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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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盐-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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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和舅舅拥抱在一起痛哭。这悲哀的哭泣,在这山野里回荡。现在想来,我们哭的是这种分手的感情,或是生活给我们的一种悲哀的心曲,舅舅哭的是我们凄惨的生活。让这两种悲哀合流在一起,也就哭出了人间这种悲哀和悲伤的本质,同苍茫的大山融入在一起。

  谁都想留住这一刻,可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山涧片片红叶飘,只恨相聚短;片片红叶落,不知谁知情?

  舅舅大约走了十几米远,一回头,我们又跑上前去,拥抱在一起哭,也许是想想多年的苦都哭出来。这山野里笼罩着一种深沉的悲哀,也把我们的哭声融进去了。这一幕一直不断地向我的记忆里,填塞进一种意识的延续,不断地涌现在我眼前。

  “姐姐,别这样……千万要保重呵……”舅舅话没说完;又大声哭了起来。

  “迪茂,你快走吧!”妈妈对舅舅说。

  我和弟弟也大声哭着说:“舅舅,再见……”

  我们就这样与舅舅惜别。真是相见难,相见短;别时更难,难,难,难!苦,苦,苦哇!

  这一声“再见”,又是近十年才相见!这是我从懂事以来见到除父母亲以外见到的第一个亲人,也更懂得亲情的内涵。

  
  2004年5月初

(三八)往事  毛泽东去逝
(这是1976年的事)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写,但在这“永恒”的痛苦中,我们还在愚昧地感恩,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附着一种精神的禁欲,而会生出那奇怪而“纯正”的花朵,让灵魂附庸在庄严的光明里,或升到理想的光辉灿烂的梦幻里,无论是政治或精神都愚昧地把希望寄托在梦幻中。这些我都曾经有过……

  童年的生活,在我心中留下了终生难以平复的伤痕,只要是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黑暗与血腥笼罩。伟大的运动一次又一次把我的家人推进深渊,演义进一个个肝肠欲断的故事。我怀着巨大的悲痛,咀嚼着这段苦涩的历史……

  这年的9月9日,毛泽东去逝了,这是中华大地上的一个哀号。大概是第三天下午,有一个女人(姓曹,61年生,小学和我是同班同学,不到二十五岁就成了寡妇。她嫁给一萍乡知青,“回城”到萍乡煤矿工作,因瓦斯爆炸死在煤矿里)见我妈妈下班回家,就到林场去打小报告说,我妈妈听到毛主席去逝了很高兴,走起路来也便神气了。这可了得,典型的“现行反革命”,先是在队里进行批斗。当时的人不知道是真有阶级感情,还是装腔作势,每天晚上都要开批斗会,打耳光却是常有的事,说我妈妈不老实狡辩。这种灾难就无中生有地落在我妈妈的身上。现在想起来,这人是极其耐人琢磨,其用心我也无法揣摩。说句实话,我们家跟她家并没有恩恩怨怨,就凭我妈妈的走路就知道我妈妈的心里,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巫婆”了。这种忠于的崇高境界和实足的奴性,是现在人望尘莫及。

  在这种环境里生活,我们更切实地感受到无奈。以这样的情况来说,这种政治洗礼过人的无耻,除了愤慨外,使我内心更多的是悲哀。这跟教育引导下的悲剧是紧密联系的。她们(他们)摈绝廉耻的无中生有的“阶级”感情,也叫人感到不可思议。

  谁碰到这种事都会感到黯然,恐怕对每个被管制的人,都是无法摆脱的灾难。这就是一代人的命运。后来,我跟妈妈交谈时,她说那时她对毛泽东是很虔诚地忠于的,觉得他身上有特殊的魅力,并没有像那小“巫婆”去告密的那样。

  另一件事,就是发生在我身上。开追悼会的那天,吃过了中午饭,学校就把全部学生组织起来,排着长长的队,到十五里路以外的总场礼堂去开追悼会。当时的气温特别高,火辣辣的太阳太毒,照在人的脸上,会使眼睛发出黑色的光斑。

