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姓氏,旋又废失。假令万一除刑部囚籍,复为士列,亦不堪当世用矣!
伏惟兴哀于无用之地,垂德于不报之所,以通家宗祀为念,有可动心者操之
勿失。虽不敢望归扫茔域,退托先人之庐,以尽余齿,姑遂少北,益轻瘴疠,就
婚娶,求胄嗣,有可付托,即冥然长辞,如得甘寝,无复恨矣!
然众畏其才高,惩刈复进,故无用力者。
宗元久汩振,其为文,思益深。尝著书一篇,号《贞符》,曰:
臣所贬州流人吴武陵为臣言:“董仲舒对三代受命之符,诚然?非邪?”臣
曰:“非也。何独仲舒尔,司马相如、刘向、扬雄、班彪、彪子固皆沿袭嗤嗤,
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类淫巫瞽史,诳乱后代,不足以知圣人立极之本,显至
德,扬大功,甚失厥趣。臣为尚书郎时,尝著《贞符》,言唐家正德受命于生人
之意、累积厚久宜享无极之义,本末闳阔。会贬逐中辍,不克备究。”武陵即叩
头邀臣:“此大事,不宜以辱故休缺,使圣王之典不立,无以抑诡类、拔正道、
表核万代。”臣不胜奋激,即具为书。念终泯没蛮夷,不闻于时,独不为也。苟
一明大道,施于人世,死无所憾,用是自决。臣宗元稽首拜手以闻曰:
孰称古初,朴蒙空侗而无争,厥流以讹,越乃奋夺,斗怒振动,专肆为淫威?
曰:是不知道。惟人之初,总总而生,林林而群。雪霜风雨雷雹暴其外,于是乃
知架巢空穴,挽草木,取皮革;饥渴牝牡之欲驱其内,于是乃噬禽兽,咀果谷。
合偶而居,交焉而争,睽焉而斗,力大者搏,齿利者啮,爪刚者决,群众者轧,
兵良者杀,披披藉藉,草野涂血。在后强有力者出而治之,往往为曹于险阴,用
号令起,而君臣什伍之法立。德绍者嗣,道怠者夺。于是有圣人焉,曰黄帝,游
其兵车,交贯乎其内,一统类,齐制量,然犹大公之道不克建。于是有圣人焉,
曰尧,置州牧四岳,持而纲之,立有德有功有能者,参而维之,运臂率指,屈伸
把握,莫不统率;年老,举圣人而禅焉,大公乃克建。由是观之,厥初罔匪极乱,
而后稍可为也。而非德不树,故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俊德”,于舜曰“
濬哲文明”,于禹曰“文命祗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章信兆民”,于武
王曰“有道曾孙”。稽揆典誓,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以奠永祀。后之祅淫
嚣昏好怪之徒,乃始陈大电、大虹、玄鸟、巨迹、白狼、白鱼、流火之乌以为符,
斯皆诡谲阔诞,其可羞也,莫知本于厥贞。
汉用大度,克怀于有氓,登能庸贤,濯痍煦寒,以瘳以熙,兹其为符也。而
其妄臣,乃下取虺蛇,上引天光,推类号休,用夸诬于无知氓,增以驺虞、神鼎,
胁驱纵踊,俾东之泰山、石闾,作大号谓之“封禅”,皆《尚书》所无有。莽、
述承效,卒奋骜逆。其后有贤帝曰光武,克绥天下,复承旧物,犹崇《赤伏》,
以玷厥德。魏、晋而下,尨乱钩裂,厥符不贞,邦用不靖,亦罔克久,驳乎无以
议为也。
积大乱至于隋氏,环四海以为鼎,跨九垠以为炉,爨以毒燎,煽以虐焰,其
人沸涌灼烂,号呼腾蹈,莫有救止。于是大圣乃起,丕降霖雨,濬涤荡沃,蒸为
清氛,疏为泠风,人乃漻然休然,相晞以生,相持以成,相弥以宁。琢斮屠剔膏
流节离之祸不作,而人乃克完平舒愉,尸其肌肤,以达于夷途。焚坼抵掎奔走转
死之害不起,而人乃克鸠类集族,歌舞悦怿,用抵于元德。徒奋袒呼,犒迎义旅,
欢动六合,至于麾下。大盗豪据,阻命遏德,义威殄戮,咸坠厥绪。无刘于虐,
人乃并受休嘉,去隋氏,克归于唐,踯躅讴歌,灏灏和宁。帝庸威栗,惟人之为。
敬奠厥赋,积藏于下,是谓丰国。乡为义廪,敛发谨饬,岁丁大侵,人以有年。
简于厥刑,不残而惩,是谓严威。小属而支,大生而孥,恺悌祗敬,用底于治。
