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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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盐-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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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种情况下,妈妈还是不肯低头,总是骄傲地昂首挺立。其实她并没有崇高的革命理想,只不过是想把我们兄弟扶养长大,也就是这种朴实而渺小的念头,才让我回忆起来,妈妈是伟大的!妈妈她生性不圆滑,这点我随了妈妈,不懂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我懦弱,没有勇气闯进去扶妈妈起来,这是我的耻辱。但我目睹了这一个时代的伟大,目睹了这悲惨的世界,目睹了痛苦的惨叫和溶在水中的血泪。这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永远抹不掉的耻辱!

  2004年12月9日写

(十八) 往事 探望爸爸(1)
(这是1968年初冬的事)

  1

  我在家里躺了三个月后,我、弟弟和妈妈去了一趟职工医院,第一是妈妈看病;第二看有没有妈妈熟悉的人,把我带到我爸爸那里去。当时,这职工医院的医师的医疗水平,在整个县来说也是顶尖的,而大多数又是成份“不好”的。在街上,妈妈问我敢不敢去B林场看我爸爸,妈妈也没有去过那里,只听说很远;我没有犹豫地说敢去,那里我的腿刚好没多久。

  妈妈告诉我那里几个叔叔是B林场的,跟他们去就能见到我爸爸。我先看了妈妈一眼,当然是想妈妈鼓励我去问他们。

  妈妈对我微微一笑,也是为我壮了胆。其实,妈妈早有准备的,她把给我爸爸的信己放进了我的口袋。

  “叔叔,我是XXX的儿子,听说我爸爸在你们哪里。”我胆怯而腼腆地说。

  “是在哪里,你有东西带给他。”有个叔叔问我(他姓宋,山东人,义务兵转业到这里,贫下中农);他边上还有一位姓朱的(江西人,省军区过来的士官),其他的就是几个女人。这女的里面有个广西人,姓黄,她老公也是省军区过来的,也被弄起来了,在一个林场不在一个队)。

  “不是……我,我想跟你们去看我爸爸。”这话是妈妈教我说的。说到这时,我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这么小,好远,你走不动的。”他们见我小,怕我走不动安慰我说。

  “叔叔,你们带我去吧,我走得动!”我一脸委屈的样子说,就差没有哭出声来。不过,话要说回来,当时我只有六岁,谁也怕麻烦。

  “你走得动?路很远。”他们笑着问我。

  “只要你们带我走一次,以后我就一个人敢走。”

  他们自然不太相信,不过还是同意带我去。我跟他们去看爸爸了,妈妈牵着我弟弟站得较远点的地方目送着我。我悄悄地看了妈妈几眼,她好像显得特别孤单,在偷偷地流着泪水。当时,我并不理解妈妈为什么流泪,也不知道妈妈此时此刻,她复杂的心理活动和悲喜交加的感情。或许她想我“长大”了而自豪?或许是喜悦?是凄凉?这种说不清的复杂感情,深深地拨动着妈妈的心弦。

  那一天我就走了四十五华里路。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在大山里走,路上只有三个小村落,平时路上半天见不到一个人。现在,我看六岁的孩子,有时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时我一人敢走,这三十五里的山路(不要大人带了,就可不必绕到镇上,来回的路就近十华里)。爸爸当时看到我很惊喜,他惊喜的笑容里带有种苦涩。他有三年没有见到我们了,我们这三年的苦,爸爸他也能想象得到。晚上我才把妈妈写的信拿出来,就美美地睡了,我不记得自己那时做了梦没有。

  妈妈在信里告诉爸爸,要我在爸爸那边住一星期。

  这时,爸爸己没有带刑具了,可还放在房间里,一般过年过节还是要上刑具的(这刑具很有创意,是一条枕木一分为四,每块开半个圆,这样“手铐”“脚铐”都有了,上刑具时用锣杆锁上,一般上了这刑具只能躺在床上。听爸爸说,是一个姓阎的江苏海门人发明的,义务兵转业,贫下中农),但是还是在管制劳动,住得是用竹篾围的瓦房,篾上粉刷了泥浆。爸爸住的是套房,外边住了一个单身生汉(不知道是姓廖,还是姓方,义务兵转业),是监视我爸爸的。此人,因失恋得过花痴,所以很迟没结婚。

  这年的冬天,仿佛特别寒冷,也许是生活的变幻而使心灵对自然感觉的细腻,增加了感情的投入。严寒霸占了整个大地,多数小草在霜冻的淫威里干枯了;路边松软的土上冒出很多不太干净的冰晶,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在阳光里却有些刺眼。

