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意漾在眼底,热热的呼吸吹拂到我脸上来。
“还记得么?我曾经说过,有艾尔拉思的指引,我们会再见面的。今日一见,才知道艾尔拉思果然还是眷顾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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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神态,莫名地令我心慌。我坐直了身躯,尽量向后倾,想避开他的呼吸范围,一本正经地谢绝道:“不过是假惺惺说了两句好话给你听,你实在不用如此感动。”
拉特格直直地注视着我,但室内的静默不过维持了片刻,房门口就传来“啪”的一声清脆的叩指声。我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却看到门口用来卡着门缝的那个蜂窝已经无影无踪,而芬丹正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走廊上的小油灯明灭不定,照得他脸上的神色晦暗难辨。
我大为惊讶,喃喃地说:“你……你驱逐了我召唤来的蜂窝……原来,你对召唤魔法也很在行!我、我从来不知道……”
芬丹很少用到召唤魔法。跟着他上过这么多次战场,我一没见他用过黑暗魔法,二没见他用过召唤魔法。当然在游戏里,用召唤魔法最得心应手的,原本就应该是银色城邦那群法师们;而森林精灵族也就是我——或者应该说,黛蕾尔天生就有些这方面的天分。
以芬丹这么高的能力值,驱散我召来的个把蜜蜂,倒应该不是难事。只是今天我为了堵门兼防身,召来的却是个高级的蜂窝,没点功力想轻易挥手之间就把它驱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芬丹偏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把偌大一个蜂窝给轰走了。
他露了这一手高妙的本事,我又好歹称赞了他一句半句,不过他看上去却并不开心。难道我称赞他赞得不到位,引得他不满意?
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是要把狭小的门口全部堵上。
他就这样不言不语也不移动,室内的静寂蔓延开来,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要漫过我们的头顶,夺人呼吸一般。
我慌忙站起身来,顺便屈肘格挡开拉特格的过度接近,回头对芬丹微笑。
“芬丹,你来了啊。这位……哦呵呵,好巧啊,就是狮鹫帝国反抗军的新任首领,原恶狼公国的骑士,拉特格。我们,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我解释得结结巴巴,想来这两个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我这一番假惺惺的引见之词,只不过我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室内这太过诡异的沉默。
芬丹静静地注视了我和拉特格片刻,才简单地说道:“……我知道。于尔辛已经派人来告诉我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先遇见他……”
我愕然,怎么我已经不受他信任了么?连于尔辛传来的消息,我也没资格知道了?但我没法在这个时候责问他,只好假笑了两声。
“是么?哦呵呵呵……我只是凑巧看到这里有一家小酒馆,就进来看个究竟……其实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我,反正我自己到最后都会碰上的么……”我言不及义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最后,我的假笑在芬丹深不见底的注视里,不由自主地消失了。我尴尬地抓抓头发,胡乱找了一个话题:“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谈论到尼科莱国王被丧尸复活成了吸血鬼的问题……”
提到尼科莱国王,芬丹的脸上峻容稍霁,终于肯走进屋来,对着也已起身的拉特格略点了个头,就站在我身后,没有落座的意思,却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完成蒂耶鲁的遗愿,保护亚山世界免遭潜藏在伊莎贝尔女王身上不安因素的威胁。但是,吸血鬼王尼科莱和他的军队严重阻挠了这计划的实施,并危及到艾罗兰的安全。我们必须把尼科莱永久驱逐出生命世界……拉特格队长,对这一后果,您和您麾下的军队及人民,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和面对?”