凡其所欲,不谒而获;凡其所恶,不祈而息。四夷稽服,不作兵革,不竭货力。
丕扬于后嗣,用垂于帝式,十圣济厥治,孝仁平宽,惟祖之则。泽久而逾深,仁
增而益高,人之戴唐,永永无穷。
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匪
祥于天,兹惟贞符哉!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商之王以桑谷昌,
以雉鸲大,宋之君以法星寿,郑以龙衰,鲁以麟弱,白雉亡汉,黄犀死莽,恶在
其为符也?不胜唐德之代,光绍明濬,深鸿尨大,保人斯无疆,宜荐于郊庙,文
之雅诗,祗告于德之休。帝曰谌哉!乃黜休祥之奏,究贞符之奥,思德之所未大,
求仁之所未备,以极于邦治,以敬于人事。其诗曰:
于穆敬德,黎人皇之。惟贞厥符,浩浩将之。仁函于肤,刃莫毕屠。泽于
爨,灊炎以澣。勃厥凶德,乃驱乃夷。懿其休风,是煦是吹。父子熙熙,相宁
以嬉。赋彻而藏,厚我糗粻。刑轻以清,我完靡伤。贻我子孙,百代是康。十
圣嗣于治,仁后之子。子思孝父,易患于己。拱之戴之,神其尔宜。载扬于雅,
承天之嘏。天之诚神,宜鉴于仁。神之曷依?宜仁之归。濮钅公于北,祝栗于南,
幅员西东,祗一乃心。祝唐之纪,后天罔坠;祝皇之寿,与地咸久。曷徒祝之,
心诚笃之。神协人同,道以告之。俾弥亿万年,不震不危。我代之延,永永毗之。
仁增以崇,曷不尔思?有号于天,佥曰呜呼,咨尔皇灵,无替厥符!
宗元不得召,内闵悼,悔念往吝,作赋自儆曰:
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处卑污以闵世兮,固前志之为尤。始余
学而观古兮,怪今昔之异谋。惟聪明为可考兮,追骏步而遐游。絜诚之既信直兮,
仁友蔼而萃之。日施陈以系縻兮,邀尧舜禹之为。上睢盱而混茫兮,下驳诡而怀
私。旁罗列以交贯兮,求大中之所宜。
曰道有象兮,而无其形。推变乘时兮,与志相迎。不及则殆兮,过则失贞。
谨守而中兮,与时偕行。万类芸芸兮,率由以宁。刚柔弛张兮,出入纶经。登能
抑枉兮,白黑浊清。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婴。
奉訏谟以植内兮,欣余志之有获。再明信乎策书兮,谓耿然而不惑。愚者果
于自用兮,惟惧夫诚之不一。不顾虑以周图兮,专兹道以为服。谗妒构而不戒兮,
犹断断于所执。哀吾党之不淑兮,遭任遇之卒迫。势危疑而多诈兮,逢天地之否
隔。欲图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欲操术以致忠兮,众呀然而互吓。进与退
吾无归兮,甘脂润兮鼎镬。幸皇鉴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适。惟罪大而宠厚兮,
宜夫重仍乎祸谪。既明惧乎天讨兮,又幽慄乎鬼责。惶惶乎夜寤而昼骇兮,类
鹿濩秬之不息。
凌洞庭之洋洋兮,溯湘流之沄沄。飘风击以扬波兮,舟摧抑而回邅。日霾
曀以昧幽兮,黝云涌而上屯。暮屑窣以淫雨兮,听嗷嗷之哀猿。众鸟萃而啾号兮,
沸洲渚以连山。漂遥逐其讵止兮,逝莫属余之形魂。攒峦奔以纡委兮,束汹涌之
崩湍。畔尺进而寻退兮,荡洄汩乎沦涟。际穷冬而止居兮,羁累棼以萦缠。
哀吾生之孔艰兮,循《凯风》之悲诗。罪通天而降酷兮,不亟死而生为!逾
再岁之寒暑兮,犹贸贸而自持。将沈渊而陨命兮,讵蔽罪以塞祸?惟灭身而无后
兮,顾前志犹未可。进路呀以划绝兮,退伏匿又不果。为孤囚以终世兮,长拘挛
而轗轲。
曩余志之脩蹇兮,今何为此戾也?岂贪食而盗名兮,不混同于世也。将显身
以直遂兮,众之所宜蔽也。不择言以危肆兮,固群祸之际也。
御长辕之无桡兮,行九折之峨峨。却惊棹以横江兮,溯凌天之腾波。幸余
死之已缓兮,完形躯之既多。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死蛮夷固吾所兮,
虽显宠其焉加?配大中以为偶兮,谅天命之谓何!
