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晨曦了解到:冯兵今年二十三岁,父母前几年调去长沙的总厂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当初父辈们来援建的分厂,后来认识了年仅十六,孤身一人从大山里来投靠叔叔,在单位当临时工的刘依。冯兵被刘依的楚楚可怜迷住了,而刘依也被冯兵清醒时的翩翩风度和幽默吸引。刘依十八岁那年,叔叔去了长沙的总厂,而刘依因为冯兵留了下来,就此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就象大哥那天介绍过的,冯兵的确有几分才气,在单位也算得上个“名人”,他出名不仅是因为那些领导的汇报材料都出自于他的手,也不仅是他的“国标王子”的绰号,而更多的是因为他的醉酒闹事。
用刘依的话说,冯兵的醉酒是怀才不遇的痛苦需要宣泄。
而冯兵说,怀才不比怀孕,怀孕的人肚子一天比一天显眼,人家想不知道都不可能。而怀才,肚子并不会因累积的墨水而日渐凸显,引来人们的行注目礼,所以那些墨水除了变成讲稿,在完成它的“光荣的使命”后,被扔进废纸篓里之外,就只有怀着它的人才知道,它沉积在肚子里有多重的份量。
“所以,我想喝上一肚子的酒,看看能不能让它一次性的喷涌而出,让那些视而不见的人瞧瞧,我冯兵有多少墨水。”冯兵在一次酒后如是说。
公平的说,冯兵没醉的时候对刘依不错。他会温柔的牵着刘依的手在黄昏里散步,心情好时还会细心的帮刘依梳理那一头黑亮的长发,辫子尾稍上那些每天不同的蝴蝶结都是冯兵的巧手制做的。当然,这样的时候不多,因为冯兵几乎每天都会醉酒,哪怕他前一刻还在满怀爱心的为刘依织辫子,下一秒他可能已经在高声喝骂粗口,挥动他的拳头砸在刘依瘦弱的身子上。
秋天的时候,晨曦和依依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晨曦越来越发现这个瘦弱女子的可爱。她有着不同寻常的坚忍和善良,总是默默的承受着苦难,也总是那么善解人意的帮晨曦做这做那,她让晨曦叫她的小名“依依”,说听起来有回到家被疼爱的感觉。
冬天,依依远走时,晨曦那样的不舍,她担心依依的瘦弱和孤苦,也伤心身边会少了这个可以说女儿家心事的小妹妹。然而依依坚决的说:“我要试着离开他,再这么下去,我和冯兵都会完蛋的,我走了或许能让他明白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许是不在意,然后从此分道扬镖;也许他会为了挽回而改变,我们可以象最初那样美好的相处。无论如何,总要面对的。”
依依这一走就是二年,在那个通讯并不发达的年代,晨曦只能每个月在依依从遥远的f城寄来的信里,知道她在那的情况。而在这二年里冯兵没有改变,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变本加厉的醉酒,不再是每日一醉,而是一日三醉。对此,晨曦在给依依的信里只字未提,她不想依依伤心,因为从依依的来信里,她依然感受得到依依对这份感情的牵挂。
1992年,初夏。
这一年发生在晨曦身上的事情特别多,一场迎接“国际劳动节”的单位劳动竞赛中,晨曦做为青工代表荣获了“青年突击手”的称号,紧接着在五一劳动节的联欢晚会上,晨曦做为汇报演出节目“洗衣姑娘”集体舞的领舞者,在台上受到了全场注目。
二十岁的晨曦出落得亭亭玉立,165公分的身高在一群女工中格外的显眼,一身藏族服装在台上挥动着长长的舞袖的晨曦,点燃了台下无数双青年男工眼睛里的狂热,每当她跟随着音乐的节拍甩袖喊出“哎嘿嘿嘿哟嗨”时,台下的人群就会跟着高唱出下句:“鱼和水呀不能分”。
在饰演解放军班长的大哥眼神里,“小卓玛”晨曦看到了不一样的神情,那绝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那眼光让晨曦恍惚,那荡漾的眼波里,“小卓玛”象一条鱼在游动。
第十五章 绝 裂
依依回来时,晨曦仍沉浸在回忆里。艰难的生活里,晨曦渴望想起那些温馨的往事,哪怕那里面也有着一些痛苦的记忆。
“晨曦,你收拾下东西,我们走。”依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依依的声音响起时,晨曦才发现她回来了。
“依依,你跟冯兵怎么办?”回忆让晨曦猛然意识到,依依还有个“未婚夫”,不管陈明仁回不回来,到今天为止,冯兵才是被依依家庭认可的“未来女婿”。
依依显然没料到晨曦会带着做梦一般的神情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表情有些意外的僵硬。这几个月以来,俩人都刻意的不提起这个名字,虽然这是个最终无法回避的名字。
依依表情略缓了下,收起脸部的僵硬,叹口气说:“晨曦,今天我们不提他。”从墙上取下晨曦的牛仔包,开始收拾晨曦的衣服。
晨曦疑惑的看着依依将自己的东西全收进包里,而依依自己的东西一件没动,于是问:“我们,这是要去哪?”晨曦特意的将我们二个字咬得很重。