拉特格微微愕然,似乎没有想到芬丹一上来就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少了那些铺垫,他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算适合,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这结局是狮鹫帝国每位子民都不愿见到的。如果您问我是否愿意配合您实现蒂耶鲁大师的遗愿,甚至为伊莎贝尔女王举行驱魔或净化仪式,我的答案都将是毫不犹豫的肯定……”他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低。“但是,尼科莱国王在狮鹫帝国子民的心目中享有着崇高的威望,虽然他被马卡尔变成了吸血鬼,但……艾尔拉思在上,作为狮鹫帝国的一份子,我实在不愿看到一位受人尊敬的国王就此永远消亡……”
芬丹皱起了眉,冷冷说道:“这就是您带来的意见?反对我艾罗兰的军队消灭吸血鬼王?那么,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丧尸的大军在艾罗兰和狮鹫帝国的土地上肆虐?我曾出使塔伦嘉德宫廷,与尼科莱国王陛下熟识;这个决定,对我来说一样难下!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而破坏整个亚山的和谐与未来!……”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听着他平板的语气说出一个个字,不知为何,却能想见他心底在平静表面之下掩藏着的狂风巨浪。我忍不住出声说道:“拉特格,你知道么,当年芬丹大人出使塔伦嘉德宫廷的时候,曾经与尼科莱国王一道研究过魔法和武学……今日他却不得不下定决心消灭昔日的朋友,他所面临的情形和你一样困难!可是——”
拉特格突然仰首,短暂地笑了几声,然后直视着我们,一双浅蓝色的眼眸炯炯有神。
“哈!黛蕾尔,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不分好坏轻重的人么?我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怎么可能今日能够代表狮鹫帝国的反抗势力,前来与芬丹大人会谈?既然尼科莱国王的命运……注定要如此坎坷,我……只能以亚山的未来为重!”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伟大的艾尔拉思啊!为何您要为狮鹫帝国安排这样一条曲折的路?伊莎贝尔女王受了那些丧尸的蒙蔽,而我们,却不得不亲手送我们的国王走上一条不归路……”
我从他的声音里首次听出了真诚的沉痛,也不禁为之动容,喃喃道:“这可谓是‘爱之适以害之’了……”
芬丹听到了我的话,挑起一边的眉毛,仿佛等着我解释。我只好又补上一句:“啊我是说,伊莎贝尔女王对尼科莱国王的爱,却反而害了他……还掀起这么一场天翻地覆的变乱……”
芬丹沉吟,一抹沉痛之色在他眼中闪过,瞬即结为冷凝的光点,闪耀了一下。他仿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是呵……这是怎样一种危险的感情呢……如果没有这种爱的存在,也许,尼科莱国王本来不必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也听到了他的话,刚要抗辩,拉特格就大笑了两声,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此时,桌上的油灯爆起两点灯花,随即油尽灯灭;我刚好看见那两点火花映照在拉特格浅蓝色的眼眸中,如清冷的天空中一掠而过的闪电。
“是啊,古谚说得好,‘到地狱之路往往是好意所铺成的’。女王陛下的好意,却为尼科莱国王铺了一条通往永不翻身的地狱的不归路——”他哼笑,眼中那两点小小的火花,随着油灯的燃尽,归于寂灭。
81
我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
那天,拉特格和芬丹,在小酒馆楼上那间号称雅座的房间里,闭门密谈了一阵子,甚至把我也轰了出去。
我就跟鼻涕泡儿蹲在酒馆门外,观察地上那些生长得很茂盛又很嚣张的巨大蘑菇们。
最后,酒馆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芬丹走了出来,静静对我说:“任务分派已定。狮鹫帝国反抗军会帮我们打下一两座亡灵势力霸占了的城镇,而我们,则会去消灭余下的尼科莱率领的亡灵大军。”
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以他们两人每次会面都相见两厌的样子,会在酒馆里掐起来哩。却不料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能达成共识。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啊,果然都懂得什么叫做公事公办。
芬丹翻身上了门外他的坐骑,就要催马离去。
我不禁又踮着脚往小酒馆里张望了几眼。拉特格并没有跟着芬丹一道出来。但是方才我被他俩踢出来之前,他那个微茫的笑意,那带着笑容却归于寂灭的寂寥神情,还有那句他引用的古谚,都莫名地令我产生某种不安和微微的担忧。
从认识以来,他总是那样满不在乎地笑着。略略歪着唇,嘴角带着的,永远是有丝轻佻而不正经的调笑意味。我只知道要在他的调笑前愤怒,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生性潇洒不羁、喜欢周游世界的人,是如何勉强自己进入纪律最为严厉的军队,一步步摸爬滚打,直至今日的位置。
我也不曾想过,他是否和芬丹一样,做出反对狮鹫帝国现任统治者,以及变成吸血鬼的、曾经那样令人尊敬的前任国王的决定之时,心中都怀着满腔沉重的怅痛。也许,他的伤痛会更加深刻更难忘怀吧,那毕竟是他的祖国,他曾经为之奋斗多年的国度。而且,他要面对的,岂止是强大的亡灵军队和不明就里的人们的非议那么简单?
