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点点头,拍拍平王的手吩咐道:
“你有空,就去看看她,那孩子单薄得让人心疼,也是个懂事的。”
平王眼睛里闪过丝阴影,垂着眼帘,点点头,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婉如又端了杯茶正曲膝奉给文太妃,趁着平王沉默的空档,文姨娘在旁忙陪笑道:
“老祖宗请喝口茶吧。”
文太妃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羞涩娇俏着的婉如,伸手接了茶过去,看了一眼正低头喝着茶的平王,又看了看文姨娘,声音平和的说道,
“这孩子,也是生得单薄。”
平王抬眼看了看婉如,婉如脸上浮出层红晕来,站在文太妃身边,微微低着头,羞涩的拧着帕子,眼睛偷偷的看向平王。文姨娘在旁忙推着婉如,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平王面前,笑着向平王介绍道:
“爷,您看看,我这个娘家妹子,竟有几分夫人的品格呢!”
婉如羞怯的微微低着头,曲膝福着:
“婉如给爷请安!”
平王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看文老太妃,太妃带着笑,眼神平和的看着平王,平王转过头,脸色已经冷了下来,看了看面前曲膝行着福礼的婉如,又转眼盯着陪着满脸笑容的文姨娘,身子渐渐端直起来,慢慢散发出丝丝阴冷的煞气,文老太妃招招手,黄嬷嬷忙上前扶着太妃下了炕,出了东厢,往内室进去了,黄嬷嬷扶着太妃进了内室里间,坐在窗下的榻上,太妃低声吩咐道:
“你去看看。”
黄嬷嬷点点头,叫了小丫头过来给文老太妃捶着腿,悄悄回了东厢。
东厢,屋里已经弥满了阴冷的煞气,黄嬷嬷微微打了个寒颤,站在了百宝格边上,悄悄打量着屋里的情形,炕上,平王上身挺直的坐着,低头喝着茶,婉如依旧曲膝行着福礼,身子已经在轻轻的来回摇晃着了,文姨娘脸色苍白,低头垂手侍立着。不动不敢动,平王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了几上,文姨娘身子抖了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婉如身子歪了歪,也顺势跪在了地上,平王冷笑着,声音清淡的问道:
“夫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文姨娘身子轻轻发起抖来,平王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了上来,声音更加冷冽起来:
“什么时候,一个贱婢也能跟爷称起‘我’来了?”
文姨娘头伏在了地上,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平王声音高了起来,
“什么时候,这府里一个贱婢的娘家妹子?也要爷应酬着?!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婢妾竟还有娘家?文家又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女儿来?你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太妃身上!算计到爷身上了!这王府,爷的后院,就由你作主了是不是?”
文姨娘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来,浑身抖如筛糠,她渴望他,但更怕他。有多少渴望,就有更多的惧怕,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她主了王府中馈多年,这让她生出了无数的信心,也有了无数的底气,却丝毫不能减少这份惧怕,她伏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被这屋子里阴寒煞气压得抬不起头、透不过气来。
黄嬷嬷微微垂着头,小心的瞄着炕着跪着的两人。婉如仿佛瘫软般伏在地上,身下慢慢汪出些水渍来,黄嬷嬷皱皱眉头,立即醒悟过来,急急的禀报着:
“禀爷,婉如……”
平王厌恶的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婉如和她身下的一片尿渍,微微转过头,挥了挥手,黄嬷嬷急忙吩咐战战兢兢侍立在旁边的丫头婆子:
“快把婉如姑娘扶出去!快拿了抹布来擦地!”
几个婆子急忙上前把前面裙子已经湿透的婉如拖了下去,几个小丫头飞快的取了抹布,跪在地上拼命的擦着地上的尿渍。平王面容狰狞,恶狠狠的盯着文姨娘:
“从今天起,一、没我的令,不准出西院半步,这春晖院更不是你能来的!二、从今天起,除西院外,别的就不敢劳你再费心,就由黄嬷嬷和孙义统管,西院的事,也让顾氏和你一起管着吧,今天回去,禁足三个月,把女训女戒抄上一万遍,好好修修心!”
