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天,妈妈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病情也慢慢平稳,我又带着弟弟回家去上学。说真的,我不清楚当时我们是怎么生活的,倒不是我着意夸张这种痛苦,很多事就我现在也难以置信。
2003年3月写
(三一)往事 月光(1)(这是1973年的事)
(这是1973年的事)
回到我童年住过的房子己倒了,在重重叠叠的山峦间,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曲线,把这里的废墟围住,仿佛被时间抽去了功利心,变得都是那么纯粹了,但在未倒的墙壁上偶有那么一点红,也显得是那么寂寞与无奈,无怨地守着这堆废墟;无任在那一个季节里,这儿的山的主色调依旧是绿的,只是冬天的颜色深点,春天的绿色浅;夏日里的绿,在淡淡的晚霞和雨后浓浓的云海,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的美,还在我的记忆里;秋的绿,在月色里变得有诗的余韵,像幽灵的世界……
月儿从东面的山后爬出来,在山巅的松林后面,透出的光是清晰,浓淡相间地勾勒这几的山水,但山野里的一切却又是朦胧,背光的地方变得淡墨。地上的野*像水墨画与这月光浑然一体,恍如是朦胧的画。像朦胧的梦幻,这梦幻给人一种难言的凄楚。童年的往事像在这月色里,又如蝉翼一般透明,小心地用她细腻的笔触,把这往事衬托出来,浸染着夜的风声,小心翼翼地侵蚀人的真实感,让月色的宁静荡漾得有些虚空,但又是如发丝一样一清二楚。
荒坡、野地里静悄悄……可那在月光下的野*,没有白日里的尘土,都变成淡墨色,静得如一副画。虚实、浓淡、疏密国画,透出一种天然神韵,这野*依旧露出纯朴的微笑,叫人觉得这是幻觉,又像是氤氲着浓郁的诗意。这自然的灵感却没有落到画家的笔下,生活有时就是这么不尽然,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心的记忆啊,你比理性的悲哀的记忆还要强烈。”现在倒塌了的房屋仅仅是一种形式,废墟上的沧桑昭示着历史的阴霾。但至今见到这废墟,我心里还清楚地记得,哪些极不愉快的事,感觉有一种东西使我揪心,或许是我心胸太狭窄。我们家刚“团聚”不到一年,大概是在肃清“*反革命集团”时,我们家再次受到打击。原因就是我父亲是四野南下的,上了“*反革命集团的贼船”,想“复辟”,是“右倾回潮”……爸爸躲进了山里近半年,后把妈妈结婚时的手表卖了(双人牌,妈妈为卖了这块表,暗自伤心了很久),跑到省城去告状,好象当时省城也同样很乱,后又跑到北京……这就为后来的命运埋进了伏笔,成了“四人帮”的爪牙去告黑状。
这样,我们在家里自然也受到牵连,我和弟弟就去捡钨砂维持家里的生活。我母亲受到的打击最大,遭受到的侮辱和唾骂,是现在人无法无天想象的。妈妈是在那时女性里少有的,她不仅要顶着政治上的压迫和没完没了的批斗,还要忍受经济上的贫寒,所感受的种种精神上的压力。妈妈对我说,她不能倒下去,主要是看着我们兄弟俩小,怕以后的后娘对我们不好,就是这么简单的信念支撑着她,要活下去。哪些卑鄙的人总爱造谣攻击我的母亲,连他们刚会讲话的孩子也羞辱我。其实,这帮人不过是想借侮辱我的母亲,显示他们的“革命精神”,好借机攀附权贵,或者想在政治上捞点好处。可他们醉心于摆弄出一副“革命”姿式,大概跟鲁迅笔下的阿Q革命差不了多少,只不过阿Q是做梦,而他们是实实在在地“革命了”,或者应了鲁迅先生的话,阿Q并没有断绝孙,妈妈的就革命了。虽说有很多事我并不明白,可一种惆怅之感要比过去来得强烈,总把我们的命运同这种神秘莫测的“革命运动”联结在一起。这种“邂逅相遇”可谓是千载难逢,实在是我们的造化,好像也怨不得谁。