  每次妈妈早早地给我做好饭,吃完就会送我一程。弟弟还在被窝里;妈妈告诉我,在路上不要和别人说话。妈妈给爸爸写的信在我棉裤口袋里。这时的我,成了爸爸和妈妈的信使。

  妈妈每次送我时,怕我在路上被冻着,用洗脸毛巾给我围在脖子上。在送我一段路时,妈妈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会格外注意地看我一眼。好像想同我再说些话,却没有说。这一刻的情景深深地印在我心上。我走远了,回过头,妈妈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我。

  “妈妈。”我高声地喊,挥动着小手。

  “你走吧!”

  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现在回忆起来,妈妈她鼓励我的身影,总会浮现眼前。妈妈那复杂的心情、凄楚,也只能通过眼睛才能体验得到。我这么帮妈妈做,也是妈妈的坚忍不拔的性格影响着我。还有就是觉得能帮妈妈做点事,是最大的幸福。是啊,当时我仅仅只有六岁,想想仅有六岁,是谁把我“逼”上了这条伟大意义上的路!

  我每次上路都是背着妈妈做的蓝布小书包,里面放有两斤大米,在这荒无人烟的、荒凉的山谷里行走。仅有六岁的孩子啊,要走三十五里路。溪流里升起浓浓的寒气,缓缓地在山间的路面上游动。溪流边没有流动的水都结成了冰;枯死的小草上有一层厚厚的霜,像一把把锋利的刀落在上面,使人觉得这天气更加寒冷。在这一线天的大山谷里,我望着这蔚蓝色的天空,心里却有种自豪感,能帮爸爸妈妈传递书信。走到最高的坡顶上,远处的主干山脉还朦胧地缠绕着白雾。在这大地上到处都是严寒之时,也只有“东风压倒西风”,我们只能用痛苦去洗净一切…… 。。

(十八) 往事 探望爸爸(2)
走出山谷,大约有五华里的开阔地,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田野里变幻莫测的景象,宛如梦境,寒风弥漫。这袅袅升起的寒雾,在阳光中变成玫瑰红,像电影里的仙境。就是这样一个早晨,一个六岁的孩子,同这风霜溶汇在一起。日光照在草丛上,霜闪闪发光里透着寒气。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梢上鸣叫,声音清脆悦耳,却有种凄凉……这路上山的神韵,树的粗大,草的秀逸,都像与我是灵犀相通。让我回忆起来,心头总笼罩着一种深沉的悲哀和寂寞的情调。走完这五华里的山路,又是大山谷。这一路上寂静得几乎连飞鸟都很少见到,就更不要说遇到人了。我当时没有恐惧?是妈妈要我去,这种简单的信念驱使我产生一种冒险的勇气,或者就是想要妈妈高兴,给了我一种无穷的力量。

  这路上,孤独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稚弱无辜,在自我的小天地里胡思乱想着今后不受凌辱,随心所欲的想象把我带进生活的幻想世界中,自然也忘了这一路的疲劳。

  我知道,像我这么大的孩子,都在被窝里撒娇,享受父母亲的呵护,而这时的我,却不能。在这静悄悄的山野里,一个六岁的孩子忍受寒风的欺凌,寂寞地向前走。偶尔能听到鸟儿在寒风里,饥饿地叫着。这发自痛切肺腑的绝望叫声,反给这寂静的山路带来一丝凄婉的生机。

  有时能听到溪涧冰裂的声,这一幅幅严寒的清晨,每一个星期要走一回。我一人在那山路里走,没有现在想的那种悲愁,也没有觉得辛酸,一路上像在梦中幻想……后来,我好像养成了爱幻想的习惯,朦胧得有点像现在的武侠小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要是看到路边有几片漂亮的红叶,也会停下来看一会。

  路边落光树叶的枝上,也占上了一层白霜,像是在赌咒苍天。但多数的树木却不会落叶,树阴覆盖着的地方让这路上增添了些阴森;我脚下总会有窸窣的响声,我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有时路边的小竹林里会夹着山姜子树,落光了叶儿的枝条上开满了蜡黄的小花。她好像要比梅花早开一点;小花里有蜜蜂在采蜜,花儿和阳光彼此恋慕,真是美极了。

  这山路就是到了十点钟,很多地方太阳都还照不着;小沟落差大点的地方,草上会出现千姿态百态的小冰柱。这些都是小孩最喜欢玩的,我只从它们旁边走过,稍稍多看几眼这小小的冰川。好像这山谷里只有我呼吸的声音,其实这时我也怕!

