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赋者,邦国大本,而生人之喉命,天下治乱重轻系焉。先朝权制,以中人领
其职,五尺宦竖,操邦之柄,丰俭盈虚,虽大臣不得知,则无以计天下利害。陛
下至德,惟人是恤,参计敝蠹,莫与斯甚。臣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经费一
岁几何,量数奉入,不敢以阙。如此,然后可以议政,惟陛下审察。”帝从之。
乃诏岁中裁取以入大盈,度支具数先闻。
初,定令有租赋庸调法,自开元承平久,不为版籍,法度玩敝。而丁口转死,
田亩换易,贫富升降,悉非向时,而户部岁以空文上之。又戍边者,蠲其租、庸,
六岁免归。玄宗事夷狄,戍者多死,边将讳不以闻,故贯籍不除。天宝中,王鉷
为户口使,方务聚敛,以其籍存而丁不在,是隐课不出,乃按旧籍,除当免者,
积三十年,责其租、庸,人苦无告,故法遂大敝。至德后,天下兵起,因以饥疠,
百役并作,人户凋耗,版图空虚。军国之用,仰给于度支、转运使;四方征镇,
又自给于节度、都团练使。赋敛之司数四,莫相统摄,纲目大坏。朝廷不能覆诸
使,诸使不能覆诸州。四方贡献,悉入内库,权臣巧吏,因得旁缘,公托进献,
私为赃盗者,动万万计。河南、山东、荆襄、剑南重兵处,皆厚自奉养,王赋所
入无几。科敛凡数百名,废者不削,重者不去,新旧仍积,不知其涯。百姓竭膏
血,鬻亲爱,旬输月送,无有休息。吏因其苛,蚕食于人。富人多丁者,以宦、
学、释、老得免,贫人无所入则丁存。故课免于上,而赋增于下。是以天下残瘁,
荡为浮人,乡居地著者百不四五。炎疾其敝,乃请为“两税法”以一其制。凡百
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而赋于人,量出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
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不居处而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度所取与居者均,
使无侥利。居人之税,秋夏两入之,俗有不便者三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
丁额不废。其田亩之税,率以大历十四年垦田之数为准,而均收之。夏税尽六月,
秋税尽十一月,岁终以户赋增失进退长吏,而尚书度支总焉。帝善之,使谕中外。
议者沮诘,以为租庸令行数百年,不可轻改。帝不听。天下果利之。自是人不土
断而地著,赋不加敛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得其虚实,吏不诫而奸无所取,轻重之
权始归朝廷矣。
炎兴岭表,以单议悟天子,中外翕然属望为贤相。居数月,崔祐甫疾,不能
事,乔琳免,炎独当国,遂多变祐甫之政,减薄护元陵功优,人始不悦。又请开
丰州陵阳渠,发畿县民役作,闾里骚然,渠卒不就。
素德元载,思有以报之,于是复议城原州,节度使段秀实谓“安边却敌,宜
以缓计,方农事,不可遽兴功。”炎怒,追秀实为司农卿,以邠宁李怀光督作,
遣朱泚、崔宁统兵各万人翼之。诏书下,泾军恚曰:“吾军为国西屏十馀年。始
自邠土,农桑地著之安,徙此榛莽中,手披足践,既立城垒,则又投之塞外,且
安寘此乎?”又怀光持法严,举军畏之。裨将刘文喜因人之怨,乃上疏求秀实、
朱泚为使。诏以泚代怀光,文喜不奉诏,闭城拒守,质其子吐蕃以求援。时方炀
旱,人情骚携,群臣皆请赦文喜,帝不听。诏减服御给军,且趣师泾州,士当受
春服者皆即赐。命泚、怀光率军攻之,垒环其州。别将刘海宾斩文喜,献其首,
泾州平,而原卒不能城。又以刘晏劾载,已坐贬,乃出晏忠州,用庾准为荆南节
度使,诬晏杀之,朝野侧目。李正己表请晏罪,炎惧,乃遣腹心分走诸道:裴冀