无任他们怎么侮辱我的母亲,或者被他们打得步履蹒跚,母亲就是昂起头颅蔑视他们。我觉得母亲比他们美,不管是在外表还是心灵,她那忧郁的目光里,闪动着伟大的母爱。妈妈带着忧郁和哀伤的脸,反而更显她女性的伟大和女性的美;虽说这种生活在妈妈身上有败北者的痛苦痕迹,但却有人格上的傲骨,在一般人的眼里,是难以想象的。正是这些痛苦、不屈、哀愁和傲骨,把她母亲的伟大形象刻画出来了。但有时我觉得自己己到中年了,还去苦苦怀念自己的童年,显得有些愚蠢!因为哪里有的基本上是苦难,童年的那颗幼小的心灵跳动得是那么沉重。如朋友开玩笑说我“爱记仇”,这么小的事还记得,把那些孤独与忧愁埋藏在心底就算了,但我想把这“人生的旅行”当作“艺术”,想去探索人的根源,揭示人的美与丑。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就是伟大,可这一切宛如都是在梦与现实之间,很难分清虚与实,因为过去都发生过。爸爸回来到,并没有改变我们家苦难的现状,记得有一天傍晚(是吃过了晚饭后),妈妈不知为什么跟父亲吵了起来。妈妈哭得挺伤心的,我走到妈妈身边,叫她不要哭。当时我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叫妈妈别哭,反而单纯地陪妈妈一起流泪。在当时,爸爸跑了,场里不仅仅是不发给爸爸的工资,反而连妈妈的也不发,一家靠我和弟弟去检钨砂维持着……
妈妈说,要我陪她一起去散步。开始我不明白爸爸妈妈吵什么?后来我知道了,爸爸想把我和弟弟“放到”北京去,做“流浪儿”,说让好心人把我们收养。妈妈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她说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骂我爸爸“亏你想得出来。”
(三一)往事 月光(2)
哪是一个圆月,月儿还在松树林的背后,皓洁的月光透过黑黑的松针,把这黑白的世界描绘得像水墨画一样美。大地的绿是黑的了,山峦也是黑黑的,只有从地面升起的雾气是白的。这一切都沐浴在这月光里,这美丽的月光尽收眼底,一派南方景象,就这么自然地闯进了我朦胧的好奇心里。妈妈握住我的手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妈妈流着泪,眼神里充满委屈,充满忧郁的病态,同时也流露出女性痛苦的美;生活的凄凉与凄惨,使她面色苍白、消瘦,但妈妈她依然闪动着浙江诸暨女性奇特的美,让妈妈饱受了人间太多的苦,让她的美闪烁着一种特有的气质(有一个小学的同学,在照相馆里看到我妈妈的工作证的像片说:“你妈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好看,基本上没有没。”小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到我上小学二年级时,就搬走了,大概有六年没见过面)。
我和妈妈在这山腰的小道上散步。妈妈心里很痛苦,很矛盾,自然也恨爸爸想出这馊主意。我想这就是母爱。
月儿悄悄地爬上了山峰,盈盈皓月,窥视着人间的沧桑。如水的月光好像是虚幻的,山谷里流淌着一条的小溪,在田野里蜿蜒盘踞,漂荡着野草的芳香气息。这简单的黑白世界,虽说带有一种寂寞,可再没有比观赏她更能勾起对这月光的缱绻,或者说是通过艺术手法摄影出来的美。妈妈牵着我的小手,在这山边的小路上走,月光透过小叶剑竹的竹叶,斑斑驳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洒在我们脚下的路上,在朦胧的黑与白之间,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切;远处的杉树是墨绿墨绿的,透着一种虚像与真实,叠影中虚动着凹凸柔和的曲式线;沟谷里的稻田上,浮动着淡淡的雾,隐隐地存在着一股感情在涌动,在碰撞。
“孩子,妈妈不会去死的,不能死。”妈妈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重复地说了好几次,“妈妈死了,你们会更苦的。”
妈妈说完这话时,嘴唇上掠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当时,我并不太清楚妈妈的心情,但从妈妈的话里,我能体会到一点,妈妈有过自杀的念头。想到我和弟弟尚小,只好忍受这人间的一切苦难……
我们走过那片小叶剑竹林,月光变得更美了。她映衬着妈妈,使她显得无比坚强,但怯懦的影子却一直跟随着我们。朦胧的田野上飘动的雾,很淡很淡,仿佛透着某种神秘……溪流里那甜甜的流水声,又把人带进一种梦境;月儿把这夜色描绘得更有生机。奇怪的是,我当时看到这一切,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美。现在想起来,我有时也感到不可思议,觉得那月色,那山水太美了,就像那小叶剑竹在月光里的清净、简素、纤细,呼应和交织着一种神奇,都有种母爱的微妙。