  怕什么?怕鬼,怕碰见活人,我自己说不清楚。

  这静悄悄的山谷,哪冰柱晶莹透明,实在美极了。承受着暖融融的阳光,在渐渐地消融……

  六岁的孩子在这山里走,单薄孤独的身影,让做母亲的不会担心?妈妈悄悄地流过多少辛酸的泪!这三十五里的山路,让我幼小肩负起传递书信的使者。

  我走到爸爸那里,脚上冻裂了好多口子,棉布袜子与冻裂的口子沾到了一起,脱袜子是钻心的痛。爸爸就用热水给我泡脚,才把袜子脱下。爸爸给我洗完脚沾上胶布,感觉好多了,走路也就没有那种钻心的痛。这事我回到妈妈绵延起伏的山峰紧紧地围着我,一般这三十五华里,我要走上六个小时,才能到达爸爸哪里。冬天的寒风肆虐地吹着我这瘦弱的身子,脸和手都觉得有些麻木。

  进了大山谷,大概走了五华里的路,碰到了B林场的人做了一辆新水牛车,去搞什么献礼。哪大水牛的头上戴了一朵大红花,大约有五六人坐在牛车上。他们见我一个小孩子就走了十五里的路,指指点点地说,我知道他们是说我,腼腆低下头走自己的路。

  他们走过,我突然记起这牛车我在那儿见过。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想起是在梦里。就是爸爸赶着马车来见我们,后来妈妈病重,住进了医院。也许就是这牛车加深了我对哪个梦的记忆。

  鸟儿在树枝上喳喳地叫,偶尔走出背阴的地方,感觉这阳光明媚,好像旅途的疲劳也消散了些。

  在中午时,走到一个村落边,远远地就能听到狗叫。这时,我会感觉疲倦和饥饿,好像这蓝布书包里的米,也变得越来越沉。但我还得苦撑着走三里多路……我还靠一种幼稚的、天真烂漫的遐想,鼓励自己。有时也会感觉太苦,而偷偷地流下过泪,叫凄凉的感情占据着我的心。

  眼前哪座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大山,时时在眼前,但前面的路又在弯曲中看不到很远。伴随我的只有哪流水的声音,一种难以言状的痛苦,压在我幼小的心上。想到一个人能走这么远的路来看爸爸,脸上又会浮现出自豪感。

  我知道我是爸爸、妈妈传递书信的“使者”。一股情况我都是第二天吃完午饭,就返回到妈妈身边。

  身边,没敢跟妈妈说,怕她下次不叫我去看爸爸。

  这样,我从六岁至九岁的三年多,可己计算里程就超过了二万里。在这个时期,应该说我的“长征”创造的两个之最,就是年龄最小和单独一人,在大山里走完的最多的里程的“长征”。从不到六岁,一星期要走两次医院,帮妈妈去抓中药,一趟来回就有三十华里;另外还要去看父亲一次,一趟来回七十华里,还要躲民兵或红卫兵的追捕。那时人的思想觉悟真高,高到不通人情,回想起来好像有那点残忍。不过我现在还弄不懂,这文明的社会是不是对我是一种“摧残”,可不管怎么说,我为“生长在红旗下”增添了色彩。这种“长征”虽不能说是值得骄傲的,但我为父母亲做的,己超出了那时同龄人能做到的。正可谓:

  雄关漫道蝉鸣声,触拨童心父母情;

  万里行程步当马,六岁独行泪暗生。

  你说,这时我还想写什么?只有山灵的美和妈妈体贴,微妙地相互呼应,交织着我童年成长的梦。我并不想去描写这社会连续不断的丑恶,以及各种恶劣的、无耻的野蛮当成人类的精神财富。但现在有人却想弘扬这种人整人的精神,而不是对这种人所共知的这类现象深恶痛绝,我觉得是可怕的!

(十九) 往事 “被捕”
(这是1968年冬的事)

  好长一段时间天都阴霾沉闷。天气阴冷,偶尔下的雨里,还夹杂雪花;有一天下午,一霎间的工夫看见太阳,哪误入歧途的阳光,从阴霾里出于好奇,窥探了这群山环抱的大地,像闲极无聊地窥视人间,叫人觉得有些别扭。

  这夜里(大概是快要过春节了),我们一家(爸爸在B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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