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慢慢腾腾地蹭下桌子,没趣地躺回了铺位,身体僵硬的如吃多了春药的阳具。
寒露的这个姿势很顽强,在我的脑子里,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总是保持着这个伟男造型。
时间在寒露的这个造型里老牛拉破车一样慢慢腾腾地往前走……
小杰很有意思,来了我们组就亮个拉水动作,冲董启祥唱:“咱们犯人有力量,每天每夜拉水忙……”
董启祥见了他总是很阳光地笑,让人觉得这俩家伙是在故意装清纯。
过了几天,巴儿来了,跟几个一起从“二看”来的伙计分到了我们组。很奇怪,这小子竟然不装狗了,很精神,见了人就咧着一张大嘴莫名其妙地笑。我问他,老鹞子还在看守所吗?他磕磕巴巴地说:“叫紧赶紧,我敢挖菜?他早就走了,去挖菜……”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老鹞子走了?从他的那个号儿去了别的号儿,还是发到了劳改队?看着他活塞般抖动的嘴巴,我不忍心再问了。
接触了几天我才发现,原来巴儿是个很健谈的家伙,尽管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总能把意思让你听个八九不离十。他说他有个拣破烂的姐姐,十岁那年他爹就死了,是他姐姐一直在拉扯着他。去年秋天,他姐姐被一个外地人给骗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巴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飘忽着,说不清他看的是具体哪个人,也说不清那目光里的含义,像烟一样软。他说,他到处找她,几乎转遍了全国,他相信自己的姐姐还活着,还在等他,还在捧着一碗热乎乎的饭等他回家……我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他在一旁说着,我的脑子就飞回了家。我妈在厨房忙碌,我爸爸在跟我大哥下象棋,我鬼魂似的游荡在屋角的黑暗处。
这天吃罢晚饭,简单休息一下,又开始了晚学习。
魏组长照着烂狗肉似的一本《入监守则》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通,大家便开始讨论,论题自然还是深挖犯罪根源。
深挖就深挖,谁怕谁?大家“挖”着“挖”着,话题就直向女人的裤裆“挖”去。
我的心情郁闷不堪,瞅个空挡,用手指戳戳宫小雷的屁股,装做上厕所的样子走了出去。
来到走廊尽头刚站下喘了口粗气,宫小雷就撵上来,黄着脸问:“这几天怕是真要出事儿吧?”
“真要出事儿啊,”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那天我亲眼看见看守所的杨科长提走了寒露。”
宫小雷的黄脸陡然变得苍白,抓住铁棂子用力晃了晃,仰起脸冲外面叹了一口气:“该当着出事儿啊……当时我就觉得这事儿没完,果不其然。四哥,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死吧。你说,我听你的。”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半盒烟来,递给我一支。
“哪儿来的烟?”我怕他是抢别人的,心一紧,在这里,这也算是犯罪啊。
“别紧张,老油子枕头下面的……”宫小雷迷瞪着眼傻笑了两声,正色道:“亲哥,赶紧拿个主意。”
“你不是进来过两把吗?你比我油,你看咱们应该怎么办?”我猛吸一口烟,透过青烟看着他。
“再油能油过寒露去?你也不用跟我装,老董就没帮你出个点子什么的?”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可千万别瞎说啊你,人家老董管咱们这点破事儿?”撒开手,笑道:“不过,我琢磨着咱哥儿俩确实应该先正正口子。”“董启祥肯定教了你几招,”宫小雷看了我一会儿,一咧嘴,“大哥,我知道你怕连累人家。得,我也不说别的了。”
一声咳嗽从身后响起,我扭头一看,老傻笑眯眯地踱了过来:“二位,抽烟也不叫上哥哥?”
宫小雷笑着摸出烟来,抽出一根扔给他:“傻哥一起过来凉快凉快……别瞪眼啊,我跟四哥正在研究怎么越狱呢。”
老傻接过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是吗?胡兄弟可没你那么傻哦,人家还差一年半就走了,哪能跟你干这么‘膘’的事儿,是不是老四?”
“别听他瞎说,”我过来给老傻点上烟,“傻哥,你说这外面整天呜哇的乱叫唤,又怎么了?”
老傻倚在墙上,慢吞吞地抽了两口烟,探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唉,管他呢,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老四我问你,寒露最近忙活什么呢,是不是忙咱们这事儿?”