在这月色下漫步,重嶂叠峦的淡墨,我当时不懂自然里的玄奥与美,更不懂汉语词汇的美妙运用。无论妈妈脸上表情是多么痛苦与无奈,但一种生的渴望是不可动摇的。现在回想起来,妈妈为了我们而生的这种纯朴信念,使她更美,更伟大……正像妈妈在月光下,焕发出一种优美的、顽强的光辉,虽是在月光里显得有些苍白,但上苍赋予她崇高的母爱,就如这如水的月光一样美,一样纯洁。
在走到路过左边的大沟壑时,我心里总是感到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那里太暗了,好像是虚幻在地上的一种黑,显得更加厚重苍苍。其实,这条大沟壑里有二个原因叫我恐惧:一是这里有许多墓地;二是在这里有人上吊而死,外号叫“光头”,所谓的“反毛队”成员,后来证明是纯属子虚乌有的。爸爸说这是有人打死后,挂到这里的。当时是我爸爸和宋光曙埋的(这人过去是新四军里的高级干部,安徽人,成份是地主,听说是土改时犯了错。*时,从上海搞到场里来的)他跟我说打的结头不对。走过这地方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一种过分紧张和严肃,不时地借着月光看一看妈妈的脸,也是为自己壮胆。
这不和谐的心,又在这和谐的月光下漫步,总有点滑稽可笑。美丽的月光下,一切景色都没有白天那么细腻,但很清晰。这种美感,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种轮廓分明是虚幻的多,却很美!这是大自然雕绘的一种超自然的美,如果配上舒伯特的《小夜曲》,人们一定会认为这里是仙境。现在想起南面的高山,在月光下那种淡淡的美,我明白了她的全部意义的美。
妈妈对我说了什么,己不重要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但她絮絮话语却充满着母爱,又像在我梦中出现过多次。妈妈她不能预感自己往后,将会遭到什么样的苦难,也无法避开这些苦难,可她知道孩子需要妈妈,需要妈妈的呵护!
夜色的美,不仅是森林、月色、田野和人,更多的是人的寄托和希望。溪流甜润的声音,盈盈皓月下的薄雾,可以把人带进一种全然感到意外的意境里,去征服心灵。我这普普通通的、漠不关心的人,在此都人感受到这美的存在。然而,在这月光里的人间,在血泪里挣扎的人,妈妈和很多跟她一样命运的人,却没有摆脱人间的悲惨命运。为历史塑造了一代痛苦母亲的形象,为了生命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儿女而活着,却受尽了人间最悲惨的生活和最无人性的摧残!她,她们——是要为儿女而活下去……
2004年5月 。。
(三二)往事 参加少先队(1)
(这是1974年的事)
我们从A林场搬到这里,就一直住在半山腰上,视野开朗,眺望南面是高耸的大山(海拔有1700多米高),总有云雾缭绕,特别是一二月雨水多的时候,就有点悖乎寻常。秋冬相对分明,特别是雨后的月夜,迷蒙的雾像泼墨的山水画,在月光中浓淡悦目,透出自然风光的神韵。但近处树的“黑影”,却“峭楞楞如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住的房子的后面是一座废弃了的庙宇,废墟上有许多桃树,大多有二三米高,春天桃花开时,有一种小小的蜂鸟在桃花中吸花蜜,它几乎可以停在空中,舞姿特别美,这些个小东西长得也特别漂亮。我常常一人站在树下欣赏,也有过冲动,上树去想抓一只来玩,小时我善长爬树。
夜晚,爸爸妈妈在家时,我爱坐在门前,看月亮从东边大树后面爬上来的景色,山峦层次界线就没有那么分明了,却显得更加柔和。背着月光的地方,总有许多神秘的东西,黝黑里透着一股鬼气。特别是在没有月色时,满天的星斗闪着寒光,黝黑的山坳像有冤魂在哭诉,却无法像莆松龄笔下的鬼,知道怎么报仇。西边房子的尽头后面是个大山谷,大约有一公里深。虽然大树都被砍伐光了,可每到夜晚,总能听到小孩的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我问过妈妈,这哭声是从那里传来的。妈妈说我是傻孩子,哪那是什么哭声,是猫头鹰的叫声。不过说实话,我不相信,听起来就跟没娘的孩子的哭声一样。
我的父母晚上多半是不在家,而常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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