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民还趴在大班台前玩“传奇”,烟灰缸里烟头丛立。杨阳跟着冷军、骆子建进来。
“有事?再等等,一会就好。”赵德民的道士在毒祖玛教主,就剩一点血了。赵德民没注意冷军的脸色。电脑被冷军一把掀翻,鼠标从赵德民手里飞出,赵德民愣了会。杨阳抽枪、骆子建抽枪。杨阳的枪顶在冷军头上,骆子建的枪指在杨阳前额。
“这么大火气?”赵德民冲杨阳摆下手,杨阳收枪,骆子建收枪。
“张杰是不是你让人弄的!?”
“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是,还是不是!”冷军一字一顿。
“冷军,你也是混过来的人,我为什么要弄张杰?”赵德民点根雪茄,放松身体:“我敬重你,但你不能侮辱我,今天的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
“如果不是你,今天的事情我会给你个交代!”冷军转身出去,带起一身杀气。
“杨阳。”赵德民盯着门口位置。
“把这个人出来,不管是谁,弄死他!”赵德民终于爆发。赵德民不知道是谁要栽赃他,可直到他被两枪夺命,也没找出那个人。
从赵德民办公室出来,冷军、骆子建去了河边,小时候三人经常来这里玩。河边的草还那样荒着,后面一条土堤筑成了公路。
“赵德民不是气量小的人,我看不是他做的。”骆子建说。
冷军看烟波浩淼,数座青峰,他隐约感觉这座城市很快会腥风血雨。
“送杰子去上海医,那里条件好点。”冷军说。
太子进入那道不可逾越的红墙费了一番周折,大门口岗哨打电话核实,小门口警卫员进去通报。太子见到欧阳丹青的时候,欧阳丹青蹲在院里侍弄一盆兰花,变异莲瓣兰,花瓣分三层叠连,一个台湾商人送的。欧阳丹青懂兰花,他清楚这盆小东西的价格,那十军车软中华就算全是真的,也未必换得了这盆花。
“丹青。”雨后清新的院子植物葱茏,太子望见一条瘦高清俊的背影,穿布纽扣唐装,袖口挽出一截雪白棉布。唐装是粗糙自然的棉麻面料,没有染色和花纹,像山里人织的粗布,干净清爽。有些人尽力把自己弄得很洋,却透了乡气;有些人穿最简单的衣服,不露痕迹间便让人尊重。欧阳丹青就是后者,第一次照面,你就会觉得他是贵族,没有人会怀疑。
“别过来。”欧阳丹青带双手套小心侍弄,干净整齐的短发。
“这东西怕人气。委屈她了,从深谷里被挖到这。”欧阳丹青站起来脱掉手套,转过脸来。太子瞬间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斋白吃了,这张脸算不上英俊,却远离了纷扰红尘,你看着就觉得舒服。太子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萧散。太子五年前去了一趟北京,去拜访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公子,公子介绍一人给太子认识,这人就是欧阳丹青。
“过来坐。”石桌边两张藤椅,桌上一个玻璃茶壶,透出琥珀一样的茶色。欧阳丹青往玻璃小盅里斟两杯茶,热气和清香氤氲开来。
“来。”欧阳丹青一伸手掌。
太子拿起杯轻啜一口,茶水在舌尖、舌底游走几圈。
“大红袍?”太子懂茶。
“呵呵,我喜欢喝半发酵茶。”欧阳丹青没说这是从大红袍的祖宗,那两棵原树上采的嫩芽。
“东西让人给你带回来了。”欧阳丹青指的是那十军车烟,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查。
“转手了一人一半。”本市那几年的假烟都是太子过的手。这十车假烟在福建就被武警扣住,太子打电话给欧阳丹青,也不知道欧阳丹青怎么弄的,十车假烟换了军车拉回来。
“不用了,当我送你的见面礼。”欧阳丹青又给太子倒一杯茶:“这种生意,还是少做。”
“赚点零花钱。”太子脸有点发热:“机械厂那边,厂长基本松口了,就是这么多工人不好安排。”欧阳丹青这次回来,就是运作收购机械厂。欧阳丹青不出钱,事成了占百分二十股份,太子跟着一起干。那几年,大量国有资产就这样流失掉。
“有技术的可以返聘,其他的能买断就买断。”欧阳丹青有点走神,他这次回来还为一件事。
“张的事情,弄清楚了吗?”欧阳丹青说的张,就是张杰。北京的公子们说人名,都只说姓。
“清楚了,余找人做的事。”
“你想怎么办?”欧阳丹青直视太子,太子沉吟不语。
“乃知豪客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欧阳丹青负手而立,风带来兰花暗香。从背后望过去,欧阳丹青衣袂飘然,太子觉得自己的修炼和这个人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那天月黑风高,路上行人缩着脖子走路。网吧里空调暖风习习,包夜的人爆满。冷军、骆子建、张杰三人在大厅里一路打招呼走过,很多人都看见冷军三个进了专用包间。门被反锁,三人眼神一碰。冷军、骆子建飞速换一套农民衣服和解放鞋,头上套顶可以拉下遮脸的线帽,手上是纱线手套。
“谁敲门都别开。”冷军把枪捻进腰里,对张杰说。
窗户拉开,寒风如刀灌进。张杰看着冷军、骆子建沿着落水管从二楼攀援而下,两条矫健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张杰嘴角挂起一丝笑意,笑得阴毒。
三台电脑打开,张杰分别把三人在“传奇”网游的角色登录上去。三个游戏角色什么也不干,就在安全区站着,偶尔有人问话,张杰回复一句。
中间张杰打个电话:“动手吧,我要他们全部死!”