使东都、河阳、魏博,孙成使泽潞、礠邢、幽州,卢东美使河南、淄青,李舟
使山南、湖南,王定使淮西。声言宣慰,而实自辩解,言“晏往尝傅会奸邪,谋
立独孤妃为后,帝自恶之,非它过也”。帝闻,使中人复其言于正己,还报信然,
于是帝意衔之,未发也。
会卢杞以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炎中书侍郎,同秉政。杞无术学,
貌么陋,炎薄之,托疾不与会食,杞阴为憾。旧制,中书舍人分押尚书六曹,以
平奏报。开元初,废其职。杞请复之,炎固以为不可,杞益怒。又密启主书过咎,
逐之,炎曰:“主书,吾局吏也,吾当自治之,奈何相侵邪?”始,炎还朝,道
襄、汉,因劝梁崇义入朝,后又使李舟邀说之,崇义益反侧。及其叛,议者归咎
炎,以为趣成之。帝欲以淮西李希烈统诸军致讨,炎曰:“希烈始与李忠臣为子,
逐忠臣取其位,此可以任乎?居无尺寸功,犹倔强不奉法,设使平贼,陛下将何
以制之?”帝不能平,恚曰:“氍不能食吾言。”遂用希烈。又尝访群臣可大任
者,杞荐张镒、严郢,而炎举崔昭、赵惠伯。帝以炎论议疏阔,遂罢为尚书左仆
射。既谢,对延英讫,不至中书,杞怒,益欲中之。
先是,严郢为京兆尹,不附炎,炎讽御史张著劾之,罢兼御史中丞。源休与
郢不善,自流人擢休为京兆少尹,令伺郢过。休反与郢善,炎怒。会张光晟谋杀
回纥酋帅,乃使休使回纥。郢坐度田不实,下除大理卿。至是炎罢,其子弘业赇
赂狼藉,故杞引郢为御史大夫按之,并得它过。惠伯为河南尹时,尝市炎第为官
廨。御史劾炎宰相抑吏市私第,贵取其直。杞召大理正田晋评罪,晋曰:“宰相
于庶官比监临,计羡利,罪夺官。”杞怒,谪晋衡州司马。于是当监主自盗,罪
绞。开元时,萧嵩尝度曲江南,欲立私庙,以为天子临幸处乃止,后炎复取以立
庙。飞语云:“地有王气,故炎取之。”帝闻,震怒,会狱具,诏三司同覆,贬
崖州司马同正。未至百里,赐死,年五十五。贬惠伯多田尉,亦杀之。
初,炎矫饬志节,颇得名。既傅会元载抵罪,俄而得政,然忮害根中,不能
自止。眦睚必雠,果于用私,终以此及祸。自道州还也,家人以绿袍木简弃之,
炎止曰:“吾岭上一逐吏,超登上台,可常哉?且有非常之福,必有非常之祸,
安可弃是乎?”及贬,还所服。久之,诏复其官,谥肃愍,左丞孔戣驳之,
更曰平厉。
庾准者,常州人。无学术,以柔媚自进,得幸于王缙,骤至中书舍人,时流
嗤薄之。再迁尚书右丞。缙得罪,出为汝州刺史。复入为司农卿。又善炎,故炎
使节度荆南;晏已诬死,引为尚书左丞。建中三年卒,赠工部尚书。
严郢,字叔敖,华州华阴人。父正诲,以才吏更七郡、终江南西道采访使。
郢及进士第,补太常协律郎,守东都太庙。禄山乱,郢取神主秘于家,至德初,
定洛阳,有司得以奉迎还庙,擢大理司直。吕諲镇江陵,表为判官。方士申泰芝
以术得幸肃宗,遨游湖、衡间,以妖幻诡众,奸赃钜万,潭州刺史庞承鼎按治。
帝不信,召还泰芝,下承鼎江陵狱。郢具言泰芝左道,帝遣中人与諲杂讯有状,
帝不为然。御史中丞敬羽白贷泰芝,郢方入朝,亟辨之。帝怒,叱郢去。郢复曰:
“承鼎劾泰芝诡沓有实,泰芝言承鼎验左不存。今缓有罪,急无罪,臣死不敢如
诏。”帝卒杀承鼎,流郢建州。泰芝后坐妖妄不道诛。代宗初,追还承鼎官,召
郢为监察御史,连署帅府司马。郭子仪表为关内、河东副元帅府判官,迁行军司
马。子仪镇邠州,檄郢主留务。河中士卒不乐戍邠,多逃还。郢取渠首尸之,乃
定。岁余,召至京师,元载荐之帝,时载得罪,不见用。御史大夫李栖筠亦荐郢,
帝曰:“是元载所厚,可乎?”答曰:“如郢材力,陛下不自取,而留为奸人用
邪?”即日拜河南尹、水陆运使。大历末,进拜京兆尹。严明持法令,疾恶抚穷,
敢诛杀,盗贼一衰,减隶官匠丁数百千人,号称职尹。
宰相杨炎请屯田丰州,发关辅民凿陵阳渠,郢习朔边病利,即奏:“旧屯肥
饶地,今十不垦一,水田甚广,力不及而废。若发二京关辅民浚丰渠营田,扰而
无利。请以内苑莳稻验之,秦地膏腴,田上上,耕者皆畿人,月一代,功甚易,
