,贬端州刺史。
嘏举进士,复以制策历刑州刺史。刘稹叛,使其党裴问戍于州,嘏说使听命,改
考功郎中,时皆谓遴赏。至是,作诏不肯巧傅以罪。吴汝纳之狱,朝廷公卿无为
辨者,惟淮南府佐魏鉶就逮,吏使诬引德裕,虽痛楚掠,终不从,竟贬死岭外。
又丁柔立者,德裕当国时,或荐其直清可任谏争官,不果用。大中初,为左拾遗。
既德裕被放,柔立内愍伤之,为上书直其冤,坐阿附,贬南阳尉。
懿宗时,诏追复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尚书左仆射,距其没十年。
赞曰:汉刘向论朋党,其言明切,可为流涕,而主不悟,卒陷亡辜。德裕复
援向言,指质邪正,再被逐,终婴大祸。嗟乎!朋党之兴也,殆哉!根夫主威夺
者下陵,听弗明者贤不肖两进,进必务胜,而后人人引所私,以所私乘狐疑不断
之隙;是引桀、跖、孔、颜相哄于前,而以众寡为胜负矣。欲国不亡,得乎?身
为名宰相,不能损所憎,显挤以仇,使比周势成,根株牵连,贤智播奔,而王室
亦衰,宁明有未哲欤?不然,功烈光明,佐武中兴,与姚、宋等矣。
卷一百八十一 列传第一百六
◎陈夷行李绅李让夷曹确刘瞻(助)李蔚
陈夷行,字周道,其先江左诸陈也,世客颍川。由进士第,擢累起居郎、史
馆修撰。以劳迁司封员外郎,凡再岁,以吏部郎中为翰林学士。庄恪太子在东宫,
夷行兼侍读,五日一谒,为太子讲说。数迁至工部侍郎。
开成二年,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杨嗣复、李珏相次辅政,夷行介特,雅
不与合,每议论天子前,往往语相侵短。夷行不能堪,辄引疾求去,文宗遣使者
尉劳起之。会以王彦威为忠武节度使,史孝章领邠宁,议皆出嗣复。及夷行对延
英,帝问:“除二镇当否?”对曰:“苟自圣择,无不当者。”嗣复曰:“若用
人尽出上意而当,固善。如小不称,下安得嘿然?”夷行曰:“比奸臣数干权,
愿陛下无倒持大阿,以鐏授人。”嗣复曰:“古者任则不疑,齐桓公器管仲于雠
虏,岂有倒持虑邪?”帝以其面相触,颇不悦。仙韶乐工尉迟璋授王府率,右拾
遗窦洵直当衙论奏,郑覃、嗣复嫌以细故,谓洵直近名。夷行曰:“谏官当衙,
正须论宰相得失,彼贱工安足言者?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光州长史,以
百缣赐洵直。进门下侍郎。
帝常怪天宝政事不善,问:“姚元崇、宋璟于时在否?”李珏曰:“姚亡而
宋罢。”珏因推言:“玄宗自谓未尝杀一不辜,而任李林甫,种夷数十族,不亦
惑乎?”夷行曰:“陛下今亦宜戒以权属人。”嗣复曰:“夷行失言,太宗易暴
乱为仁义,用房玄龄十有六年,任魏徵十有五年,未尝失道。人主用忠良久益治,
用邪佞一日多矣。”时用郭为坊州刺史,右拾遗宋邧论不可,肸果坐赃败。帝
欲赏邧,夷行曰:“谏官论事是其职,若一事善辄进官,恐后不免有私。”夷
行盖专诋嗣复。又素善覃,阴助其力,以排折朋党。是时,虽天子亦恶其太过,
恩礼遂衰,罢为吏部尚书,寻拜华州刺史。
武宗即位,召为御史大夫,俄还门下侍郎平章事,进位尚书左仆射。夷行与
崔珙俱拜,乃奏:“仆射始视事,受四品官拜,无著令。比日左右丞、吏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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