电话挂断,张杰抽出电话卡,神州行的,不用身份证购买,张杰只用过一次。
电话卡燃出绿色火焰,把张杰的脸映得诡异。
“我说过,不会再让谁欺负我!只能我欺负别人!”包间里张杰一人孤坐,自言自语,一条肌肉萎缩的腿显得裤管很空。
南郊那一片漆黑夜色,风呼呼地刮,潜伏危险。
两辆破旧自行车咯吱咯吱骑进村庄,车上俩人线帽遮面,两双锐利的眼睛在夜色里亮着。以前陌生人深夜进村,会引起一片狗叫,挂狗牌把土狗挂没了,村里静得像一座死城。单车靠在一垛稻草背面,两条身影步行到一扇大铁门前。贴着白瓷砖的围墙围出一片大院,院里一栋四层洋楼,琉璃瓦闪闪发亮。俩人眼神一碰,悄无声息地翻过铁门。一二层传出一片沉闷鼾声,住的是打手。俩人顺着落水管攀到四楼窗台,手压上玻璃轻轻一推,动了,铝合金窗没有反扣。
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床前,床上睡着俩个大人,一个小孩。黄国明还是一张白脸,跟原来比却像注了水一样浮肿。一条黑影拿起桌上的一根塑料跳绳,对折一下,俩人互相看一眼。塑料跳绳猛勒在黄国明脖子上,黄国明惊醒半坐,背后有膝盖死死顶住,绳子在脖上勒得咯咯作响。黄国明手在脖子上抓挠,死鱼一样凸出的眼睛看清楚面前一双冰冷的眼,这双眼他太熟悉,每次在脑中闪过都打个寒战,是冷军,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冷军,也是他在这世界见到的最后一人。黄国明双腿乱蹬,醒过来的女人没来得及惊呼,被打晕。孩子揉着眼睛坐起来,冷军捂住她的眼睛:“别看,我们做个游戏,看你能在衣柜里躲多久。”
骆子建勒绳的双手稳定有力,黄国明双腿激烈抽搐,双手在空气中抓挠,是绝望。黄国明咽气瞬间,终于踢倒台灯,瓷器在寂静黑夜里炸响,响得心悸。骆子建一松手,黄国明麻袋一样软下,舌头勒了出来。
“老大!是不是有事?”楼下有人喊。
俩人对望一眼,抽出了枪,按开保险,楼梯上已经响起杂乱脚步声。
冷军打开衣柜:“现在游戏更难了,外面会很吵,你会出来吗?”
孩子说:“不会!”冷军用被子轻轻盖住孩子。
门被从外一脚踹开。这是一个大凶的夜晚。
台灯垂着头,在地上罩出一圈炫目白光,审讯室里,张杰在黑暗中孤坐。门被推开,光线泻进,张杰眯起眼。门又带上,屋里重新黑暗。张杰看清进来的警察,肩上一枚橄榄枝和四角星花折射银光,是黄瑞云。黄瑞云手里拿本卷宗,拍拍张杰肩膀,和张杰膝顶膝坐下。
“真是新鲜,现在流行局长亲自审案了?”张杰一副不怕烫的样子。
“不是审案,是和你谈谈。”黄瑞云掏出包软中华,自己点一根,让一根给张杰。
“咱俩有什么可谈的。”张杰接过烟点着,双手挂在椅背上。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冷军、骆子建在包间那天晚上,他们有没有出去过?”