文姨娘只觉得头晕眼花,连磕头的力气都被这几句话抽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中午,厚德居后院厨下,文大爷眼角粘着块眼屎,面容憔悴,胡子好象用极钝的剪刀剪过,长一块,短一块,穿着身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色粗布衣裤,高挽着袖子,正弯着腰拼命的刷着碗碟,在未正前,刷不完这些碗碟,就没有饭吃。他昨天中午没吃到饭,昨天晚上也没吃到饭,今天早上李大厨只给了他一只馒头,一碗稀得看得见人影的粥,连根咸菜都没有!这会儿,看着碗上粘着的饭粒,都涌出满嘴的口水来,刷完了一遍,文大爷咬着牙,拼命的把盛满脏水的大木盆抬起来,把水倒进水道里,小跑到旁边的水井旁,斜斜歪歪的拉了桶水上来,洗干净盆,又拉了几桶水,倒在大木盆中,再奔到厨下,吃力的端着锅开水过来,倒在木盆中,拼命的开始刷第二遍,这碗碟要刷五遍,那个李大厨才会拿起来一个个对着光看,看到有一丝不干净就扔回盆里,扔到第三只碗碟,他就得全部重新刷一遍!
文大爷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眼睛又开始不停的瞄向后院的那个小角门,昨天,姨奶奶让人递话来,他妹妹要求了王爷,给他个公道!他不过吃了几顿霸王餐,那个夫人,文大爷打了个寒噤,已经卖了他所有的姨娘,他的宝儿、他的小怜!他的……文大爷的心抽抽着痛起来,现在又把他当个最下等的奴才用!他好歹也是王爷的大舅子呢!文大爷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进了大木盆里。
角门轻轻动了一下,文大爷眼睛亮了起来,忙回身四处张望了一遍,没人注意!文大爷急忙把两只手在肮脏的衣服擦了两下,急奔过来,把脸贴到了角门的缝里急切的往外寻找着,他的小厮怜香也正从门缝里往里找着,见他过来,吞吞吐吐的回禀道:
“爷,姨奶奶说,说,让您暂且耐着性子干几天活。”
文大爷头上、脖子上的青筋猛的高高暴了起来,暴怒着吼道:
“日她奶奶!这是人过的日子嘛?啊?!让我怎么耐?!怎么耐?!让她来耐一天试试!啊?!”
怜香在外面胆怯的缩缩脖子,小声的回道:
“回爷,一早上奴才就去王府寻姨娘了,直到巳正好容易才找个婆子打听了,从昨天晚上起,姨娘就被禁足了。”
文大爷如同被放空了气的皮囊一般,一下子瘪了下去,背后传来李大厨的呵斥声:
“**母亲的,不赶紧刷你的碗!跑到门后躲清闲啦?”
怜香听到声音,忙告辞道:
“爷,您回去忙着,奴才先回去啦。”
“哎,你等等,小兔崽子!你等等!”
文大爷拼命把脸挤向门缝,叫着跑得飞快的怜香,身材高大健壮的李大厨从背后拎着文大爷肮脏的衣领,把他拎回了大木盆旁,
“小子,乖乖刷你的碗吧,俺看哪,这一年半载的,你都别想着能出这院子了。”
文大爷长长的哀号着,手下却不敢停,拼命的刷起碗碟来。
第一卷 第七十章 采邑(上)
第七十章 采邑(上)
未末刚过,丁三匆匆赶到了逸梅庄。
李青半靠在东厢榻上。听了郑嬷嬷的禀报,低着头仔细的思量起来,真病了?不可能!除非是昨天晚上骑马跌断了腿!可为什么要突然“生病”?是别的什么人生了病想让她诊治?应该不会,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李青坐直了身子,吩咐道:
“嬷嬷去告诉他们多准备几辆车子,这个时辰过去,今晚恐怕要在王府过夜了,要用的东西带齐全了,让秋月、琉璃,还有竹枝、竹叶跟我去就行,嬷嬷就不要过去了。还有,让木通立即来见我,要快!”
郑嬷嬷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李青叫了秋月过来,吩咐她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起身带上琉璃,往前院花厅去了,一会儿功夫,木通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李青吩咐琉璃在门口看着。压低了声音,悄悄问木通:
“最近有没有听说平阳府发生过什么大事?”
木通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李青慢慢转着眼珠,
“那韩地呢?”