元和十年,徙柳州刺史。时刘禹锡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锡
亲在堂,吾不忍其穷,无辞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为母子永决。”即具奏欲以
柳州授禹锡而自往播。会大臣亦为禹锡请,因改连州。
柳人以男女质钱,过期不赎,子本均,则没为奴婢。宗元设方计,悉赎归之。
尤贫者,令书庸,视直足相当,还其质。已没者,出己钱助赎。南方为进士者,
走数千里从宗元游,经指授者,为文辞皆有法。世号“柳柳州”。十四年卒,年
四十七。
宗元少时嗜进,谓功业可就。既坐废,遂不振。然其才实高,名盖一时。韩
愈评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既没,柳人怀之,
托言降于州之堂,人有慢者辄死。庙于罗池,愈因碑以实之云。
程异,字师举,京兆长安人。居乡以孝称。第明经,再补郑尉。精吏治,为
叔文所引,由监察御史为盐铁扬子院留后。叔文败,贬郴州司马。
李巽领盐铁,荐异心计可任,请拔擢用之,乃授侍御史,复为扬子留后。稍
迁淮南等道两税使。异起退废,能厉己竭节,悉矫革征利旧弊。入迁累卫尉卿、
盐铁转运副使。方讨蔡,异使江表调财用,因行谕诸帅府,以羡赢贡。故异所至,
不剥下,不加敛,经用以饶。遂兼御史大夫为盐铁使。元和十三年,以工部侍郎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犹领盐铁。异以钱谷奋而至宰相,自以非人望,久不敢当印
秉笔。明年,西北军政不治,议置巡边使,宪宗问孰可者,乃自请行。会卒,赠
尚书左仆射,谥曰恭。身殁官第,无留赀,世重其廉云。
赞曰:叔文沾沾小人,窃天下柄,与阳虎取大弓《春秋》书为盗无以异。宗
元等桡节从之,徼幸一时,贪帝病昏,抑太子之明,规权遂私。故贤者疾,不肖
者媢,一偾而不复,宜哉!彼若不傅匪人,自励材猷,不失为明卿才大夫,惜
哉!
卷一百六十九 列传第九十四
◎杜裴李韦
杜黄裳,字遵素,京兆万年人。擢进士第,又中宏辞。郭子仪辟佐朔方府,
子仪入朝,使主留事。李怀光与监军阴谋矫诏诛大将等,以动众心,欲代子仪。
黄裳得诏,判其非,以质怀光,怀光流汗服罪。于是诸将狠骄难制者,黄裳皆以
子仪令易置,众不敢乱。
入为侍御史,为裴延龄所恶,十期不迁。贞元末,拜太子宾客,居韦曲。时
中人欲请其地赐公主,德宗曰:“城南杜氏乡里,不可易。”迁太常卿。时王叔
文用事,黄裳未尝过其门。婿韦执谊辅政,黄裳劝请太子监国,执谊曰:“公始
得一官,遽开口议禁中事!”黄裳怒曰:“吾受恩三朝,岂以一官见卖!”即拂
衣出。
皇太子总军国事,擢黄裳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夏绥银节度
使韩全义憸佞无功,因其来朝,白罢之。俄而刘辟叛,议者以辟恃险,讨之或
生事,唯黄裳固劝不赦,因奏罢中人监军,而专委高崇文。凡兵进退,黄裳自中
指授,无不切于机。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人谓曰:“公不奋命者,当以澭
代。”崇文惧,一死力缚贼以献。蜀平,群臣贺,宪宗目黄裳曰:“时卿之功。”
始,德宗创艾多难,务姑息藩镇,每帅臣死,遣中人伺其军,观众所欲立者,
故大将私金币结左右,以求节制,晏年尤甚,方镇选不出朝廷。黄裳每从容具言:
“陛下宜鉴贞元之弊,整法度,晙损诸侯,则天下治。”帝尝问前古王者所以治
乱云云,黄裳知帝锐于治,恐不得其要,因推言:“王者之道,在修己任贤而已。
操执纲领,要得其大者,至簿书狱讼,百吏能否,本非人主所自任。昔秦始皇帝
亲程决事,见嗤前世;魏明帝欲按尚书事,陈矫不从;隋文帝日昃听政,卫士传
餐,太宗笑之。故王者择人任而责成,见功必赏,有罪信罚,孰敢不力?孔子之
称帝舜恭己南面,以其能举十六相,去四凶,而至无为。岂必勆衿L澹投
目之察,然后为治哉?”帝以黄裳言忠,嘉纳之。由是平夏、翦齐、灭蔡、复两
河,以机秉还宰相,纪律设张,赫然号中兴,自黄裳启之。
元和二年,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河中、晋绛节度使,俄封邠国
公。明年卒,年七十,赠司徒,谥曰宣献。
黄裳达权变,有王佐大略。性雅澹,未始忤物。初不为执谊所礼,及败,悉
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