又人给钱月八千,粮不在,然有司常募不能足。合府县共之,计一农岁钱九万六
千,米月七斛二斗,大抵岁僦丁三百,钱二千八百八十万,米二千一百六十斛,
臣恐终岁获不酬费。况二千里发人出塞,而岁一代乎?又自太原转粮以哺,私出
资费倍之,是虚畿甸,事空徭也。”郢又言:“五城旧屯地至广,请以凿渠粮俾
诸城,夏贷冬输,取渠工布帛给田者,令据直转谷,则关辅免调发,而诸城辟田。”
炎不许,渠卒不成,弃之。
御史台请天下断狱一切待报,唯杀人许偿死,论徒者得悉徙边。郢言:“罪
人徙边,即流也。流有三,而一用之,诚难。且杀人外犹有十恶、伪造用符印、
强光火诸盗,今一徙之,法太轻,不足禁恶。又罪抵徒,科别差殊,或殴伤、夫
妇离非义绝、养男别姓、立嫡不如式、私度关、冒户等不可悉,而与十恶同徙,
即轻重不伦。又按,京师天下聚,论徒者至广,例不覆谳,今若悉待报,有司断
决有程,月不啻五千狱,正恐牒按填委,章程紊挠。且边及近边犯死徒流者,若
何为差?请下有司更议。”炎恶异己,阴讽御史张著劾郢匿发民浚渠,使怨归上。
系金吾。长安中日数千人遮建福门讼郢冤,帝微知之,削兼御史中丞。人知郢得
原,皆迎拜。会秋旱,郢请蠲租税,炎令度支御史按覆,以不实,罢为大理卿。
炎之罢,卢杞引郢为御史大夫,共谋炎罪。即逮捕河中观察使赵惠伯下狱,
楚掠惨棘,锻成其罪,卒逐炎崖州,惠伯费州。天下以郢挟宰相报仇为不直。然
杞用郢败炎,内忌郢才,因按蔡廷玉事,杀御史郑詹,出郢为费州刺史。道逢柩
殡,问之,或曰:“赵惠伯之殡。”郢内惭,忽忽岁余卒。
窦参,字时中,刑部尚书诞四世孙。学律令,为人矜严悻直,果于断。以荫
累为万年尉。同舍当夕直者,闻亲疾惶遽,参为代之。会失囚,京兆按直簿劾其
人,参曰:“彼以不及谒而往,参当坐。”乃贬江夏尉,人皆义之。迁奉先尉。
男子曹芬兄弟隶北军,醉暴其妹,父救不止,恚赴井死。参当兄弟重辟,众请俟
免丧,参曰:“父繇子死,若以丧延,是杀父不坐。”皆榜杀之,一县畏伏。
进大理司直,按江淮狱扬州,节度使陈少游偃蹇不郊迎,遣军吏致问,参厉
辞谯让,少游惭,往谒参,参不顾即去。婺州刺史邓珽盗赃八千缗,宰相右珽,
欲免输其财,诏百官集尚书省议,多希意为助,参独持法,卒输入之。迁监察御
史。湖南判官马彝发部令赃千万,令之子因权幸诬奏彝,参往按,直其侵蔑。
彝后佐曹王皋,以干直闻者也。
入为御史中丞,举劾无所回忌。德宗数召见,语天下事,或决大议,帝器之。
然多与宰相驳异,数为排却,卒无以伤。参由是无所惮,或率情制事矣。时定百
官班禀,参尝为大理司直,故多其入,使在丞上。恶詹事李昇,抑其班在诸府少
尹下。中外稍恶其专。
进兼户部侍郎。民家生豕二首四足,有司欲以闻,参曰:“此乃豕祸。”屏
不奏。陈少游死,子请袭封,参大署省门曰:“少游位将相,以艰危易节,上含
垢不忍发,其息容得传袭邪?”神策将军孟华战有功,或诬以反,龙武将军李建
玉陷吐蕃自拔归,部曲告与虏通,皆论死。参悉治出之,人始属望。
俄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领度支、盐铁使。每延英对,它相罢,参
必留,以度支为言,实专政也。然参无学术,不能稽古立事,惟树亲党,多所
诇察,四方畏之。于是淄青李纳厚馈参,外示严畏,实赂帝亲近为间,故左右争
毁短之。
申,其族子也,为给事中,参亲爱,每除吏多访申,申因得招赂,漏禁密语,
故申所至,人目为“喜鹊”。帝闻,以戒参,且曰:“是必为累,不如斥之。”
参以情诉曰:“臣无强子姓,申虽疏属,无它恶。”帝曰:“而虽自保,如外言
何?”参固陈丐。
初,陆贽与参不平,吴通玄兄弟皆在翰林,与贽轩轾不得,申舅嗣虢王则之
与通微等善,遂共谮贽。帝得其奸,逐申为道州司马。不浃日,贬参郴州别驾。
宣武刘士宁饷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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