我突然有点后悔没对他更和颜悦色一点。作为黛蕾尔,我再惆怅,再觉得孤立无援,总有艾罗兰的大英雄芬丹可以倚靠,遇见了不得的事情,只要丢给他就好。作为耶泽蓓丝,我更是可以横行邪恶世界而无拘无阻。可是拉特格,好像并没有我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同情他。也许是因为他经常逗着我玩的那种轻松态度,是我莫名其妙被抛到游戏中以后从来不曾见过的。也许是他看到我的时候,眼中骤然亮起的那片光芒,让我觉得他或者真心把我当作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鼻涕泡儿骤然来了一个急停。我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栽到马下。
我头晕眼花地及时拽住缰绳,好歹是没摔下去。鼻涕泡儿长嘶一声,大约也是被我勒得很是不适。
芬丹的声音从我马前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薄责。
“你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看你心事重重的,又在想什么呢?这种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一个派出去探路的剑舞者急匆匆飞奔到芬丹马前,对他说了些什么。芬丹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厉声追问了一句:“你可看清楚了?!”
那名剑舞者连连点头。我心下疑惑,轻夹了一下马腹,鼻涕泡儿就颠颠地蹓跶到芬丹的马旁,正好让我把芬丹的下一句话听了个清楚。
“我们要和鬼龙战斗!?这些讨厌的堕落神灵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哦,我想起来了。在游戏里,这一关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把散落在艾罗兰各地的小股鬼龙都一一击杀。当所有鬼龙都被杀掉之后,吸血鬼王尼科莱才会真正被击败。
我叹了口气,主动自告奋勇道:“让我先来对付这些鬼龙吧。你先去完成先知给你的任务,集齐四件矮人的宝物送给他,换回凤凰……”
芬丹皱着眉看我,仿佛很不放心似的。
“你?你一个人行不行?我们已经拿到了三件宝物,据我看,那些关卡的兵力也不怎么多,想必第四件也很容易拿到……你还是去把宝物送交给先知好了。谁知道那些鬼龙到底有多少?”
虽然被他怀疑了我的实力,我还是笑了出来。
“怎么,芬丹,你担心我只是贸然前去送死?放心吧,我好歹也是名号响当当的‘蜂群女王’,对付几只鬼龙还不在话下!何况,先知如此看重你,谁知道是不是万一看到只有我送去,先知会不满意啊……”
芬丹愠道:“简直胡来!自己的本事又没多大,还整天想往最危险的地方钻!”他寒着脸思考了一瞬,忽发奇想,对我命令道:“你,先去拿来第四件矮人的宝物,然后把这四件宝物都穿在身上!怎么说这些宝物在战场上也应该可以抵抗很大一部分受到的攻击……”
我大为吃惊,不禁反问道:“你……你说什么?!你让我把要给先知的宝物……穿在自己身上?!万一弄坏了怎么办?那么我们就满足不了先知的要求,得不到凤凰了……”
“去他的凤凰!让你穿你就穿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呀!”芬丹原本那种属于精灵的风度忽然消失,他粗鲁地呵斥了我几句;我看到芬丹的马前跪伏的那名剑舞者突然惊愕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