“不是我们,是你。我送你去紫珊那上班,你动作快点,我还要赶末班车回来。”依依稍停顿了一会,可能意识到晨曦对于这件事会不理解,于是又说:“是这样,早上我出门先去了肖先生那。”看到晨曦有些不记得样子,依依补充了句:“就是上回陈明仁带我们去金台北打保龄球时遇到的那个,你还记得吧?”
晨曦回忆了下,好象有点映象。就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依依低下头继续整理晨曦的背包,“我请肖先生给陈明仁打了个电话,陈明仁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台湾家里的电话,我不方便打,所以去请肖先生帮忙。”依依解释说。
依依的计划是让晨曦先去紫珊那边上班,她自己留在这等陈明仁回来。
依依从肖先生那听说,陈明仁半个月后会回f城,这阵子在台湾一直在联系来大陆工作的事,现在基本搞定了,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处理完就来f城找依依,而且陈明仁已经拜托了肖先生帮忙照顾依依,之前福成倒闭事先陈明仁并不知情,是陈副理回台湾后告诉陈明仁的,而陈明仁因为无法联系到依依,于是拜托了好几位在保税区的台湾朋友帮忙打听依依的去向,却因为依依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陈明仁的任何一位朋友而无法得知她俩现在的处境。
陈明仁在电话里叮嘱依依带着晨曦搬去肖先生工厂住,生活起居的事,肖先生会安排。依依明白,晨曦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晨曦是不会跟着她去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照顾的。于是依依从肖先生那出来后,直接就去了德森公司找紫珊。
“紫珊很欣赏你,她希望你去德森上班,我也觉得你在工厂上班太可惜了,会埋没你的才干。德森虽然是小公司,但必竟是做贸易的,接触面要广得多,能学到很多东西。”依依诚恳的看着晨曦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晨曦拉起依依的手说。
依依坦然的注视晨曦:“我不会再回德森,我是从那出来的,你在那住的三天应该看到了公司的人对我的态度,她们瞧不起我。我知道,在她们眼里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我不在意她们怎么想,但是我真的回不去了,心里有了隔阂就没办法相处了。请你理解我的感受。”
“那我也不去,我陪你等,陈明仁回来了我们再做打算。”晨曦仍然不放心。
依依有点冒火,站起身在房间转了二圈才停下来。
“晨曦,这不是表现义气的时候,我知道你的个性,你不会让陈明仁照顾你的,等陈明仁回来,你还是一样继续在工厂上班,那么你永远也完成不了你的理想,永远也成不了你想成为的人。”依依有些沮丧,趴在桌上继续说:“你和我不一样,你很坚定,你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我不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总是害怕,害怕失去爱情,害怕失去亲人,害怕失去朋友,也害怕未来要面对的一切。或许这就是我当初离开冯兵的原因,我太不自信,太害怕失去了。这也是我当初跟了陈明仁的原因,我太需要抓住什么来证明我不是一个人,来证实我还能有所依靠。而你,我鼓动你和我一起来f城,其实说穿了,也是一种自私,我太需要朋友了。因为自从跟了陈明仁,紫珊对我冷淡了很多,德森的同事也不太理我,只有你能给我安全感。”
依依开始抽泣,用近乎呐喊的声音说:“我太自私了,当初紫珊让你留在德森其实是对的。看看现在,你每天东奔西跑的找工作;每天和我一份蛋炒饭分成二份吃;每天早上泡好麦片才叫醒我,还要骗我说你吃过了;工厂倒闭的那天要不是你反应快,可能我还会连累你一起被那些情绪失控的工友当场打死;这些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错。请你,请你现在离开我,去过你应该过的生活、。”
晨曦的震惊全写在脸上,她还清楚的记得她俩当初在单身宿会的那一席话。依依那么恳切的告诉晨曦,外面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只要你肯努力,只要你有才干,你就能出头。和我一起出去吧,我们会有不一样的未来。依依说她们会一直在一起,有一天她们会象香港电影里的高级白领一样,喝着咖啡,坐在大大的办公室里,气定神闲的处理各种事务。依依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是说,要晨曦一起出来,只是为了她能给予她安全感么?只是因为这个?