  这礼堂里除了一些机关干部和先进分子,就容不下我们了。我们就站在外面的太阳下晒,等待广播里的声音,并让我们从右边的门走进去,从左边的门走出,在礼堂里走了一圈。舞台上是幻灯打出的毛泽东的遗容,里面的人是哭声一片,好像确实比他们的亲爹死了,哭得要伤心。我进去了,好像也受这气氛的感染,我的眼眶里也闪了一点泪花。要说是否是真的感情,我也说不上来。如果是按平时,我的眼泪特别脆,不清楚我为何没有跟这些人一样放声痛哭。但出来后,又继续排队在太阳里晒,没过多久我就中暑呕吐起来,旁边的俩同学(姓李、何)马上把我扶到总场大门里去休息,喝了一些凉茶。在我们到时,这里面己有四五十人中暑,医生是忙得不亦乐乎。

  姓李的对姓何地说,再这么站下去,我也真受不了。这种感觉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奇妙心情。开完这追悼会,我们又排着队走回学校。

  十月的一天下午,我去学校的食堂里打饭,礼堂的地上有写好的标,让一些知情的学生在窃窃私语,我也没有认真去听。等我打到饭走出了礼堂,墙上就出现了打倒“四人帮”的标语。我先是一震,因为有毛泽东的老婆江青,让人不可思议。晚上就开了全校大会,随着广播的宣传,这十年的*好像也基本结束了。但我没想到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们。

  这就是说,打倒“四人帮”也好,“*”结束也好,并没有给我们家带来福音,反而使我们家坠落更凄惨的深渊。其实,这“*”阴魂未散,基本上还是这些人把着权力。在生产上还是搞什么“开门红”、“红五月”、“报喜”、“表决心”之内的事,大多数是一种“形式主义”。开会学习还是沿用了那些“力争思想与生产双丰收”,“最高指示不过夜”的形式主义,搞得都是表面文章,就如同那种“一辈子扎根农村闹革命”一样,实质上就是一句谎言,后来的“回城”就证明了这一点。

  2005年10月写

(三九) 往事  上访北京(1)(1977年4月)
(这是1977年4月底己后发生的事)

  四月底的南方,己是绿肥红瘦的时候了,但依然可以想象起来这山花的风姿万种。随着“四人帮”的打倒,我们家又再一次可塑成“四人帮”的爪牙,生活理所当然地嘲笑我们的生存,悲剧的生活依旧在演义,处处都是伤心事。

  我的心灵再一次遭受蹂躏,希望与憧憬像是一个破碎的玻璃球,在阳光下折射出累累伤痕的光芒。主要的原因是我爸爸多次上访,说是跑到“四人帮”哪里去告黑状;其次,就是“*”参加了“打、砸、抢”,是“打砸抢分子”。但我父亲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没认真考虑这“*”的阴魂末散,就决定带着我们一家去北京上访(过去只是爸爸一人去)。从那次去了北京后,北京在我心里不再是神圣的圣地,我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人们还没有从盲目愚昧的人神崇拜中解脱,那种不可一世的精神支柱,还像夕阳一样无限好。其实,我们一家也是怀着这种愚昧的希望,走上了去北京上访的路。

  这不过是一个“纯洁”梦,梦醒后更多的还是惘然。我当时己十五岁了,岁月的苦难熬成梦的芬芳,能呛得我胡思乱想,认为我们家的冤屈可以得到洗净,但又跌进现实生活翻腾的水中;在深厚的“*”阴魂想走出阴霾,实际上是在情感中犯懵……

  我们先是走的山路,翻越了狮子峰,在一个小山村住了一夜(广东),一天走了一百二十里的路,这主要是要躲场里开车来追,不敢走大路。我觉得终于逃过了那残酷的折磨,虽然被折腾得够呛,但毕竟是感到逃出来了,想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那山路是过去的古道,十分陡峭,大部分的路被多年的雨水冲坏,一般很少有人走。这大山里阴阴的只有鸟鸣,散漫地欢送每一个路客。山的另一边人就多了点(属广东地界),但基本上是民工(伐木工),用板车从陡峭的山上,把木头放下去;我们在山下住宿了一夜,爸爸说他几次逃跑都是走得这条路。也许我累了,很快便酣然入梦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又徒步走向广东的始兴。弟弟实在走不动哭了,受了妈妈一顿训。这六十多里路我们走了一天,很晚到地始兴,在始兴住了一晚。当时还有一件事,就是沿途公路边的坟都被人为破坏了,挖得是七零八落。第二天上午,正碰到始兴在开公审大会,人很多。我们没有过去看,坐上汽车到的韶关己是中午了,爸爸买的火车票只到武汉(武昌)。一开始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只买到武汉的火车票。