“这个还用问我?”我斜眼看了他一下,“大不了哥儿几个再回看守所蹲小号,能死人不?”
老傻拍了我的胸口一掌:“行,有兄弟你这句话,哥哥我再陪寒露过上几招。”
我在心里笑了:大哥你偷着尿了几把裤子了?还过几招呢,没等人家寒露亮个架势,你先吓趴下了。
“你们三个在干什么?回来!”董启祥站在门口吆喝道。
奶子哼着小曲,一路笑过来:“祥哥,又跟谁这是?”
董启祥一摔门走了出来,边把我和宫小雷往里推边对奶子说:“你要当心了,再这么‘晃晃’,我……”
奶子扑到董启祥身边,腆着脸装亲热:“我哪能慌慌得过你?你是谁,我是谁?”
董启祥推开他,一脸严肃:“回去告诉扬扬,打狗也得看主人,以后少‘叨叨’人家六指儿。”
六指儿前天被调到值班室,负责打扫卫生,据说经常被林志扬当成狗,牵到走廊上遛。
奶子叫声“得令啊”,取个京剧策马姿势,锵锵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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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处处有陷阱(1)
回屋躺下,我心里乱得想哭,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神情恍惚地看着朦胧的窗外,真想变成一只苍蝇立刻从这里飞出去。也不知道我爸爸最近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进来之前他的身体就不好,整天咳嗽,问他,他就说没事儿,人老了就这样,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也这样,没准儿还不如我呢,身上没有三两肉,一咳嗽就没影儿了……我妈的身体也不好,虚肿滥胖的,走不了三米远就得扶着墙喘上一阵气。她又是个要强的人,谁让她去医院看看,她就跟谁急,好像别人瞧不起她似的。我这一进来,两位老人的身体恐怕又要麻烦了……这么一想,心情更加沉重,恨不得立刻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屋子里安静下来。奶子在走廊上大声喊:“睡觉啦,睡觉啦!大家好梦啊。”
我听见小杰的声音在喊:“奶子,看见我的烟了吗?”
走廊上唧喳了一阵,林志扬的声音传了过来:“别胡乱怀疑别人,谁能那么扯淡?”
奶子的声音很高,像是在唱船工号子:“哟呵,又动手是吧?哟呵,你还没完了?哟呵哟呵,哟呵……”
后面的这声“哟呵”很短促,像是公鸡打鸣时突然被砍了头。
外面一定是动手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光着身子刚要往外跑,后面的一声咳嗽让我定住了身子。回头一看,董启祥从被窝里支起身子瞪着我,用力摇了摇头。我豁然明白,这种时候我是不可以出去的,“级别”到不到暂且不提,我出去是什么意思?看热闹?起哄?参与打架?我帮谁呀,我本身就是个需要“帮助”的人。心有不甘地重新躺下,耳朵依然竖着,我盼望这里能够再乱一点儿,越乱我越可以消停,就像用筛子筛沙子,沙子里的杂质越多,别的杂质就越不起眼。我看见全屋子的人都坐了起来。董启祥躺下了,他似乎睡得很安详。大家发现董启祥睡了,“呼啦”一下涌出去不少人。宫小雷的一只脚已经迈到铺下,被我扯住另一只脚拽了回来。
外面叫喊的声音很大,最尖利的是奶子的声音:“啊——快松手啊,我不敢啦!”
铁栅栏门“哗啦”响了起来,有个声音异常威严:“住手!全给我回监舍!”
我听出来这是郑队长的声音,心想,打架的这几个家伙完蛋了,撞在枪口上了。
我们屋里的人像是被人推着似的呼啦呼啦涌了回来。
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奶子真是活该,他欺负人欺负到头了,这次他“尿”大发啦。
刚沉静下来,林志扬一脸怒气地进来了:“龙祥,把广元的铺盖收拾收拾,严管!”
董启祥用手背搓着眼皮坐了起来:“怎么了这是?谁?严管谁?”
林志扬一步跨到广元的铺位上,一把将铺盖拽到了地下:“我够给他面子了,他还想怎么着?”跳下大铺,横着脖子冲董启祥嚷,“你就别跟我装啦,你会不知道严管谁?还有谁?广元!这个混蛋把奶子给打了,够狠的,把奶子给人家拧下来了。”
这话听得我稀里糊涂,什么叫“把奶子给人家拧下来了”?难道奶子是个女人?