木通低头想了一会儿,才回道:
“就是听说今年长岭一带旱得厉害,别的倒没听说过什么,夫人知道,韩地苦寒,土地贫瘠,就是丰年,粮食也不大够,汤掌柜前天就和我说了,今年冬天,粮价必定是要涨的,正和我商量着想屯些上好的米粮,怕到冬天就买不到了。”
李青皱着眉头,长岭大旱,怪不得平王去了一个多月,可平王今天这“病”,好象和这个扯不上什么关系?李青想来想去,实在摸不着头绪,低着头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陇平府多是丘陵山地,粮食是要运进去的,金川府的粮食也是自给都不足。韩地今年添了这两处,反倒要支出更多的米粮,长岭这一旱,今年冬天粮价肯定会涨得厉害,汤掌柜说得对,正好,我们在平阳府还有个院子空着,拨些银子给他,让他多屯些吧。我们也买些米粮屯在庄子里,无着庵那边,今年冬天说不定也会缺粮。”
木通答应了,告退出去。琉璃侍候着李青换了件白色梅花暗纹短上衣,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重新梳了头,插了支翡翠梅花簪,又取了件缕金挑线纱斗篷随身带着备用。秋月带着竹枝、竹叶收拾好东西,叫了几个婆子已经送到了外面车上,秋月又取了李青的药箱子出来,吩咐竹枝小心拎着,一行五人出了院子,往二门去了。
二门里。车子早就准备好了,梁静和程燕垂手侍立在车旁,丁三忙上前请了安。秋月和琉璃扶着李青上了车,琉璃跟着上了车侍候着,秋月带着竹枝、竹叶上了后面一辆四轮车,又有七八个婆子,上了后面几辆车,一行五六辆车陆续出了大门,大门外,丁统领早就带着兵丁骑在马上候着了,围着车队,往平阳府方向去了。
直到戌正时分,几辆车才缓缓进了王府,王府二门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亮如白昼,孙义带着众管事和管事婆子一直候在王府大门外,跟着李青的车子进了二门,孙义接过踏板放到李青车前,秋月下了车,急忙过来小心的扶着李青下了车。
李青脸上带着些疲惫,扶着秋月的手,慢慢下了车,孙义上前磕头请安,李青微笑着抬了抬手,
“孙管家起来吧,不用多礼,太妃这会儿歇息了没有?王爷现在何处?可好些没的?”
孙义站起来,低着头,小心的回道:
“回夫人的话。太妃已经歇下了,爷现在外书房后面的暖阁里歇着,爷吩咐过,夫人如果到了,请夫人先回春熙院休息,吃了饭再诊病,春熙院和厨房各处都准备着了,只等夫人吩咐。”
李青点点头,笑着谢道:
“就依爷的吩咐。多谢孙管家费心。”
孙义连称“不敢”,李青微笑着转过头,温和的吩咐丁三道:
“你代我跟爷禀报一声:妾身已经回到府里,一会儿就去给爷请安。”
“是!”
丁三忙躬身答应了,李青扶着秋月的手上了辆两轮小车,众丫头婆子在车旁跟着,往春熙院去了。
李青进了春熙院,沐浴洗漱后,换了件淡灰色细绵琵琶袖短上衣,一条撒花烟罗裙,只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这一路赶得急,她被晃得有些难受。秋月端着盅红果汤送过来,笑着禀道:
“夫人,这是厨房刚送过来的。”
李青接过喝了。把盅放回到秋月手里的托盘上,吩咐道:
“让琉璃和竹枝随我去外书房,你让人把这屋子收拾收拾,我累得很,回来就想睡了。”
秋月曲膝应了,琉璃和竹枝侍候着李青,出了春熙院,坐了两轮小车,往前院外书房方向去了。
外书房门口,丁三和孙义已经侍立在院门口候着了,李青下了车。进了院子,到了正屋门前,丁三上前两步,掀起帘子,李青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丁三在后面放下帘子,忙紧赶两步,上前引着李青转了几个弯,进了暖阁,平王披着件淡蓝色长衫,正斜靠在炕上专心的看着本书,李青走上前,恭敬的曲膝福了下去,
“给王爷请安。”
平王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坐了起来,抬了抬手,
“不用多礼,坐吧。”
李青谢了坐,侧着身子坐到了炕上矮几旁,平王垂着眼帘,慢腾腾的把手伸到了矮几上,李青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平王手腕上诊了片刻,又换了只手诊了诊,带着丝笑意说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这几天劳累着了,吃几天枣仁丸就行,如果爷不想吃也无妨,歇息两天,饮食上略清淡些也就好了。”
说着,站了起来,曲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