这些日子所承受的所有辛苦、白眼、委屈,在这一刻全爆发了,晨曦抢过背包,开始翻找紫珊之前留给她的名片,包里的东西零乱的掉在床上。当晨曦从硬皮的笔记本里抖出那张粉蓝色的名片时,一把抓在手里举到依依面前说:“不用你安排,方小姐(方紫珊)对我说过,随时欢迎我加入德森。现在,你联系上你的陈明仁了,你用不着我给你安全感了,用不着我再象个傻瓜一样的护着你了,想把我推开是吧?没关系,没了你这个包袱,我会活得更轻松。”晨曦胡乱的把散落在床上的东西塞进包里,提起背包向门外冲去。
依依追出来,晨曦已经在奔跑中下到了沿山台阶的下半段,依依在身后悲凄的喊她的名字,晨曦没有回头。
依依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晨曦,请相信我,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为我受委屈,为我挨饿受气。”
晨曦听不到依依的低语,她心里有股怒火在燃烧,她只想尽快的找到一个能让她安身的工作。
晨曦用公交车站售票处的公用电话拔通名片上的电话时,方紫珊在电话那头问清了晨曦所在的方位,交待她待在原地不要动,会有人去接她。
晨曦觉得电话里方紫珊的声音很冷淡,心里有些犹豫,她猜想方紫珊会不会也看不起她?在她正有些后悔冒然的打了这个电话时,方紫珊突然说了句:“欢迎你加入德森,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晨曦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来接晨曦的是她刚到f城那天,在二楼和她打过招呼的琴子。
晨曦走后,依依下山给紫珊打了个电话,确认晨曦是否安全到达了德森。紫珊没有问依依在哪,依依也没说自己的情况,只是请紫珊多关照晨曦。
“我会的,我看得出晨曦是个聪明的女子,而且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想她会成为我的好帮手。”紫珊淡淡的对依依说。
关于福成,关于陈明仁,关于依依和晨曦的失业,其实紫珊一直知道,必竟保税区发生这么大的事件,作为一大半客户都在保税区的德森主管,她没有可能不知道。何况陈明仁打过电话来德森找依依,从陈明仁口中她就能了解到福成倒闭后的依依和晨曦没有找到工作,至少在保税区没有找到工作,否则陈明仁不会找不到依依,也不会急得把电话打到德森来。从那时起她就在等晨曦的电话,她相信晨曦会来找她的,果然今天来了。
“嘿嘿,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紫珊有点小小的得意。
紫珊对依依是有怨恨的,当初她在公司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依依,这个她曾经的同学,一起长大的朋友却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出人意料的和公司的客户在感情上纠缠不清,让她这个推荐人在老板面前颜面尽失,也成了主管这个位置的竟争对手攻击她的一个把柄。紫珊每次想到这件事就来气。
“方小姐,贾晨曦接回来了。”琴子打断了紫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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