“没有。”张杰回答得干脆。
黄瑞云不说话,盯着张杰看,把手里卷宗打开,一份份摊在张杰面前。
“看完再回答。”黄瑞云把台灯一拧,光晕移到一桌文件上。
张杰瞟一眼几份文件的封面,汗就下来了。文件除去郑老三被撞成植物人案、余建国灭门案,几乎罗列了张杰做过的所有大案。
“就这些事情,枪毙你几回都够了吧?”
“有证据你就抓我!”
“证据!?”和颜悦色的黄瑞云脸色突变,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张杰脸上,张杰错愕。
“你他妈香港警匪片看傻了吧?你以为你是黑社会?我告诉你,中国就没有黑社会,有的都是你这样的流氓!渣滓!。你信不信我不要证据也能让你炮打头?”张杰现在看黄瑞云,觉得黄瑞云比他更像流氓。
“你还有个八十多岁的奶奶吧?你想她去给你收尸?”张杰的头慢慢垂下,张杰犹疑了。
“把这个签了,这些东西我当你面烧掉,我保你没事。”一张准备好的讯问记录推到张杰面前,旁边一盒印泥鲜红刺眼。这块红色就这样永远烙在张杰心里。
还是那样一座绿帆布搭建的灵堂,黑纱挽起的相框里,钟饶红的花样年华定格成黑白。父母抚着冰棺啜泣,弟弟跪在草垫上盯着一点看,刀在他腰里带着体温。巷口响起一片唢呐声,一大队人浩浩荡荡走到灵堂前。钟饶红妈抬眼看清最前面一人是冷军,哀嚎一声扑上去。
“冷军!你害了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啊……”钟饶红妈扑在冷军身上抓挠,手掌胡乱地抽在冷军脸上。冷军仰着头一动不动,面容似铁。
钟饶红妈终于没有力气,身体慢慢瘫软,哭声却越发凄厉,几个妇女擦着眼把她扶住。
“爸,妈,我来和钟饶红结婚的,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婿!”冷军咕咚跪下。
“你滚!滚出去!”钟饶红爸指着巷口,手臂颤抖。
“我答应过她。”冷军执拗地跪着。一个少年已经悄悄站到他的身侧。
刀光一闪,一柄匕首划着弧线攮向冷军脖子,街坊齐声惊呼。刀尖贴着脖子停住,不能再往下一分,骆子建握着钟饶红弟弟的手腕。钟饶红弟弟憋红了脸,骆子建手一紧,匕首当啷落地。
“爸,妈,对不住你们!今天这事我办定了。”冷军额头碰地,连叩三下后站了起来。
“开始。”冷军一挥手,沉静下去的唢呐又开始吹响。
大红的婚服,惨白的麻布,欢快的唢呐,燃烧的纸马……婚礼与葬礼同堂,喜庆与哀悼混杂。冷军认真地进行每一个步骤,钟饶红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婚礼的每一个细节,而现在,她只能在照片里默默地注视这一切,脸上有淡淡笑容,却似淡淡忧伤。
冷军解下身上红绸,披上麻布,给钟饶红上柱香,缓缓转过身来,一身苍凉。
“感谢大家参加我和钟饶红的婚礼,以后钟饶红就是我冷军的老婆。”冷军望见人群里一身黑衣的欧阳丹青。欧阳丹青已经来了一会,来送他嫂子最后一程,他没想到帮张杰报一枪之仇会是这样的结果。而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冷军、骆子建都带了枪,和钟饶红的婚礼办完,俩人准备消失在阳光下。该死的人要死,该还的债要还,一切都必须清偿。
巷口一辆警车急停,付国强和几个警察跳下车,脚步急遽。
“什么时候回来的?”冷军拍拍欧阳丹青肩膀。
“……军哥……”欧阳丹青眼里来回打转的泪水终于滚落。
“冷军,骆子建,跟我们走一趟。”付国强突然出现在面前,身后几个刑警虎视眈眈。他们本来是想扑上去按倒冷军俩人,可周围人太多,欧阳丹青就站在冷军和骆子建中间。如果欧阳丹青出事,他们都得脱制服。
“如果是讯问,你们挑的不是时候,今天我结婚。”
“是逮捕!”付国强左手一亮逮捕证,右手模出了手铐。
“抓住我。”欧阳丹青嘴唇轻轻一动,冷军听清了。
欧阳丹青好似无意地移动一步,半个身子挡在冷军前边。冷军左手一箍欧阳丹青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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