董启祥“哦”了一声,慢慢腾腾地穿上了衣服:“扬扬,别生气啊,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没见我正睡着嘛。”
林志扬悻悻地走到门口,猛一回头:“你不知道才怪!下午你跟小杰和广元哈哈什么?别以为我是个膘子。”
董启祥伸个懒腰,漠然摇了摇头:“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无所谓。”
林志扬站在门口顿了顿,口气忽然软了下来:“祥哥,给弟弟留点儿面子。”
人间处处有陷阱(2)
董启祥挥了挥手:“面子得自己闯啊,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林志扬噎了一下,忿忿地别一下脑袋,转身出门。
董启祥走过来,捡起广元的铺盖,匆匆卷两下,微笑着出去了。
“真他妈的过瘾哎,”见董启祥出门,瘦猴子一个鲤鱼打挺从铺上跳了起来,“跟看武打片似的!老子真没想到奶子这个怪×能有这么个下场,让广元一个摆拳给打飞了,哈哈,真有意思啊,跟一条破麻袋一样就躺下了,连哼哼两声的力气都没有,整个成了一块‘木×’,偶也!小杰和扬扬跟裁判似的看光景,没一个拉的!你猜怎么了?奶子回光返照,爬起来耍无赖,抱着广元的腿下了口,他以为劳改队里发鸡腿呢。广元也不二×,扭着他的奶子就这么一家伙——嗖!奶子的那个大奶子就那么给生生扭下来啦,”瘦猴子用一只手捏着耳朵,上下乱蹦,“老天爷呀,我的奶子没有啦,我的奶子没有啦!扬扬想过去抢奶子的奶子,被小杰瞪了一眼,跟个三孙子似的抱着脑袋蹲下了……”
“猴子,你先打住,”是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了,“我怎么听不明白,奶子的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咳,你当然不明白啦,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瘦猴子继续捏耳朵,“他的奶子在这儿呢。”
“什么意思?”我越发困惑,“耳朵眼里长奶子?”
“不是,”六指儿凑了过来,“他的耳朵旁边长了个‘揪揪儿’,叫什么来着?拴马桩?反正长得跟个奶子似的。”
“哈哈。”我明白了,怪不得他的外号叫奶子呢,我一个同学也是这么个品种,不过人家没有外号。
六指儿说,小杰的烟被人偷了,问奶子,奶子不承认,被小杰踹了一脚,后来广元出去了,二话不说,直接给他做了奶头摘除手术。
“据说,广元怀疑他有乳腺癌,怕传染给大家。”瘦猴子总结说。
寒露在远处蔫蔫地叹了一口气:“人间处处有陷阱啊。”
寒哥的这句话我很是赞同,我也看出来了,这是董启祥和小杰给奶子设的陷阱,目标其实是林志扬,这叫杀鸡儆猴。前几天我就看出来了,董启祥跟小杰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很可能想挤走林志扬,取而代之。
六指儿很兴奋,两只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搓:“恶人总有恶人磨,他狠,还有比他更狠的呢。”
瘦猴子说:“四哥你不知道,前几天六指儿借调到值班室管卫生,没少挨他们的折腾。”
宫小雷说:“祥哥很‘护犊子’呢,大小六指儿也是咱们组的人啊。”
我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原来在此,不禁对董启祥肃然起敬。
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揪着裤裆就往外跑。
“等着吧。”这个声音很沉闷,是谁在说话?我回头一看,见寒露坐在铺上晃着手上的一沓纸,阴森森地朝我笑:“看什么看?在这里没有几天看头啦,以后咱哥们儿有的是时间玩儿啦。”我转回头,急急地奔了厕所……看来寒先生这是不打算饶我了。
回来的时候,寒露已经躺下了。
我歪过头来看了看老傻,老傻睡得呼呼的,死猪一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我就看出门道来了,敢情这小子没睡着呢,眼珠子在眼皮里头推磨似的转圈儿。好嘛,傻哥思想斗争很激烈呢……这一宿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就听见了起床的吆喝声。
跟着董启祥打完饭,我的心情沉重得不得了。寒露这家伙到底想要把我整治到什么程度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按说我真没怎么打他呀。比起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