  到了武汉,我们在火车站的候车室等爸爸。快到下午爸爸带我们去了铁路货运站,同铁路上的人说尽好话,他们告诉我们到河南去的空车皮。我们一家就爬上去了(这车皮是装煤的)。

  大概是在五点多钟,火车向北开动了。车轮铿锵而单调的声音,并没有打破我们心中的喜悦,仿佛希望就在前面……傍晚,我站在车厢边,望着原野里哪颗红红的太阳,就要落进远处的地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和惊奇涌上心头,仿佛童年和少年的坎坷都会随这太阳的落下,而结束了。在这暗淡里涌动着明天的黎明,灵魂越加庄严地等待明天的太阳。一种对黑暗宇宙的眺望和心中的呼唤,把我们的希望融进黑夜;火车轮的铿锵声,也把我带进这迷茫的黑暗中。这时,又觉得闲极无聊。沉闷的汽笛里充满了凄婉而痛苦的呐喊,对我们未来的命运也同样是带着漠然的希望,我的心多少还是比较沉重,这北京是我心目中的那样吗?夜色里闪动的星星,却让眼里感到的是悲伤戚恸。

  我躺在货运列车里,望着头顶的星空从眼底划过,天穹的夜色压了下来,真不知它的轻重,在这原野里奔驰的火车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空,叫这夜色浸染得格外感伤了。可心里却还是盼望能快点到北京,梦想只要到了北京,家里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这样,在感伤里又抑制不住一种梦想的喜悦,但都被这黑夜掩盖了,这夜想必无梦,但我的却拦不住我“做白日梦”。
  作者题外话:“大话利州”网,请你们停止侵权!《往事如盐》是苦禅所写,苦禅没有授权与你们。而并非是“依依不舍”所著,请她马上自觉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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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往事  上访北京(2)
(三九) 往事  上访北京(2)

  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多钟,我们到了河南郑州的货运站。这时,我们一家人彼此看着对方都笑了,简直跟黑人一样。妈妈带着我们在货运站里的自来水龙头前,开始洗刷。洗澡是没有条件,只能是洗个头,头发里还有细小的煤。这么一洗,我们就忘了一夜的疲劳和饥饿。不知从那来了许多孩子围着看我们,就像看街上耍猴的,或者他们在怀疑……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我们才吃上馒头和米粥。

  郑州客运站,不卖到北京的火车票,要买必需买到过了北京两站地的票。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去北京上访的人,真是自欺欺人。不过,这时到北京上访的人确实太多。这就是中国的一绝,或者说是国情。其实,不过是把抚慰人心的梦,放在被鞭挞的、被侮辱的、虚幻的光辉灿烂里。

  这郑州车站的人确实比其它地方的人多,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要饭的也比其它地方多得多。在车站里是根本找不到一口水喝,一到天黑,地上到处都是卷着睡的流浪者,或邋遢的上访农民。他们几乎穿的都是破旧的黑布衣服,蓬乱的头发里贴着中原的尘土,脸像是泥塑的,呆板的表情里看不出他们的喜、怒、哀、乐,面颊上泛起的两团潮红,也是被风刮起的,给人一种病态的感觉。他们没有羞涩地睡在自己带着的破席上,这场景叫人感到凄惶悲切。这就是中国的郑州,一个解放快三十年的郑州,这跟电影里的旧中国几乎没有两样。那种记录片的宣传,在这现实面前是脆弱的。这时,我感觉我们错了,想这上访也会是一场空欢喜……是谁主宰了我们的命运?又是谁主宰了这中原百姓的命运?这沉淀了太多的中原文化的社会,也是如此悲悯。在这极端洒脱的,又极端低贱的人群里,给我太多不祥的预感,使我从心底涌出一阵寒噤。这是一个民族文明后,承受了又一个苦难,甚至可以说是忍辱负重。这是一个民族在无视文明,而没有他自己特定内涵的贫困中,展示了这民族悲剧里净化人的一种精神。这就是我们这民族喜欢悲剧,有很强的承受不幸的能力,是一种没有痛苦就不知道怎么去生活的民族典范,让肉体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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